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冒牌货
I
白伦敦
故事是怎么说的，霍蓝记得很清楚。
他从小听着那些故事长大：关于一个坏国王、疯国王，一个诅咒;还有一个好国王、强大的国王，他是救星。关于魔法为何离去的故事，以及谁能将它带回。每当有新的统治者坐上王位，人民都会说就是现在，魔法要回来了。现在，世界会苏醒过来，变得更好，我们也会更强壮。
白伦敦每个人骨子里都知道这个故事。就算他们越来越形销骨立、越来越苍白，就算他们的肉体由内而外开始发烂，就算他们没有食物、没有力气，更没有力量，竟还是深深相信这些故事。霍蓝年轻的时候也相信，就连他的一边眼珠变成黑色时，也相信他会是那个英雄。那个好的国王、强大的国王，那个救星。
不过当他双膝着地跪在艾索斯.丹恩身前时，霍蓝看穿了这些故事的真面目：不过就是让那些饥饿的灵魂有所依凭的绝望故事罢了。
但是。
但是。
现在他站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人人口中念颂着他的名字，还有一位神祇的力量在他血管里流窜。他的脚步所经之处，白霜随之退缩;他碰触到的每样东西，也都恢复了原本的色彩。他的四周，城市的冰雪正在消融解冻(西耶河解冻那天，人民乐得发疯了，霍蓝带领过叛乱、目睹过叛乱，但是他这辈子倒是还没见过庆典。)当然，气氛有点紧张，人民饿太久了，只靠着暴力和贪婪维系生命，错不在他们，他们终将学会，终将了解的。希望、信仰、改变：这些全都是脆弱的事物，需要小心呵护。
「克特!」他们大喊──国王──他脑中的那个声音、那个分分秒秒陪在他身边的同伴，愉悦地哼着歌。
天气晴朗，空气新鲜，人潮聚集来观看霍蓝最新的展演，铁卫将他们挡在外围。欧丝卡站在他旁边，头发在阳光下彷佛着了火，她手里握着一把刀。
国王!国王!国王!
他们站的这地方叫作血之广场，从前是处决犯人的刑场，他长靴下方的石头全都染脏成黑色，还留有绝望的指头耙抓过的痕迹，它们想抓住泼洒而出的生命力，看看里头是否还残存着魔法的滋味。八年前，他本可以在这里死得干净痛快，但是丹恩兄妹将他拖走，改判了他一场痛苦又缓慢的死刑。
血之广场。
该赋予这个名字另外一层意涵了。
霍蓝伸出手，欧丝卡将刀刃放在他手掌上，群众鸦雀无声，满心期待。
「陛下?」欧丝卡说，黄色的那只眼睛正探询着他的许可，有好多次，横在刀刃下方的都是他自己的手，而他并非出于自愿。这次，那只手换作是他仆人的，并且听从他的意愿。
霍蓝点点头，刀刃划下，涌出的鲜血喷溅在脏污破败的石头上，接触到岩石的表面时，彷佛打破了这个世界的表面，就像往水池里丢了颗石头。地面有涟漪往外扩散，霍蓝在脑海中看见广场重生，变得干净而完整。扩散的涟漪吞没了污渍、补好了裂痕，将破损的铺路石换成了晶亮的大理石，那口废弃的枯井则变成了喷泉，倾圮的石柱耸立成拱廊。
我们能做的不只这样。他脑中的神说道。
霍蓝还未厘清这是他自己的思绪，还是欧沙克的思绪，魔法就已经开始扩散。
血之广场的拱廊波动着重组，原本的岩石融化成水，又凝固成玻璃。玻璃后方的街道开始颤抖，人群脚底下的石板分解成肥沃松厚的深色土壤，他们纷纷跪在那片沃土上，手指深深戳入泥土中，整只手掌都埋了进去。
够了，欧萨隆，霍蓝心想。他握起血淋淋的手掌，但是涟漪依旧继续波动，建筑的废墟土崩瓦解，成为一堆砂石，喷泉汩汩溢出的不是水，而是琥珀色的葡萄酒。
石柱幻化成了苹果树，树干却仍是大理石。魔法有如鲜血般从霍蓝的血管涌出时，他的胸口也开始发疼，心脏怦怦乱跳，每跳一下，就又往这个世界挤出更多能量。
够了!
涟漪停息。
世界也静止下来。
魔法淡去，广场上闪耀着各种诡异的元素魔法，边缘像是波动的海岸。人们包裹在泥土之中，喷泉喷出的葡萄酒将他们淋得浑身湿漉漉，但是他们的表情雀跃兴奋，瞪大了眼睛──不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赞叹。
「吾王!吾王!吾王!」他们全都呼唤着，而在霍蓝的脑袋中，欧萨隆的声音似乎也附和着他们的节奏。
还要。还要。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