[故事:晁通的梦]
觉如做梦的同时,他的叔叔晁通也做梦了。
佛教在岭噶传布开去的时候,他除了继续修习各种巫术,又把佛教密宗中法力强劲的马头明王奉为本尊,日夜不停修习密法。马头明王是什么模样?是一副威猛无敌的愤怒之相。正是晁通想象中有大神通者应该显现出的令人敬畏的模样。据说,修持者如果达到马头明王的法力,就能降伏罗刹、鬼神、天龙之一切魔障,消除无明业障、瘟疫、病苦,并能避免一切恶咒邪法。如果修成此法,晁通自己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了。
他的修习并没有什么成效,或者说,指导他修习密法的僧人所说的那种效果久久未曾出现。这个疑心很重的人开始怀疑:要么是僧人功力不到,要么就是天地之间本就没有这样一个法力高深的马头明王。就在这样一个时候,睡梦之中,马头明王出现在他面前。
晁通不知道,那不是真的马头明王。天母朗曼达姆临行时,交代觉如赶快化身为晁通所崇奉的马头明王,和他约定一个时间,通过赛马来争夺岭国王位。觉如服侍着母亲睡下后,自己也在床上躺下了。他想,自己要不要亲自去让多疑的叔叔钻进上天安排下的这个圈套。他就带着这样的疑问睡着了。想必是因为内心深处渴望着崇高王位吧,刚一睡着,他就从梦中起身了,化身成马头明王进入了叔叔晁通的睡梦之中,看见惊惶不安的晁通翻身拜在了自己面前。
“我不敢再怀疑本尊的有无了!”
觉如并不想多话,只借马头明王之口说道:“你正是那个多疑之人,但此时在你面前的,正是护法神马头明王!”
晁通深深拜伏在地,觳觫不已。觉如也不理会,作了一歌,一边唱着,一边飞离了晁通的梦境:
岭部不能久不国,
达绒长官应担当!
岭部众勇精骑术,
马上英雄孚众望。
念你久有称王志,
念你虔敬修我法,
佑你赛马夺冠来称王!
晁通醒来,不见自己修持密法的本尊护法,那歌声却还在耳边缭绕。他兴奋得再也睡不着了。好在没有多久,太阳就从东方参差的雪峰之间升了上来。他翻身又在马头明王的神像前拜了几拜,就如此这般对前来献茶的妻子丹萨把梦境讲了:“上天旨意,叫我赛马称王!”
丹萨却发出疑问:“不是人人都说你的侄儿觉如是上天降下的……”
晁通恼火地打断了她:“我告诉你,除了岭国的王位,赛马的彩注,还包括岭噶最美丽的珠牡姑娘!这么漂亮的姑娘才配享有国王爱妃的尊荣!”
丹萨还要进言:“给你预言的,不是神明是恶鬼,上天早就……”
晁通相信这回上天真的是属意于他了。因为岭噶人都知道,他不但法术了得,所有勇士的骏马奔跑驱驰的能力都不及他的玉佳马。所以,年老色衰却饶舌不已的丹萨让他愤怒了:“住口!你这个贱婆娘!神灵的预言像金子做成的宝塔,你竟敢用恶言的斧子去砍!要不是看你为我生儿育女的面上,我就该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会不会口吐胡言!等我赛马得胜,把珠牡迎进达绒家门,你若闭口不言,还有口饭吃;倘还要胡言乱语,就把你赶出家门,去追随你觉得应该称王的小丑觉如吧!”
丹萨只好闭口不言了,转而去找她的长子倾诉,不料儿子的口吻竟跟其父一模一样:“作为达绒部的女人,居然不愿达绒部在岭噶称王?!”
这时,晁通利用幻术变化出的许多只乌鸦,已经离开达绒部的城堡飞往各部落去了。乌鸦是害怕弓箭的,它们每飞到一个部落,哇哇叫上两声后,就把邀请众首领前往达绒部商议大事的木牒投下。当人们捡起木牒辨识上面的文字时,乌鸦已发出几声得意的鸣叫,急急忙忙地飞走了。
只用了两天时间,连最遥远部落的首领都抵达了。晁通命家臣好吃好喝款待老总管和各部落首领、英雄,自己却故作神秘并不露面。大家都着急了:“把我们叫来不只是为了好吃好喝款待我们吧!”
这时晁通才现身出来:“不要看我们流亡到黄河滩没几年,我们达绒部这么款待大家,三年都不会手短!”
老总管说:“你还是告知有什么要事跟大家商量吧!”
晁通使个眼色,家臣便把护法神马头明王如何在梦中预言,要岭部落举行赛马大会,得胜者将成为国王,得胜者还将得到岭噶最美丽的姑娘森姜珠牡,以及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和海螺等诸种珍宝。大家立即明白了,晁通是想通过赛马来获得岭噶的王权。但是,当有人声称,自己的主意来自神授,也就无从反驳了。内心焦躁的丹玛看着嘉察协噶,嘉察协噶把急切的目光投到老总管身上。
老总管镇定如常,他想,这是当初天降神子在岭噶称王的预言要实现了。于是,他脸上绽开微笑,点头称是,说:“是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英雄来代替老朽了,赛马夺彩也是个好主意,用正大光明的方法夺得岭噶的王位、美女与七宝,我看大家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只是想问达绒部尊贵的首领,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并不是适合赛马的时节,为何你的本尊在此时降下这个预言?”
每个人都觉得老总管说得在理,草原上的人们确有赛马的习惯,但那都是每年春暖花开,给一座山神献祭的时候,而不是这冰封雪裹的时节。
晁通的心情是如此急切:“老规矩为什么就不能变化变化?我卜了一卦,五天后的正月十五是个吉日,赛马就在那一天吧。”
老总管缓缓开口:“虽然十五那天是个吉日,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召集岭噶所有重要的人物后再商议赛马的时间吧。”大家点头称是。
嘉察协噶明白,这是老总管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好找到弟弟觉如,让觉如也来参加比赛。如果觉如不来参赛,整个岭噶没有一个英雄的骏马能赛过晁通的玉佳。他开口说:“赛马之事我不会反对,只是请大家不要忘记了我的觉如弟弟。他和梅朵娜泽妈妈被我们无故放逐,但他却给我们提供了新的生存之地,如果不请他来参加,那么我也不属于这个新的国家!”
晁通尖声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妈妈有另外的一个国家!”
“那你是说我弟弟不能参加?”
晁通笑了:“谁见过我那侄儿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我同意!但他可不能把我送他的魔法手杖当作骏马!”
这时距离正月十五,只有五天时间。但这五天,在晁通的感觉中竟比这辈子已经过去的所有时间都还要漫长。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更大的彩注,王位、美女和七种珍宝就在面前。在他看来,这彩注完全就是为他量身设置的,只要赛马大会开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但他还是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急切,表面上还是镇静如常,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安排一个岭噶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宴会。这次宴会其实是晁通称王的前奏,要尽可能丰盛,宴会场所要富丽堂皇。
正月十五到了。
所有交叉的小路都汇集到大路,大路通向达绒部城堡,岭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从那些溪流一样汇集的路上络绎而来。男人们庄严如雪山,姑娘们沉静如湖水,而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像是弦上待发的箭矢,一齐会聚到达绒部为宴会搭起的大帐。宣礼官声音清澈洪亮:
“上位的盘花织金缎,请嘉察协噶、尼奔达雅、阿奴巴森、仁钦达鲁四位公子和众英雄就座!
“中央的锦缎软座,请老总管、达绒长官晁通、森伦、郎卡森协四位王爷上座!
“熊皮软座,有请威名远扬的占卜师、公证人、医生、星相家!”
最后面一排座位,是由森姜珠牡为首的十二个岭噶美女安坐的地方。其余众人也各自在美馔丰盈的案前席地而坐。待大家肉饱酒酣,晁通把神灵托梦让岭噶赛马选王的事情又说了一番。当然也没有忘记在王位之上,再加上美女与珍宝当作赛马的彩注。“既然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那么今天请众位来到我达绒部,就为了把赛马的时间与路程早点确定下来!”他转了转眼珠,换了一种颇为遗憾的语调,“只可惜,我那亲爱的侄儿觉如还没有到来!不过,他真想参加的话,到时候就会骑着手杖出现。”
晁通的儿子东郭说:“关系岭部未来的赛马,路程不该太短!要使这次赛马能够名扬世界,起点要定到最靠近印度的地方,终点是尽量靠近伽地的东方。”
这话太不着边际,暴露了志在必得的达绒部的狂妄。森伦王用讥讽的口吻说:“真要让赛马会名扬世界,那么起点应该在天空,终点应该到大海,彩注当然是日月,我岭噶的万千众生观看赛马的座位该在星星之上!”大家闻言都哄然大笑。
晁通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盛宴,非但未能笼络人心,反倒落了个被讥笑的下场,便喝令儿子退下。这时,嘉察协噶起身离座:“赛马的起点为阿玉底山,终点是古热山,中间穿过美丽的黄河川。百姓们观看赛马的地点在鲁底山顶,巫师与僧侣敬神祈祷的地点是与之相对的拉底山。时间是大家早就习惯的草肥水美的夏天。”
众人齐声称善,晁通也就只好按下性子,和大家一起等待尚未来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