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幻色闇倫敦II:灰雾盗贼> III

III

  「圣人在上,」莱伊抱怨,「每个伦敦都会这么冷吗?」

  「一样冷。」凯尔说,跟着王子沿着一连串越来越窄的道路,逐渐远离城市跳动的明亮心脏。「甚至更冷。」

  一路上,凯尔在脑中将这个伦敦和另外两座城市重迭在一起。这里,就快要走到灰伦敦的西敏寺;那里,则很接近丹恩兄妹的石像曾经伫立的白伦敦要塞中庭。

  莱伊的步伐停了下来,凯尔抬头看见王子的手正拉着一扇敞开的酒馆门,他们头上有块木招牌写着「伊斯艾芬斯特拉斯」。

  神圣水域。

  凯尔低声咒骂,他够了解这个地方,很清楚他们不应该出现这里,莱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家酒馆确实不及夏艾区中央的三刀酒馆那么糟糕,那里几乎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有禁制咒语的黑色烙印,当然也不如杰克党羽那么声名狼藉,他们上次偷溜出来时,在那间酒馆里惹上不少麻烦,不过神圣水域自己的昭彰恶名也是不遑多让。

  「塔克。」凯尔用安恩斯语斥责道,因为这个地方不适合说皇室高等语。

  「什么?」莱伊无辜地说,一把抢过凯尔头上的帽子,「反正比辉煌之地好,而且我是来办事的。」

  「什么事?」凯尔质问,看着莱伊把帽子放在自己的鬈发上,但是王子只眨眨眼,径自走进门,凯尔如果不想留在门外冻僵,就只能跟上去。

  酒馆里闻起来有大海和麦酒的味道,与辉煌之地的开阔空间、鲜艳色彩和明亮灯光相比,神圣水域满是阴暗的角落和只有小火燃烧的壁炉,桌子和小包厢像横陈的肉体一样散布在房间各处。空气里烟雾弥漫,刺耳的大笑与醉醺醺的威吓此起彼落。

  至少这地方不会惺惺作态。凯尔心想。没有伪装。没有幻影。让他想起石邻与落日,还有焦骨。世界里的锚点,以前凯尔从事不算正当的生意时,会选择这样的交易地点。当时他从遥远国度走私进口小东西,只有他能前往的那些遥远国度。

  莱伊走向吧台,一边拉低帽缘遮住自己的淡金双眼,他对酒保后方的一个人影点点头,将一小张纸条与一枚银里许滑过木头桌面,「给艾森塔许的。」

  「哪个参赛者?」人影用岩石撞击般低沉的嗓音问。

  「卡麦罗夫.洛斯特。」

  「赢吗?」

  莱伊摇摇头,「不,只进九人决赛。」人影充满戒心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一弹手指接过赌注,之后又退回酒吧的角落。

  凯尔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大老远跑来这里,只为了下注?而且还是你办的比赛。」

  莱伊的眼里闪闪发光。「没错。」

  「这根本犯法吧。」凯尔说。

  「所以我们才来这里啊。」

  「那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今晚不一开始就来这里?」

  「因为呢,」莱伊说,比手势要酒保过来,「我把你从皇宫拖出来时,你火气大得很,这原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按照往例,你一定铁了心要恨死我们当晚去的第一个地方,我只是准备好应变措施罢了。」

  酒保靠过来,但是他的眼神定定望着手中正在擦亮的玻璃杯,就算他认出了凯尔的红发与黑眼,也没表现出任何端倪。

  「两杯黑色莎莉,」莱伊用安恩斯语说,算他聪明,付的是林恩铜板,而不是贵族身上会带的银里许或金瑞许,酒保点点头,拿了两杯酒来,里头装着浓稠的暗色液体。

  凯尔举起杯子,酒液颜色太深,根本不透光,他小心啜了一口,差点呛到,酒吧另一边的几个男人轻笑了几声,浓如糖浆的酒液既烈且劣,不仅卡在凯尔的喉咙中,也开始在他脑中扩散。

  「好恶心。」他努力挤出声音,「里面加了什么?」

  「老哥,相信我,无知是福。」莱伊又转头面向酒保,「我们也想来两杯冬日麦酒。」

  「谁会喝这种鬼东西?」凯尔咳嗽。

  「想要喝醉的人。」莱伊说,痛苦地硬是喝了一大口。

  凯尔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把玻璃杯推到一边,「喝慢点。」他说,但是王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喝完,他打了个寒颤,砰一声把空酒杯放回台面。酒吧尽头的那几个男子用自己的杯子在桌上猛力敲击,表达赞赏之意,莱伊摇摇晃晃鞠了个躬。

  「厉害喔。」凯尔咕哝一声,这时,他听见背后有个人啐道:「我告诉你好了,王子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废物。」

  凯尔和莱伊两人都紧绷起来,那男人和其他两个同伴一起歪七扭八坐在桌边,背对着酒吧其他人。

  「管好你那张嘴。」第二个人说,「你抹黑的可是皇室。」但是凯尔还没来得及稍微放松下来,他们就又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莱伊抓紧吧台,指节泛白,凯尔捏紧弟弟的肩膀,用力到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疼痛的回音。他最不想要的,莫过于让王子在神圣水域里打群架。「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吗?」他在莱伊耳边嘶声说,「关于十个人中一定会有一个想看我们下地狱?」

  「听人说,那小子骨子里一滴魔法也没有喔。」第一个男人滔滔不绝,显然是醉了,没有哪个清醒的人敢扯开嗓门议论这种事。

  「我就知道。」第二个人嘀咕。

  「听起来很公平啊。」第三个人说,「他如果不是刚好生在那座漂亮皇宫里,早就在街头摇尾乞怜了。」

  最令人反胃的是,那男人可能说对了。魔法主宰这个世界,但是力量的传承并未明显有迹可循,也无谱系可言,有些人体内的魔法浓烈,有些人则稀淡。然而,如果魔法拒绝给予一个人力量,他人便将此视为一种评断。弱者遭受排挤,只能自生自灭,有时他们会选择出海闯荡,比起掌控元素的技巧,讨海人更重视简单的蛮力。然而留在城里行窃的人更多,最后只落得比刚开始更一无所有的下场。命运如此,莱伊完全是因为出身高贵才逃过一劫。

  「他有什么资格霸占那张王座?」第二个人抱怨。

  「彻底不配,所以说……」

  凯尔听够了,他正要出发去那张桌子兴师问罪,莱伊却伸手拦住他,姿势看起来很放松,彷佛一点也不在意,「别麻烦了,」他说,拿起麦酒,走向房间另一头,刚才那群男子有一位正靠着椅背,两只椅脚悬在半空中,凯尔经过时故意害他失去平衡,他没回头看,不过心满意足听见身体跌坐在地的轰然巨响。

  「坏狗狗。」莱伊轻声说,但是凯尔听得见他声音中的笑意,王子在桌间穿梭,来到远处靠墙的一间小包厢,凯尔正要跟进去,酒吧另一头却有东西吸引住他的目光。确切来说,是一个人。她显得格格不入,不只是由于身为全场少数的女人之一,也因为他认识她,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不过凯尔立刻就认出来:她脸上的猫笑,以及后脑勺盘成一堆绳索般的黑发辫,每一条都编进黄金来装饰。敢在无赖和小偷横行的地方配戴贵重金属,很大胆。

  但是奇希米尔.法丝林本来就比多数人都还要更大胆。

  她同时也是艾森塔许的卫冕冠军,因为她,锦标赛才会挑在伦敦举行。距离赛事开幕还有两个星期,她却早早前来,雄踞神圣水域,身边跟着她那群英姿焕发的追随者。这名战士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帝国里四处旅行、表演,或者调教口袋够深、聘得起她的年轻魔法师。她第一次拿到众所觊觎的参赛资格时,年仅十六岁,自那之后的十二年来,总共举办了四场锦标赛,她一路爬升到冠军宝座。

  她现在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很有可能再度夺冠。

  奇希米尔慵懒地拉着石耳环,每边耳朵各戴着三只,脸上挂着饿狼般的微笑。她的眼神往上飘,经过她那张桌子,越过房间落在凯尔身上。她那双眼睛的颜色变幻多端,还有人坚称她可以看透一个人的灵魂。独特的瞳色是否赋予了她过人的魔力,这点凯尔是半信半疑(话说回来,魔法的印记像墨水一样将他的一只眼睛染成黑色,他又有什么立场评断呢?)尽管如此,她的凝视还是令人坐立难安。

  他昂起下巴,让酒馆灯光投射在他晶亮的右眼上,奇希米尔看起来毫不讶异,只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朝他敬酒,将一杯深黑色的液体凑到唇边。

  「你是要进来坐,」莱伊问,「还是在外面站哨?」

  凯尔撇开视线,转头看向弟弟,莱伊整个人伸展在长椅上,腿也翘到椅子上,一边摸着凯尔帽子的边缘,一边啰唆他有多喜欢自己那顶,凯尔把王子穿着长靴的双脚扫到地上,清出位置坐下。

  他想问锦标赛名单的事,还有阿鲁卡德.艾莫瑞,然而他还没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嘴里就先尝到一股酸苦。他喝了一大口麦酒,但还是洗不掉那个怪味。

  「锦标赛结束之后,」莱伊说,拖着身体坐正一点,「我们应该去旅行一下。」

  凯尔大笑。

  「我是认真的。」王子坚持道,稍微有点口齿不清。

  他知道莱伊是认真的,但同时也知道绝对无法成行。王室不可能准许凯尔旅行到伦敦之外的地方,就连他去别的世界冒险犯难时也是。他们宣称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也许吧,可是他和莱伊两人都知道,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我会去和父亲谈……」莱伊说,但话声渐弱,彷佛已经开始遗忘这个话题了,然后他又站起身来,走出包厢外。

  「你要去哪里?」凯尔问。

  「再去拿两杯。」

  凯尔低头看着莱伊弃置在一旁的酒杯,又看看自己那杯,仍然半满。

  「我觉得我们喝够了。」凯尔说,王子猛然转身面对他,抓着包厢边缘。

  「所以现在你可以代表我们两个作决定了吗?」他怒道,眼神蒙眬,「先是身体,现在连意志都归你管了?」

  莱伊的话深深刺伤凯尔,他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好啊,」他低吼,「你想毒死我们两个就去吧。」

  他揉揉眼睛,看着弟弟离开,莱伊向来贪杯,但从不会故意喝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不会故意醉到无法思考。圣人在上。凯尔也有自己的心魔,可他也明白纵然豪饮千杯也淹不死心魔,这种方法没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任莱伊尝试。

  凯尔在外套口袋中摸索了一下,找到用黄铜扣固定在一起的三根细长雪茄。

  他不是烟枪──话是这么说,但本来不是酒鬼的他现在还不是也喝着烈酒──他只想找回一点控制权,自己决定自己的身体要吸收哪些东西,他一弹手指,用大拇指上舞动的小火星点燃雪茄。

  凯尔深深吸了一口──那不是灰伦敦的烟草,也不是白伦敦居民会抽的那种可怕焦炭,而是某种加了香料的草叶,味道很好闻,让他头脑清醒了些,也平抚了情绪,凯尔呼气,看着那缕烟雾的眼神渐渐迷茫。

  他听见脚步声,本来以为抬头会看见莱伊,结果是一个年轻女子,有着奇希米尔追随者的特征:盘起来的黑色发辫、金色流苏装饰、颈项上挂的猫眼石坠子。

  「艾方。」她说,声音有如丝绸一般滑顺。

  「艾方。」凯尔说。

  女子往前踏,膝盖处的裙襬扫过包厢边缘,「法丝林夫人向您致意,吩咐我传话给您。」

  「什么话?」他问,又吸了一口。

  她笑靥如花,抢在他来得及有所行动之前──甚至连那口烟雾都来不及呼出来──她就伸手捧住凯尔的脸,吻上他的嘴。凯尔一口气卡在胸间,全身涌过一股热流,女孩后退──不过也只后退了一点点,能凝视着他双眼的距离──呼出一口烟。他几乎大笑出声。她的嘴唇勾成猫似的微笑,双眼在他眼神中梭寻,没有恐惧,甚至一点也不惊讶,而是带着某种类似兴奋的神情。赞叹。凯尔知道这时他应该要觉得自己像沽名钓誉的冒牌货……但竟然没有。

  他越过她看向王子,他仍然站在吧台边。

  「这就是她想说的吗?」凯尔问。

  她的嘴巴抽动了一下,「她的指示没有很明确,玛斯艾芬瓦雷斯。」

  神赐的王子。

  「不,」他蹙眉说,「我不是王子。」

  「那是什么呢?」

  他迟疑了一下,「只是凯尔。」

  她脸红了,这个称呼太过亲密,根据风俗习惯,就算他不用皇室头衔,其他人依然应该尊称他「凯尔大人」,可他也不想当成什么大人,他只想好好当他自己。

  「凯尔。」她说,在唇间试探着那两个字。

  「那妳叫什么名字?」

  「亚莎娜,」她轻声说,名字像忍不住脱口而出的欢快声响,她导引他重新往后靠向长椅,动作大胆又略带羞怯,她的嘴再度覆盖他的嘴。她身穿时下流行的收腰剪裁服装,他的手指缠上她后腰的胸衣绑带。

  「凯尔。」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但不是亚莎娜,而是荻莱拉.巴尔德。她老是这样,像小偷一样潜入他的思绪,把他所有的专注都洗劫一空。她的确是小偷没错,曾经以偷窃维生,后来凯尔从她灰雾弥漫的城市中释放了她,带进他的世界。圣人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混到什么鬼地方去了,不过在他心里,她永远都会是那个小偷,总爱挑最不恰当的时机下手。走开啦,他心想,抓紧那女孩的裙子,亚莎娜又吻他,然而,另一股力量已经将他拉往别处,外头,在某个沁凉的十月夜晚,另一双嘴唇贴着他,转瞬即逝,鬼魅般的吻。

  「这是干嘛?」

  刀锋似的微笑,「为了好运。」

  他挫败哀嚎,拉近亚莎娜,绝望地深深吻她,她的唇刷过凯尔的喉咙时,他竭力想抵挡入侵斯思绪的莱拉。

  「玛斯艾芬。」她贴着他的皮肤呼吸。

  「我不是……」他开始说,但她的嘴又堵住他的嘴,将他的争辩和气息一起夺走。他的手伸进她浓密的发丝中,来到她的后颈,她的手平贴在他胸膛上,指头沿着他腹部往下滑,直到──

  剧痛传来。

  痛楚划过他的下颚,毫无预警又剧烈。

  「怎么了?」亚莎娜问,「发生了什么事?」

  凯尔咬牙,「没事。」我要去杀了我弟。

  他的注意力从莱伊转向亚莎娜,正当他们的嘴又再度贴向彼此时,疼痛又回来了,这次耙过他的臀部。

  那迷茫的一瞬间,凯尔纳闷莱伊是不是又找到了另一个热情的战利品。不过疼痛三度袭来,这次打在他的肋骨上,力道足以让他喘不过气,凯尔便知道不可能。

  「该死。」他咒骂,拖着身体离开亚莎娜的拥抱,走出包厢时,嘴里喃喃说着抱歉。他站得太快,整个房间感觉都在摇晃。他扶着包厢稳住身体,四下张望房间,想知道这次莱伊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他看见靠近吧台的那张桌子,先前坐在那里大放厥词的三个男子,现在全都不见踪影。神圣水域前后各有一扇门。他选了后门,而且猜对了。他和莱伊喝了这么多酒,他冲入黑夜中的速度快得让自己也吃惊,但是疼痛和寒冷都是醒酒良药,他在铺着一层粉雪的巷子里骤然停下脚步,已经能感觉到热烫的魔法在血管里奔流,准备好要打斗。

  映入凯尔眼帘的第一个东西,是血。

  然后是石板路上王子的佩刀。

  那三个人将莱伊围困在巷子尽头,其中一人前臂上有道割伤,另一个人脸颊上也有伤口,莱伊在丢了武器之前成功划伤了他们几刀,但现在他弯下腰,一只手环抱在胸前,鼻血狂流。那些人显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说皇室坏话是一回事,但真正对他们动手……

  「谁叫你要割伤我的脸。」其中一人低吼。

  「比你原本的丑样好看多了。」莱伊咬牙低声说,凯尔不敢相信,他想激怒他们继续动手。

  「……自讨苦吃。」

  「就让你吃个够。」

  「我看……不见得……」王子咳嗽。

  他缓缓抬起头,越过三个男子看向凯尔。他勉强露出微笑,透过血淋淋的牙缝说:「嗯,你好啊。」彷佛他们是恰好在此处巧遇,彷佛他没在神圣水域后方的暗巷里被揍个半死,也彷佛这瞬间凯尔并没有冲动要让他们尽情揍个爽快,惩罚莱伊又愚蠢又想伤害自己,竟然主动寻衅生事,凯尔非常确定是王子自己挑起争端。此外,为凯尔的这股冲动火上加油的是,他们其实杀不死他,烙印在兄弟俩皮肤上的咒语关键就在于此:没有任何事物能杀死莱伊,因为让莱伊继续活下去的,并不是莱伊本人的生命,而是凯尔的。只要凯尔还活着,王子就会活着。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伤得了他,凯尔生气到愿意袖手旁观。

  「哈啰,老弟。」他说,双手在胸前交叉。

  其中两个男人转身面向凯尔。

  「克尔斯拉?」其中一人嘲讽,「你养的哈巴狗想来咬我们的脚吗?」

  「看不出他有咬人的能耐。」另一个人说。

  第三人甚至连头也懒得转,莱伊说了几句侮辱他的话,凯尔没听清楚,不过他瞄准王子的肚子,准备踹出一脚。那一击没有机会完成,凯尔一咬牙,男人的靴子就冻在半空中,他腿部的骨头动也不动。

  「什么鬼──」

  凯尔用他的意志一扭,男人就往旁飞出去,撞上最近的一堵墙壁。他哀嚎着瘫倒在地,另外两个人诧异惊骇地在一旁观看。

  「你不能──」其中一个人低吼,虽然凯尔真的出手做了,比凯尔有能力做到还要更令他们震撼。骨魔法是稀有而危险的技能,法律明文禁止,任何人都不得使用魔法来控制他人的心智或身体,并鼓励任何展现此天赋的人放弃这样的能力。如果有人违法使用,就准备被烙上禁制咒语。

  寻常的魔法师绝对不会冒着受此严惩的风险。

  然而凯尔并不是寻常的魔法师。

  他抬起下巴,让那三人看见他的双眼,他们脸色煞白时,凯尔心里升起一阵阴郁的满足感。脚步声响起,他转身看见更多人涌入巷子,每个人都醉醺醺又愤怒,都拿着武器,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凯尔的心跳加速,魔法在血管中翻腾,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东西,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一抹笑容。

  一个流畅的动作,他从前臂上隐藏的刀鞘中拔出匕首割破手心,浓稠的鲜血滴落在街道上。

  「艾斯伊瑟拉。」他说,咒语同时在他的血液和空气中成型,震荡过整条巷子。

  地面开始冻结。

  像白霜一样从那几滴血开始在他们脚下的岩石路面扩散,直到巷子里所有人都站在扎实的冰层上。其中一人踏出一只脚,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人应该穿了比较好的靴子,因为他稳定地迈出一步,但凯尔已经开始移动,他蹲伏在地,将血淋淋的手掌贴往石板路说,「艾斯席塔诺。」

  碎裂。

  一阵霹啪响声划破夜晚的宁静,和那层玻璃般的薄冰一起碎裂。裂痕从凯尔手中往外扩散,四面八方的冰全都分崩离析,他站起来时,碎冰也跟着他一起上升,悬浮在半空中,如刀尖一样锋利的边缘纷纷以凯尔为中心,面向外围,看起来像一圈邪恶的光束。

  忽然之间,巷子里的每个人都静止不动,不是因为凯尔命令他们身体里的骨头不准动,而是因为害怕。他们的确应该害怕没错。他现在不觉得酒醉,也不觉得冷。

  「慢着,」一个人说,双手缓缓举起,「你不必这么做。」

  「不公平。」另一个人轻声抱怨,一片冰刃抵着他的喉咙。

  「公平?」凯尔问,很惊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沉稳,「三个打一个叫公平吗?」

  「是他先挑衅的!」

  「八个打两个叫公平吗?」凯尔继续说,「依我看,应该是你们占上风才对啊。」

  空中的碎冰开始一吋一吋往前进,凯尔听见有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嘶嘶声。

  「我们只是自卫。」

  「我们不知道。」

  靠在巷子尽头墙壁的莱伊直起身体,「好了啦,凯尔……」

  「莱伊,不要动。」凯尔警告,「你已经惹够多麻烦了。」

  参差不齐的碎冰往外浮动,缓慢而精确地飘移到他们身边,每个人都有两三片碎冰瞄准他们的喉咙、心脏或肚腹。蠢蠢欲动的碎冰指着他们的要害,他们瞪大眼屏息等待。

  等着看凯尔会怎么做。

  只要一弹手腕,他就能终结巷子里每个人的性命。

  住手,一个声音说,轻柔得几乎听不见。

  住手。

  忽然之间变得很大声,是莱伊的声音,他扯开喉咙大喊:「凯尔,停下来。」

  他蓦然回到当下,惊觉自己正站在哪里,手里掌握着八个人的生死,差点失手灭了他们所有人。不是因为要惩罚他们攻击莱伊(王子可能真的主动激怒了他们),也不是因为他们是坏人(虽然他们之中可能有些人曾为非作歹),只是因为他做得到,因为拥有掌控权的感觉太棒了,身为最出众的强者,心知如果斗到底,最后站着的人会是他。

  凯尔呼气,垂下手,碎冰洒落在石板路上,撞裂成碎屑。男人全都倒抽一口气,然后开始咒骂,不约而同踉踉跄跄往后退。阻止他们动作的咒语已经解除了。

  其中一人颤抖着往地上一瘫。

  另一个人看起来好像快吐了。

  「给我滚。」凯尔低声说。

  他们听话照办,凯尔目送他们夹着尾巴跑开。

  人们已经认为他是个怪物了,现在他更加重了他们的恐惧,无疑是火上加油,但反正没差,不管他怎么做,似乎都无济于事。

  他踏着大步缓缓走向靠墙蹲坐的莱伊,踩着碎冰的脚步发出喀嚓声。莱伊看起来有点呆滞,凯尔觉得应该是喝了烈酒而不是挨揍造成的,他的鼻子和嘴唇都在流血,幸好脸上并没有其他伤痕,凯尔也在自己的身体上搜寻是否有其他痛苦的回音,但只感觉到几根酸痛的肋骨。

  凯尔伸出手扶莱伊站起来,王子往前踏了一步,整个人摇摇晃晃,凯尔抓住他,撑着他站好。

  「又来了,」莱伊喃喃自语,头靠在凯尔肩膀上,「你从来不让我跌倒。」

  「然后让你把我一起拖下水吗?」凯尔斥责,将王子的手臂环绕在自己肩上,「来吧,老弟,我想今晚我们已经玩够了。」

  「对不起。」莱伊轻声说。

  「我知道。」

  但事实是,凯尔忘不了刚才打斗时的感受,有一小部分桀骜不驯的他很乐在其中。他忘不了那个属于他、却又陌生无比的笑容。

  凯尔打了个寒颤,带着弟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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