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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梦见]

  格萨尔真的做梦了。

  他在梦中看见了一千多年后的岭国草原。

  草原地形是他所熟悉的:山脉的位置,河流的游动。但是草原上也出现了新的树木,结果与不结果的树木。结果的树木团团聚集在果园里,不结果的树木夹峙着新开的道路,士兵一样排列向前。道路上力气不可思议的卡车,在晴朗的天空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尘土的烟幕。房子也变了,房子里头装了很多新的东西。但是草原上的居民从房子里钻出来,看看天空,嘴里念念有词时,那神情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那些开卡车的司机停了车,到溪边取水时,先掬一捧在手里,喝一大口喷向天空,强烈的阳光下会短暂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这个游戏也同一千年前那些战士从马背上下来,在水边玩的把戏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在草原上四处漫游的说唱人晋美跟他想象得一模一样——这人长得就像消失在故事里的那个阿古顿巴。这个人形闪烁不定,随时都会消散,他赶紧说:“那个人,你进来吧。”

  那人说:“没有房子,没有帐幕,没有门,我怎么进来?”

  “我是说到我的梦里来。”

  “你的梦?你随便来来去去,可我从来没想要到你的梦里去。我不敢。”

  格萨尔声辩道:“我以后可能常常会来,但以前从没来过。我也刚刚想起这个主意。”随即他笑起来了,“哦,那肯定是我回到天上后干的事情。那个我到你梦里干了些什么?”

  “他把你在岭国的故事装到我的肚子里。”

  “怎么装的?”

  晋美就把那个金甲神人如何把自己开膛破肚,把写了故事的书一本本塞进去讲了一番。格萨尔就笑了:“天哪,就跟庙里喇嘛给菩萨装藏一样,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一点不痛,醒来就会讲岭国雄狮王格萨尔的故事了!”

  “害怕吗?”

  “不害怕,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他又要找一个人讲他的故事了。”

  “我问你现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

  “你现在已经在我梦里了,你不怕我不放你出去吗?”

  晋美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但这回居然并不害怕,笑了:“我知道我把你得罪了,我想知道是不是真有故事里的姜国和门国,四处去寻找。你就不高兴了,一箭就把我射得远远的,不让我寻找。”晋美摸摸腰间,真就摸到了那支铁箭从腰带间穿过去,顺着脊梁一直挑到领口背面。晋美转了身,让梦的主人看自己这支箭。同时晋美想,梦在这个人的脑子里,他怎么看得见梦里的东西呢?但这个人有神通,在自己梦中也能进出自如。格萨尔摸了摸那支箭,说:“哦,真是我的箭。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过你说的这些事。”

  “那你在做什么?”

  “我刚刚远征了大食军,给岭国划定了西部边界。不打仗了,没事可干,我就想,该有一个人把这些事情记下来,我照一个人的样子来找这个人。”

  “我像他吗?”

  “像!很像。”

  “我像谁?”

  “阿古顿巴。”

  “他!那时候他就在了?!”

  “这个人现在还在?”

  “在!”

  “你见过他?”

  “没有人见过他,他在故事里。”

  听闻此言,梦中的格萨尔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活在故事里!对,看来我找人讲自己故事的想法是对的。”

  “我已经在讲了,连你现在还没做的事情都已经讲了,一直要讲到你从岭国返归天界。”

  格萨尔拉住晋美的胳膊:“告诉我,归天之前我还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是不是王子扎拉做了新的国王?”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讲。”

  “我要你讲!”

  “我不会的。”

  “你就不怕我不放你出去?”

  晋美耷拉下眼皮,放松了身子坐着,说:“那就不出去吧,再也不用风霜雨雪,东跑西颠了。”

  “那你还是出去吧。”

  晋美迈了一条腿到梦外边去,外面的世界发出很大的声音,连云在天上飘动,都有着强劲的呼呼声,他回身道:“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格萨尔不高兴了:“不要总是你你你的,我是国王!首席大臣在,会让人掌你的嘴!”

  “你是岭国的王,不是我的王!”

  “你不是岭国土地上的子民吗?”

  “土地还在,但没有什么岭国了。”

  “怎么,没有岭国了?”

  “没有了。”见格萨尔脸上的神情失望至极,晋美想:所有国王都相信自己创下的基业会千秋万世呢。晋美也不想再告诉格萨尔,研究格萨尔故事的学者们甚至在争论,在这片名叫康巴的高原大地上是不是真的建立过一个叫作“岭”的国家。这也等于是说,历史上不一定真的有过一个叫作格萨尔的英明的半人半神的国王。想到这里,晋美心里不禁涌起一点儿同情的心绪,正由于这心绪的支配,晋美才没把这些格萨尔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晋美只躬了躬身,就从格萨尔梦里退了出来,最后听见格萨尔在梦中说:“难怪你到我梦里来,连帽子也不脱。”

  晋美整个人都从梦里出来后,迅速疾驰的世界就静止在他四周了。四野空空荡荡,一些鸟停在树上,一些鸟在风中斜着身子展开翅膀。晋美脱下帽子,扣在胸前,说:“对不起,我忘了我还戴着帽子。”说完这句话,他又上路了。

  想到知道连格萨尔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故事,晋美有些自得,但不是骄傲。想到所有故事自己都已知道,接下来就只是四处去演唱,接受施舍,或者说好听一点是接受听众的供养,晋美真的感到了惆怅。格萨尔也要离开自己的梦境了,他听见这个已经在一千多年后说唱他故事的人说:“对不起,我忘了我还戴着帽子。”

  然后,格萨尔就脱离了这个离奇的梦境。因为不是随便谁都能在梦中到一千多年后去,并在那里见到演唱自己故事的家伙。这个家伙竟然长得跟自己所希望的那么相像,带着满不在乎,更准确地说是有点无所适从的表情。想到很久远的未来真有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格萨尔带着满意的表情睡着了。早上醒来,他的心情却变坏了。他想起那个说故事的人说,很久以后没有岭国了。

  上朝的时候,大臣们又来报告好消息:新的部落来归附;岭国之外的小国王派了使节带着贡物前来交好;学者新写了著作,论述岭国伟大的必然;一个离经叛道的喇嘛,灵魂被收服了,发誓要做岭国忠诚的护法,等等。一句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王英明,威伏四方。格萨尔却怅然若失,声音低沉,精神不振,说:“这一切能维持多久?”

  下面的回应整齐之极:“千秋万世!”

  格萨尔没有宣布散朝就离开了黄金宝座,独自一人走到宫外去了。人们远远地尾随着他,随他一起走出城堡,登上了更高的山冈。他想:下次再到那样的梦里去时,该来看看这座王宫成了什么模样,看看这里的江水是不是还在向着西南方流淌,汇入另一条大江后再与更多的水一起折向东南,把那些大山劈开,在自己劈出的深深峡谷中发出轰响。人们听见他喃喃自语:“如果一切都要消失,那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问话就像江水在山谷中的轰鸣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当然,有些过于聪明的人总以为这样的轰鸣有什么特别意义。他们这么想只是让自己不得安宁,仅此而已,让自己不得安宁。

  格萨尔在山顶上发够了呆,从山上下来,穿过迎候他的人群——他的大臣、他的将军、他的爱妃、他的侍卫、他的使女、他的讲经师时,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但他们实在的身躯好像对他的目光毫无阻碍。他穿过密集的人群,就像穿过无人的旷野。格萨尔这样的举止令举国不安。但是,也有人不这么想,他们是一些僧侣。他们说,国王觉悟了,他一下就把世俗人看得实实在在的东西都看成了空。这是佛法的胜利。当然这样的看法大多数人是不同意的。

  好在格萨尔并没有在这样的情境中沉溺太长时间,对于一个国王来说,不会经常性地陷入各种玄想。接下来马上就有事情发生了。格萨尔领兵征服了东西南北四方,但在岭国那些崇山峻岭分隔的土地内部,还有一些小的邦国。这些小国对岭国年年贡奉,礼敬有加,格萨尔也就不想劳师征讨。只是这些小国之间,却时时有战事发生,战云四起时,也就破坏了岭国的祥和气氛,这是格萨尔所不能允许的。

  话说这一天,格萨尔便见崇山峻岭密布的东南方向上有杀气升空,便从自己那些玄妙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暗暗嘱咐王子扎拉整顿兵马,准备出征。果然,不几日,就有一个名叫古杰的小国派求救的使者来到,它正受到另一名叫祝古的小国的攻击。格萨尔说:“祝古征伐你们古杰却是为何?想娶你们美丽的公主?或者你们有什么稀奇的珍宝?”

  使者跪下:“要是有美丽公主,肯定早就献到了岭国;要是有稀奇的珍宝,我等小国怎配领受,早就献到大王座前了!”

  格萨尔点头称是:“这么说来,是祝古无故兴兵。回去告诉你们国王,我岭国一定会出面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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