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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人:恋爱]

  晋美被学者带到了省里的藏语广播电台。

  晋美在广播电台的日子过得很幸福。

  幸福,这是他自己真实的感受。坐在广播电台播音间里,光线调暗了。主持节目的人突然换上了另外一种声音。晋美突然想,王妃珠牡说话肯定就是这样的吧:魅惑而又庄严。这是广播电台的说唱节目部。播音间灯光一暗下来,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这个出了播音间就不正眼看他的青年女子,态度一下变得十分亲切,那声音就更加亲切动人了:“今天演唱开始之前,我想问我们的晋美老师两个问题。”

  晋美像被电流贯穿一样的身体一下就绷紧了,直挺在椅子上。

  “晋美老师,你是第一个通过电波演唱史诗的艺人,对此,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他听见自己也变了声音,响亮的嗓子变得喑哑:“我很幸福。”

  主持人笑了:“我想晋美老师想说的是,他对此感到很荣幸。”

  “我很幸福。”

  “好吧,你很幸福。请告诉你的听众们,你在城里,在我们广播电台过得怎样?”

  他该死的声音还是那样喑哑:“我很幸福。”

  主持人不耐烦了:“晋美老师的意思是说他过得很愉快!现在,请听他的演唱。”

  主持人出去了,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她和节目组的录音师啦,还有别的一大堆人调笑聊天。他开始演唱。演唱的时候,他又是晋美了。身前的玻璃墙消失了,身左身右和身后的墙壁都消失了。雪山和草原的广阔空间里,天上地下,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人、魔来来往往,用计,祈祷,交战。那些美丽女子真是奇怪,她们也像村妇一样哭泣,争宠,使些小小计谋,纠缠于有神通的人魔之间,成为故事中重要的角色。这天,他用了很多篇幅来演唱珠牡和梅萨。演唱告一段落,主持人进来与观众说那几句例行的话。她说:“各位听众,现在是晚上十点,请记住,明天晚上九点,英雄史诗格萨尔说唱,不见不散。”然后,她站在他身后,俯身下来,晋美的感觉是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预先就把地上可怜的生物用阴影笼罩住了。他的身子在颤抖。这位姑娘带着馨香的气息。她站在他身后,俯下身来,嘴唇几乎触到了他的脖子,说:“今天的演唱真棒,你好像不是这么懂得女人啊?”

  他几乎晕眩了。

  清醒过来时,播音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出来的时候,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走错了路,闯到更为复杂庞大的汉语播音部去了。他逢人就说,我找阿桑姑娘。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人认识阿桑姑娘。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那幢大楼,来到了灿烂耀眼的阳光底下。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他的身子忽冷忽热。半梦半醒之间,他梦见了阿桑姑娘穿着珠牡的盛装,在一座青碧的山顶徘徊,忧心忡忡地眺望北方。他叫她快跑,有危险来了,但他叫不出声音。下午,学者从研究所来看望他。看食堂送的饭一点没动,说:“你病了。”

  他想:我病了吗?再想的时候,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脑子里一直想着当主持人的姑娘!他因此感到了害怕,他说:“我要回家。”

  学者的表情严肃了:“一个真正的说唱艺人,一个真正的仲肯都是四海为家!”

  “我要回到草原上去。”

  学者说:“在这里演唱也是一次比赛,除了你,还有别的艺人也要来演唱!演唱最好的,国家给你们钱,给你们盖房子,把你们养起来!”

  他想反驳:家和房子是一回事情。一个仲肯注定要四处流浪,他要座房子有什么用?但他是晋美,他不会反驳。他只是说:“我害怕。”

  学者笑了:“也许有这样的敏感,你才像个艺术家,民间艺术家。”

  第二天,一个新的说唱者来了。这是个中年妇女。她说在放牛的时候,被雷电击中过,醒来之后,她就无师自通,会演唱格萨尔了。这是一个说话粗声大嗓的女人。当天中午,他们在招待所走廊上见面。晋美端着一个搪瓷大碗从食堂打饭回来。这个女人拦住了他,问他是不是晋美,他点头。“他们说你演唱得很好。”他还是点头,粗犷的妇人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我叫央金卓玛。”

  他笑了。卓玛是仙女的意思,这个女人,粗声大嗓,眼神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像个卓玛。

  央金卓玛说:“我看看他们都叫你吃些什么?啧啧,汤。啧啧,馒头。上一次我来,他们就尽叫我吃这种东西。我吃厌了,不干了!”

  “可是你又来了。”

  央金卓玛拉住他的手:“你来。”

  两人就进了她的房间:“他们同意我自己做饭。只是这里不能烧柴、烧电。”果然,央金卓玛住的是一里一外两间房。里面睡觉,外间屋做饭喝茶。电炉放在屋子中间。卓玛按着他肩膀在坐垫上坐下:“让我来好好给你煮一壶茶。”

  电炉上的茶壶很快就开了,央金卓玛往里面掺上了奶粉,就是一壶喷香的奶茶了。她给他倒上茶,摆上干酪,把那碗浮着几片青菜的汤倒掉,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说:“来吧,可以吃你的馒头了。”那顿饭,他吃得很香。他把可以吃三顿的干酪一顿就吃光了。央金卓玛脸上现出夸张而又满足的表情,说:“天老爷,这个人把一壶茶全喝光了。”

  第二天,他去演唱时,央金卓玛塞给他一个暖瓶,说:“茶。唱渴了就喝。”

  “演唱的时候不能喝水。”

  “屁,他们怎么能喝?”

  “他们在外面喝。”

  “那你也去外面喝。”

  “她不让。”

  “谁?”

  “阿桑姑娘。”

  央金卓玛很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演唱的钱是国家付的,你不用什么都听她的。”

  那天的茶没有喝成,不是喝不喝的问题,而是阿桑姑娘说:“我们刚刚把你身上的牧场气味搞干净,怎么又带上这气味了?”他就把暖壶放到播音间外面去了。阿桑说:“好了,我们开始吧。”

  他拿着满满的暖壶回家,央金卓玛看了,说:“呸!”

  长话短说吧,反正后来就传开了,说那个乡巴佬白日做梦,竟然爱上时尚的女主持人了。阿桑再来主持节目,就虎着脸一言不发。好多次,他都想对阿桑姑娘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凭自己的身份,哪里敢想去爱她。”但是,播音间的灯光一调暗,那些机器上的灯光开始闪烁不定,她一换上那种亲切可人的声音说话,一切都恍惚迷离了:她的声音带着磁性,她的身体散发着馨香。终于有一天,阿桑说:“你要想再演唱,就去对那些造谣的人说,你没有那样想过。”

  “什么没有那样想过?”

  阿桑哭起来了:“你这个又脏又丑的东西,说你没有爱上我!”

  他垂下头来,深感罪过不轻,但还是说了老实话:“我晚上老是梦见你!”

  阿桑尖叫一声,哭着冲出了播音间。录音中止了,外面的人都冲了进来:“说!你干什么了?”他的确什么都没干,难道自己的话里像懂巫术的人一样埋着毒针吗?但他说不出话来,那些凶巴巴的人把他吓傻了。连央金卓玛也摆出深受伤害的样子,见了他的影子,就说:“呸!”

  本来在广播电台进进出出的时候,人们都开玩笑,说这两个说唱人合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央金卓玛听了,脸上总是露出甜蜜的微笑。但现在,她见了晋美的影子就说:“呸!”

  前些天,她还跟晋美讨论,说:“格萨尔久居岭国不归,责任也不全在阿达娜姆和梅萨身上。要是他不见一个就爱上一个,只爱珠牡一个,世上哪还有这么多波折!”

  晋美的意见是:“神授的故事,我们怎能妄加评判?”

  央金卓玛说:“故事是男神授的,女神来授肯定就不是这样。”

  晋美被这样的言辞吓着了,展开绣着神像的旗幡,连连跪拜。央金卓玛也害怕了,和他一起跪在神像前,恳请原谅。但现在,晋美羞愧得无地自容。这回,他真的病了。吱呀一声,央金卓玛推门进来了。他声音虚弱:“你为什么还来?”

  “现在,你知道谁真正对你好了,知道谁和你身份相配了。”

  她俯下身来亲吻了他的额头、他的手,弄得他皮肤上满是滚烫的泪水。但这些泪水的热度却无法渗入他的内心。他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明天过来喝茶。”

  央金卓玛再次亲吻了他,并叫他是“我的可怜人,我的苦命人”。

  她关上房门后,晋美擦掉她蹭在脸上的泪水,心里浮起的依然是播音间里的那个魅惑的形象。于是,他不辞而别,从广播电台、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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