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国王归来]
那一声悲愤至极的呼喊力量巨大,传到魔国上空时,把几颗星星都震落在了阿达娜姆的城堡之前。
格萨尔问:“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吗?”
两个王妃欲要掩饰,但大臣秦恩已经回答:“是星星落下来了。”
格萨尔迷离的眼睛聚集起了亮光:“难怪我胸口一阵悸痛,是岭国有难了?收拾起来,我们应该回家了。”
“大王啊,贵为国王,你该在旭日初升时上路!半夜出发,倒像个偷偷摸摸的魔鬼了。”
格萨尔笑笑:“此话有理,但是明天……要是我忘了,你们可要记得提醒我啊!”
两个妃子连连称是。
格萨尔又问:“我来魔国已经快一年了吧?”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又有人上酒,他拒绝了:“我当初来救梅萨,珠牡就给我喝酒,让我忘记出发。我不喝酒了。”
阿达娜姆和梅萨都说:“那么大王就请喝茶吧。”
格萨尔知道茶和酒相反,是能让人清醒的东西,但他第二天早上却忘了晚上说过的话,也没有人来催他出发。都说,魔国有一眼忘泉,格萨尔就是喝了忘泉之水,才忘了星星坠落这样明显的上天的警示。但也有人说,上天为什么要含蓄如此,派天母直接告诉他不就完了。反正他又饮了忘泉,不再记起自己身为国王所要肩负的重任了。这一忘记,又是整整三年。第三年头上,珠牡已与白帐王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这三年,岭国这个初生之国已是国将不国了。嘉察协噶这样的大英雄死掉后,人心涣散。首席大臣不能保国安民,再也不能假格萨尔之名号令四方。晁通趁乱自号岭国之王。这个阴险恶毒之人,还请自己的兄弟——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森伦,做了自己那日益辉煌的城堡总管。世事也是奇怪,那大英雄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真就做了他忍气吞声的奴才!每年,他还恭恭敬敬地把晁通从全国收集起来的贡品送到霍尔国的边界。
这一切的转化还靠了天马江噶佩布。起初,它也饮了魔国的忘泉之水,身体绵软,神思倦怠。格萨尔在铁城之中游戏二妃时,就如当年在野马群中一样,它的身边总是簇拥着最漂亮的年轻母马。但它有时会感到奇怪:当年在野马群中悠游自在时,心里总有失落之感时时袭来,现在为何却如此心安理得呢?因此它常常从谷地奔上山头,眼望远方,苦思冥想,却一直没有想出任何结果。
它又跑过两座山头、三座山头,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它想,到底是一匹马的脑子,而不像国王是人的脑子。有时,国王会来看它,若有所思地抚摸它的脑袋,拍打它的腰肢。显然,他也好像使劲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此一来,江噶佩布也不再冥思苦想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征服马群中那些最漂亮的母马。它风流过人的名声在马群中传得很远很远。最令它骄傲的是,声名的传播早就突破了家马与野马的界限。
只有在霍尔国,那个暗算了岭国大英雄的辛巴麦汝泽却心中不安。他之所以暗算嘉察协噶,是真的战他不过,只好出此下策。不要说是岭国之人对他满怀仇恨,就在自己国中,那美丽的吉尊益喜也常常当面羞辱于他:“不是号称霍尔国的头号勇士吗?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人施以暗箭!”
“知道吗?以卑鄙的手段杀掉正直的对手,这样的人是会下到地狱里去的!”
他也辩解:“珠牡王妃用计,我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她的侍女,但我都没有声张!”
这个女人冷艳的脸上,鄙夷的神情毕现:“你自命为一个了不起的勇士,其实就是白帐王的一条猛犬!”
每一次,吉尊益喜公主的话都让他痛彻肺腑,终于他开口了:“公主啊,如何才能让我洗心革面?”
公主说:“你帮助抢来的王妃已经给你产下新主子了,还不跟侍女们一起去洗尿布?”
就这样,这个女人摧毁了他全部的尊严,他喊道:“你这个舌头上毒汁四溅的女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洗脱罪名,洗心革面?”
吉尊益喜笑了:“让那年轻的格萨尔醒于忘泉!”
“我怎么敢去?”
“不需你亲自出马,只需把盐泉边的野马群驱赶到魔国!”
这辛巴麦汝泽不明所以,立即遵命照办,带领一队士兵把王宫北方沙漠中的一群野马赶离了盐泉。他们一直赶了九天九夜,才来到魔国之地。他打开临行之时吉尊益喜公主赐给的锦囊,让他把那马群再往魔国腹地驱赶三天三夜。于是,他又依命行事,之后才返回了霍尔。公主只说:“如此一来,你不义的罪孽已洗去一半!”
“那么,另一半呢?”他盼着早日洗去,使得夜里不再噩梦连连。
公主没有回答。
那野马群中,有几匹非常美丽的母马,到魔国没几天,就吸引住了江噶佩布的目光。不几天,它们就混得如胶似漆了,惹得魔国那些母马都怪江噶佩布见异思迁。霍尔马在魔地待不了几天,就思念故地的盐泉,便裹挟着江噶佩布往远离魔国腹心的边境而去。江噶佩布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马只在朝阳未出之前,啜食青草上的露珠,从不饮取魔国土地上四处涌现的清泉。问那些母马,它们只作娇媚之语,对水的问题闭口不言。到了边境沙地之上,地下再无涌泉显现,江噶佩布便渐渐清醒过来,猛省如此一来,就离自己的主子越来越远,便要急着回转。
“为什么要回你主子身边?”
“助主人除妖杀敌!”
“这里有清风吹着,请你想想,你的主子,不再往你身上备齐鞍鞯,纵横驱驰,已经多少年头了?”
这时,一阵清风从沙海深处吹来,它的脑子清醒了,不禁失声叫道:“离开岭国已经整整九年!”话到此处,那野马群便与它道了再见,说此地不能久留,盐泉的味道使它们不能忘记故乡,要在此别过了。
江噶佩布反而依依不舍:“可是我们的情意呢?”
野马群走远了,最艳光照眼的那匹母马回身道:“你该回岭国看看了!”
它回到岭国,看到的一切令它心伤,更为自己和主人格萨尔感到悲伤。如果岭国就是这样,那它和主子从天界下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它再回魔国,也学那霍尔的野马,只饮花草上的露水,而对那些声音清越、干净清凉的泉水视而不见。它从来不在主子面前开口说话,现在,每走一步,想要倾诉一番的渴望都在增加。问下界何为?问忘泉的力量为何会如此巨大?问主子明明习得抵御一切毒蛊的咒语,却偏偏要让自己被魔国的忘泉所伤?问大王上天是不是未有警示显现?
而在天马行过,泪水落地之处,都有泉水涌现。这些泉水涌现时,魔国原先的忘泉就干涸了。
因此,不等江噶佩布来到铁城,格萨尔已经清醒过来了。看到愁云惨雾重新笼罩了岭国,看到晁通得意扬扬,作威作福,人们恭谨顺从,自己在人间的父亲正在忙着替他收取贡品。更看到白帐王宫中,久不展眉的珠牡对着新生的孩子展露了笑颜。
江噶佩布满腹幽怨,见到主子,还未开口就见主子已然流下热泪,自己也泪珠滚滚,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阿达娜姆和梅萨又出现了。格萨尔问道:“难道你们还要阻拦我吗?”
两个妃子赶紧上前,把他扶到了马上。
阿达娜姆不像梅萨胆小,说:“大王上承天命,真心要走,还有谁人拦得下你?”
这一去,他没有先回岭国,而是直奔霍尔国去,并得吉尊益喜与辛巴麦汝泽暗中相助,杀了白帐王及他两个兄弟黄帐王与黑帐王。吉尊益喜被格萨尔收为王妃,辛巴麦汝泽则做了岭国总领霍尔旧部的大臣。最后,格萨尔一刀将白帐王与珠牡所生的小孩也结果了。珠牡被格萨尔抢上马背,还叫了一声:“大王,那无辜的孩子虽然是白帐王的骨血,那也是我的心头肉啊!”
格萨尔心里此时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情,急着归国去收拾那黑心的晁通。
一上路,他就明白:如果他快意恩仇,一刀夺了晁通性命,必将激起达绒部深深的敌意。连父亲森伦也来劝他:“你千万要饶过晁通,倘若不然,达绒部起而反叛,岭国不等敌国征讨,自己的阵脚先倒大乱了。”那晁通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跪地求饶时还说:“大王如不杀我,我达绒部的精兵猛将还会听你驱遣。”
格萨尔心中的怒火被厌恶之情所代替,剥去了晁通的达绒部长官之职,流放他到边地做了牧马之人。格萨尔心中知道,此时不杀了晁通,一两年后,还得让他官复原职。前面说过,在岭噶穆氏长仲幼三系中,这晁通还偏偏属于自己所在的幼系这一支。
贬斥令刚下,可能晁通还没有走到流放之地,同属幼系的父亲森伦又来替他求情了:“长系和仲系都在旁边看着呢,看幼系自己起了争端,那时就要祸起萧墙!”
未从天界下来时,那天神之子对人间之事想得过于简单:那就是扫妖除魔,拓土开疆。想不到做了国王,面临的事情却如此烦琐。先是妃子争宠让他进退失据,而现在,又因为血缘的亲疏以致赏罚不能分明。格萨尔就等首席大臣有什么表示。绒察查根、森伦和晁通是幼系的三个长老,但他还是希望首席大臣不要点头称是。但是,首席大臣偏偏点头附和。
年轻的国王于是冷笑:“你们是说,如果没有我,岭国幼系向来团结一心?”
“我们不敢这么说。”
“我来岭国是为平定天下,你们却弄出来这么多烦心的事情,我看自己还是早回天界吧!”
两个老人一下在他面前跪下来:“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