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进来吧。」
听见弟弟的声音,凯尔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他打门踏入莱伊的房间,试着不去想上次离开时这里的模样,不去想王子的鲜血在地上汇流成河的惨状。
距离那晚,已经过了三天,所有混乱的迹象都消失无踪,阳台修好了,血污从镶木地板清除干净,家具和各种织物也都全面换新。
现在,莱伊坐靠在床上,眼睛下方有黑眼圈,但看起来是无聊多过于虚弱,这算是一大进步,治疗师尽他们所能医治莱伊,也照料了凯尔和莱拉的伤势。但是王子不像从前复原得那么快。当然了,原因为何,凯尔再清楚不过了,莱伊不只如同他们所听说的受了重伤而已,他是真的死了。
两个仆从站在附近的桌子边,门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名侍卫,他们三人全目不转睛看着凯尔走进来。莱伊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那个侍卫并不是派里许,也不是琴恩,他们两人都死了:一个被剑刺死,另一个死于肆虐全城的那场黑热病,比起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件事也同样让莱伊心烦。
凯尔靠近王子的床铺时,仆从和侍卫更加谨慎地注意着他。
「他们不让我下床,该死的混账东西。」莱伊嘟哝,一边怒目瞪视他们,「如果我不能离开,」他对他们说,「那么行行好,换你们离开可以吗?」失去与罪恶的重担,再加上伤势与各种限制的累赘感,让莱伊原本的幽默变得酸溜溜的。「拜托你们啊,」三名伺候他的属下站起来时,他加了一句,「去外面守着,我已经够像囚犯了,何不再更像一点?」
他们离开后,莱伊叹了口气,往后瘫躺在枕头上。
「他们只是想帮忙。」凯尔说。
「如果他们长得好看点,」他说,「或许还不会那么糟。」但是这故作年少轻浮的玩笑异常空洞,他迎上凯尔的视线,脸色阴郁起来,「告诉我一切,」他说,「就从这个开始解释。」他摸摸心脏上方的位置,那里有个和凯尔一样的疤痕。「老哥,你做了什么傻事?」
凯尔看着床上色泽饱满的红色被褥,拉开衣领露出那个成对的疤痕,「如果你是我,也会这么做。」
莱伊皱眉,「凯尔,我爱你是爱你,可是我对情侣刺青没兴趣。」
凯尔忧伤地微笑,「你快死了,莱伊,我救了你一命。」
他不忍心告诉莱伊真相:石头不仅拯救了他的性命,而是让他失而复得。
「怎么做的?」王子质问,「代价是什么?」
「代价我付了,」凯尔说,「有需要的话,再付一次也没问题。」
「回答我,不要拐弯抹角!」
「我把你的命和我的束缚在一起,」凯尔说,「只要我活着,你也会活着。」
莱伊瞪大眼睛,「你做了什么?」他轻声说,惊骇不已,「我要爬下床扭断你的脖子。」
「不好吧,」凯尔建议道,「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的痛苦你也会感同身受。」
莱伊的手握成拳头,「你怎么能这么做?」他说,凯尔很担心王子是因为如今这辈子都要和他牵扯在一起而难过,没想到莱伊说:「你怎么能背负这样的重担?」
「莱伊,事情都已经做了,无法改变了。所以,拜托,道声谢,然后就别在意了吧。」
「我要怎么不在意啊?」莱伊斥责,已经换上比较顽皮的语气,「那东西刻在我胸口上耶。」
「你那些调情的对象会喜欢身上有疤的男人。」凯尔说,露出微笑,「至少我是这样听说的啦。」
莱伊叹口气,头往后仰,两人陷入静默,一开始,还算是令人轻松自在的静默,但是开始沉重起来,就在凯尔要出声之前,莱伊先开口说话了。
「我做了什么?」他耳语道,琥珀色的眼睛仰望着挂有丝绸的天花板,「凯尔,我做了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哥哥,「霍蓝带了一条项链来给我,说是礼物,我信了。他声称是来自这个伦敦的东西,我也信了。」
「莱伊,你只是犯了个错,每个人都会犯错,就连王子也免不了。我自己也犯过很多错,你这次失误,只能说再正常不过了。」
「我应该想清楚的,不过我真的有想过。」他加了一句,声音破碎。
他试着坐起来,但是痛得眨眼,凯尔赶紧要他躺回去,「你为什么要拿?」王子躺好后,他问。
头一次,莱伊不肯对上他的视线,「霍蓝说它可以给我力量。」
凯尔皱起眉头,「你已经够强壮了。」
「不像你,我是说,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像你这么强,但是一点魔法天赋都没有,让我感觉自己很弱。有一天我会登基为王,我想要成为强大的国王。」
「魔法不会让人变得强大,莱伊,相信我,而且你有更好的东西,你有人民的爱。」
「要被爱很容易,我想要的是被尊敬,所以我想……」莱伊的音量变得如同耳语,「所以我拿了项链。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我拿了。」眼泪开始溃堤,流进他黑色的鬈发中,「我有可能会毁掉一切,有可能在我有机会即位之前就丢了王座,有可能害我的城市陷入战争或混乱或土崩瓦解。」
「我们父王母后还真是养了一对好儿子啊,」凯尔温柔地说,「有我们两个在,绝对能把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莱伊发出一个半是大笑、半是啜泣的声音,「他们会原谅我们吗?」
凯尔挤出微笑,「我身上没有锁炼了,算是种进步吧。」
国王和皇后向整座城市宣布了消息,透过侍卫传话,也显示在告示板上,他们宣布凯尔是无辜的。但是街上行人的目光仍然尾随着他,戒备、恐惧和多疑掺杂着敬佩。也许等莱伊身体康复了些,可以直接跟他的子民说话时,他们就会相信王子真的没事,并谅解那天晚上笼罩着皇宫的黑暗并不是凯尔一手造成的。也许吧,但是凯尔怀疑事情应该永远不会变回像过去那么简单了。
「我忘了告诉你,」莱伊说,「提亚伦来拜访过,他带来了一些──」
一个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在凯尔或莱伊出声回应之前,莱拉就一阵风似地冲进房间,她仍然穿着那件新外套──子弹或刀刃或石头撕裂的地方用补丁缝好──但至少她洗过澡了,一枚金扣将她遮住眼睛的头发往后别好,她看起来还是有点像只饿了很久的鸟儿,不过浑身上下是干净的,还吃了点东西,身上的伤也有人包扎过了。
「我不喜欢侍卫看我的方式。」她说,然后往上一瞥,看见王子的金眼注视着她,「抱歉啊,」她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打扰。」
「那不然妳是想干嘛?」凯尔挑衅道。
莱伊举起手,「这怎么可以说是打扰呢,」他说,撑着床铺坐起来,「可惜,现在的我恐怕比不上平常那么优雅。妳叫什么名字?」
「荻莱拉.巴尔德,」她说,「我们见过面,当时你看起来比现在糟。」
莱伊低声轻笑,「如果我做了什么事,很抱歉,那时我失常了。」
「我也很抱歉对你的脚开枪,」莱拉说,「可是我完全没失常。」
莱伊脸上露出那个完美的招牌微笑。
「我喜欢这家伙,」他对凯尔说,「可以借我吗?」
「你可以试试看,」莱拉说,扬起一边眉毛,「但是你会变成没有手指的王子喔。」
凯尔苦笑,莱伊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很快就变成痛苦的瑟缩,凯尔伸手拍抚他弟弟,但是自己的胸口很快就开始回荡着相同的疼痛。
「等你身体好些之后再去调情吧。」他说。
凯尔站起来,开始推着莱拉往外走。
「荻莱拉.巴尔德,我之后还会再见到妳吗?」王子喊道。
「也许我们会再次相遇喔。」
莱伊的微笑变得邪恶,「如果可以由我决定的话,我敢说一定会。」
凯尔翻翻白眼,不过他带着莱拉走出房间、关上门让王子休息时,发现她偷偷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