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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灰伦敦

  逐渐黯淡无光的天色之中,城市看起来一片荒凉,好像一切都用黑白颜料涂过,色调全褪成深浅不一的灰。烟囱飘出缕缕炊烟,缩成一团的路人匆忙经过,耸着肩膀抵御寒冷。

  凯尔却觉得能在这里,真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终于可以当个隐形人。

  他站在西敏寺阴影笼罩的那条窄路上深吸了口气,雾蒙蒙的空气充斥烟雾和寒意,他还是恣意品尝。一阵冷风划过,凯尔将手放进口袋中,开始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不重要。

  红伦敦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再也没有了,反观这里,他还是可以为自己挣得一点容身之处。他经过几个行人,谁也不认识他,没人退却或瑟缩,当然,在当地特定的圈子中,曾经有关于他的谣言流传,但对大多数的路人来说,他不过是另一个陌生人罢了。只是一抹阴影、一个鬼魂,在这座充满──

  「是你。」

  凯尔听见那个声音,全身紧绷起来,他放慢脚步,但是没有完全停下,觉得应该不是说给他听的,就算是,可能也是误会一场。

  「大人!」那个声音又喊了一次,凯尔往后瞥了一眼,不是想看出声的人是谁,而是想看有没有可能是在叫别人,不过附近只有他,而说话的人听起来像认出了谁,而且知道是谁。

  他原本振奋起来的好心情又颤巍巍地跌回谷底,他拖着身体停下脚步,转身看见一个高瘦男子抱着满怀的纸页,正直直盯着他看,眼睛瞪得跟铜板一样大。他肩膀处挂着一条暗色围巾,衣着不破烂,却不是很合身,他看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过,脸型和四肢对他的套装来说都显得太过细长。他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凯尔在其中一边的手背上看见刺青的边角。

  力量符文。

  凯尔记得第一次看见时,脑子里想着两件事:其一,那符文画得可真是不精准,简直是一次次抄袭复制后的扭曲产物。其二,那代表他是狂热分子,一名自以为是魔法师的灰伦敦人。

  凯尔讨厌狂热分子。

  「艾德华.艾许鲍.塔托三世。」凯尔干干地说。

  那家伙──奈德──脸上绽现一个古怪的微笑,彷佛凯尔刚替他捎来最美妙的消息,「你记得我耶!」

  凯尔的确记得,他记得每个和他作过生意的人(或者他拒绝与之做生意的人)。「我没有你要的泥土。」他说,回想起他先前半是嘲讽地承诺奈德,答应如果他等凯尔回来的话,就带一袋土来给他。

  奈德挥挥手,「你回来了。」他说,快步向前,「我还以为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你不会回来了呢,确切来说,就是酒馆老板的惨剧,太可怕了。你知道吗,出事之前,我真的在这里等你,当然,出事之后,我还是继续来这里等,但还是不禁开始纳闷──纳闷跟怀疑不一样,你懂吧,我没有一丝怀疑──可是大家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而现在,嗯,你回来了……」

  奈德终于停下他的连珠炮,气喘吁吁的。凯尔不知道该如何响应,那人把他们两人的份都一起说完了。一阵刺骨寒风刮过,差点把奈德怀里的纸张吹跑。「该死,好冷。」他说,「我帮你倒杯酒吧。」

  他同时对凯尔身后的什么东西点点头,凯尔转身看见一座酒馆,发现自己狡诈的双脚带他来到什么地方,瞪大了双眼,他早该知道的,那个感觉还在,就存在于土地之中,只属于锚点的那股幽微吸力。

  石邻酒馆。

  他先前做过生意的场所,也是莱拉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是巴伦的葬身之处。凯尔正站在距离酒馆几步远的位置。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他回来过一次,当时门都上锁了,他只能强行闯入,但是巴伦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他爬上狭窄的阶梯来到莱拉在顶楼的房间,里头没留下任何东西,只有地板上的黑色污渍,还有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地图。他带走了地图,那是他走私的最后一个小东西。从那次之后,他就没再回来过。

  凯尔看见这个地方时,胸口默默发疼,它的名字不再是石邻了,即使外观一样──而凯尔聚精会神时,感觉起来也一样──门上挂的招牌却写着:五芒。

  「我真的不能……」他说,对着那个名称皱眉。

  「酒馆还要一小时才开门。」奈德坚持,「而且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过程中弄掉了怀里的一个卷轴,凯尔伸手接住,同时注意到奈德正拿钥匙插入门锁。

  「这地方是你的?」他不敢置信地问。

  奈德点点头,「是啊,我的意思是,以前不是啦,可是后来我买下了。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有人提议要把这里夷为平地,但感觉不太对,所以酒吧出售时,嗯,我的意思是,你知我知,我们两个都明白这里不只是酒馆而已,也就是说,它很特别,有某种氛围,就像──」他压低声音,「魔法……」然后音量又恢复了,「除此之外,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就是知道……」

  奈德一边啰唆个不停,一边进到屋内,凯尔别无选择,只能跟上──他大可以转身走人,留下那家伙自己颠三倒四瞎扯,可是奈德真的等了,甚至买下了这整间该死的酒馆,好继续等下去,这样的顽固的决心多少有些意义,所以他跟着对方进到酒馆中。

  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奈德将卷轴放在最近的桌上,摸索着走向火炉生火。

  「营业时间改了。」他说,把几根木柴堆在炉栅上,「因为我家里的人不知道我买了五芒,你懂吧,他们无法理解,只会说这职业不符合我的身分地位,但是他们不了解我,不是真正的了解。我想我在家里一直都有点格格不入,虽然你也不在乎这个啦,抱歉,我只是想解释为什么这里没开门。而且现在来访的顾客也不太一样了……」

  奈德没把话说完,正笨手笨脚想用一块打火石生火,凯尔的眼神从炉中焦黑了一半的木柴飘到散放在桌上还有悬挂在天花板横梁上几盏还没点燃的灯笼。他叹了口气,这时,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冷,还是想放纵一下,他一弹手指,壁炉中的火星爆裂成生气蓬勃的火焰,奈德踉踉跄跄往后退,看着蓝白色的魔法火焰劈啪作响,渐渐变成寻常火焰的黄色和红色。

  灯笼也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奈德站直身体,转身看着光芒从自动亮起的灯笼往外扩散,就好像凯尔召唤了一堆星星来到酒馆之中。

  他发出锐利的抽气声,瞪大了双眼,不是出于恐惧,也不是讶异,而是热爱与赞叹。那男人看见这场表演时措手不及的着迷与情不自禁的喜悦,令凯尔想起老国王。他心痛不已,他曾经将狂热分子对魔法的兴趣视为饥渴与贪婪,也许他误会了。奈德不像新任国王乔治,一点也不像,他的激动就像小孩一样,希望这个世界比实际上还要更奇异,以为只要相信得够用力,魔法就会成真。

  奈德伸出手,放在其中一个灯笼上。「很温暖。」他耳语道。

  「一般来说,火焰都很温暖。」凯尔说,打量着这个地方,在光线之中,他发现虽然这间店的外观没有任何改变,店里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片片深黑布幔从天花板垂落,在辐条状排列的一张张桌子上方起伏,木头桌面还画着黑色花纹,也有可能是烙上去的,凯尔猜测那可能是力量符号,虽然有些看起来就跟奈德的刺青一样略微扭曲,还有很多似乎是完全捏造出来的。

  石邻一直都是隐含魔力的地方,但五芒是连表面看起来都像,或至少,像是儿童想象中的魔法之地。

  这里有一股神秘氛围,感觉也像一场展演,奈德耸肩脱下大外套时,凯尔看见他身穿一件黑色高领上衣,装饰着亮晶晶的玛瑙钮扣。他颈项上戴着一条五芒星坠炼,凯尔想知道这是否就是酒吧名称的由来,直到他看见墙上挂的一幅裱框图画。凯尔第一次遇到奈德时,带着一个盒子,图画描绘的就是它的构造。有着五个凹槽的元素游戏。

  火、水、土、风、骨。

  凯尔皱起眉,图示出奇精准,连木头的纹理细节都不放过。他听见玻璃碰撞的声音,看见奈德正站在吧台后方,从墙上拿下酒瓶,他倒了两杯暗色液体,递出一杯给凯尔。

  有几秒钟的时间,凯尔想起了巴伦,那个酒保的壮硕身型和高瘦的奈德恰成反比,脾气暴躁的程度比得上那个年轻人的热情。他就和这里的木柴与石头一样,是属于酒馆的一部分。最后他死在霍蓝手里,也可以说是死在凯尔手里。

  「凯尔大人?」奈德催促道,手里仍然拿着酒杯。

  凯尔知道该走了,却发现自己正一步步靠近吧台,用意念命令椅子往外拉开几吋,然后才坐下来。

  爱现。他脑中有个声音说,也许吧,但事实是,已经好久没有人像奈德一样这么注视他了。

  凯尔拿起酒杯,「奈德,你想让我看什么?」

  男人听见凯尔喊他的外号,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个嘛,话说呢,」他说,从吧台下方拿出一个箱子,「我一直在练习。」他把箱子放在吧台上,弹开箱盖,拿出里头的一个小包裹,凯尔本来已经把酒杯凑到唇边了,一见到奈德拿的东西,立刻放下饮料。那是个元素盒,长得很像四个月前凯尔在这里与人交换的那组,不,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从黑色的木制侧边到小巧的黄铜盒扣都如出一辙。

  「你从哪里弄到的?」他问。

  「嗯,我买的。」奈德满心崇敬地把魔法师的小玩具放在他们之间的吧台上,滑开扣锁,让板子摊开来,露出里头装着五个元素的沟槽。「跟你买的那位先生转售给我的。要说服他出售不容易啊,幸好我们后来还是达成协议了。」

  太棒了。凯尔心想,原本雀跃起来的心情又凉了,唯一比平常的狂热分子更糟糕的,就是口袋太深的狂热分子。

  「我试过自己做一个。」奈德继续说,「但是差太多了,我向来不擅长那种事,你可以看看那张图的草稿,后来我雇用了──」

  「讲重点。」凯尔说,警觉到奈德可以花上一整晚的时间拐弯抹角述说一桩桩心事。

  「对,好,」他说,「所以说,我想让你看的,」他夸张地把指节压得喀喀作响,「就是这个。」

  奈德点点装着水的沟槽,双手平贴在台面上,他瞇眼看着游戏板,凯尔放松下来,发现了奈德到底有多行:也就是完全不行。

  虽然如此,但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奈德上次尝试时,在半空中乱比划,还对着水胡说八道,彷佛字词本身蕴含着力量。不过这次,他蠕动着嘴唇时,凯尔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的手平贴在元素盒两侧的台面上。

  有几秒钟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如他所料。

  接着,就在凯尔即将失去耐性之际,水动了,移动得并不多,不过看得出来似乎有颗水珠正从水洼微微浮起,而后又落回水洼中,水面荡漾出细微的波纹。

  该死。

  奈德往后退了一步,满脸胜利的表情,他竭力保持冷静,但是看得出他很想挥舞拳头、大声欢呼。

  「你看见没?看见没?」他唱歌般重复道,凯尔的确看到了,这算不上什么危险的魔法能力,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对奈德,或者对任何灰伦敦人来说,这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过去这几个月以来,他开始好奇是否真有所谓不可能的事。毕竟,莱拉就是灰伦敦人,可是她……,嗯,可是她是完全不同的事物。

  您的世界容不下魔法的存在,他当时这么跟国王说,再也容不下了。

  世界是由各种循环所构成。也许我们的年代会再次来到。

  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将魔法视为火源,每个伦敦与火源之间的距离不一,而灰伦敦很久前就已是冷却的灰烬。难不成灰烬之中还暗藏着火星吗?还有可以点燃的火种吗?他是否不慎往濒死的火焰吹了口气?又或者吹气的人其实是莱拉?

  「这就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奈德兴奋地说,「可是如果好好训练的话……」他满心期待地看着凯尔,又快速垂下视线,「也就是说,如果我有个好老师,或至少有人可以引导我的话……」

  「奈德。」凯尔开口说。

  「当然,我了解你可能很忙,大家都想找你,而且时间宝贵……」

  「艾德华──」他改口说。

  「但是我有东西要给你。」那男人锲而不舍。

  凯尔叹气,为什么忽然之间大家都想送礼给他呢?

  「我认真思考你上次说的话,你说你只对真正重要的东西感兴趣,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出来,但是我觉得我找到了一个有价值的东西。我这就去拿。」

  凯尔还来不及拦住他,又或者解释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拿之前,奈德就已经消失在吧台后方,沿着走廊快步离开,一次两阶冲上楼去。

  凯尔目送他离开,希望自己能留下来。

  他很想念石邻,不管它叫什么名字,他都很想念这个地方,想念这座城市的坚固踏实。他真的非回家不可吗?这恰好就是问题所在。红伦敦是家,凯尔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魔法的生物──是安恩斯人,不是英格兰人。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拥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提亚伦说过,没有哪个地方是毫无魔力的),凯尔也承担不了助长火苗的后果,不管是为了奈德、为了新任国王,还是为了他自己,凯尔都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搅乱了两个世界,不想再成为第三个世界失序的元凶。

  他一只手梳过头发,推开椅凳站起来,头顶上的脚步声变得微弱了一些。

  游戏板仍然摊开放在吧台上,凯尔知道他也许应该把东西收回去,但之后该怎么处理?他还得向史塔夫和哈斯特拉解释。不,就让这傻男孩留着吧,他放下空酒杯,转身离开,再度将手塞回口袋中。

  外套口袋最深处,某个东西刷过他的手指。

  他握住它,拿出的是第二枚红伦敦林恩,很老旧的一枚硬币,上头的金色星星已被无数双手和时光磨平,凯尔不知道它在他的外套里逗留了多久,有可能是某次来访时老国王给他,用来交换一枚放在他口袋里的新硬币。也有可能是商店给他的找零,就这么迷失在铺着羊毛衬里的口袋中。他打量了一会,听见头顶有门关上,阶梯上又响起脚步声。

  凯尔把硬币放在吧台上他的空酒杯旁,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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