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满怀着焦灼的期待，堂姐弟在医师大厅里度过了一个不舒服的夜晚。卡普叔叔睡得很沉，他可能几个月来都没有这么放松和满足了。他还不知道关于梅隆人的那些麻烦事。格温盘腿坐在椅子上，尝试入睡，而维克则摊开四肢躺在他父亲床边的石头地板上。
卡普叔叔已经解释得够多了，但格温的脑海里仍然充满了疑问。第二天早上，尽管她觉得眼睛有点刺痛，喉咙发痒，她还是很高兴地看到维克的爸爸好多了。胖乎乎的主治医师放任他们留下来和皮尔斯博士一起吃早餐，但随后她就把他们赶走了。
「这位需要休息，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照顾他的。」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你们不是大圣者卢比卡斯的新徒弟吗?我肯定他有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
卡普叔叔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拥抱。「别担心，你们两个。我现在人就在这里。他们一放我出去，我就来看你们。」
格温如释重负，带着疲惫又兴奋的情绪，和维克一起离开了医师大厅，前往卢比卡斯的实验楼，与他们的三个同伴会合。
看到卡普叔叔，她想起了来到这个充满魔法和危险的水世界以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当然，她想念她在史蒂芬·霍金高中的朋友。她怀念自己的衣橱里有几十件上衣、短裤、休闲裤、连衣裙和短裙可供选择的日子。她想念她的网球鞋和凉鞋。她想念购物、肉桂面包、In-N-Out的汉堡和学校舞会。
但也有很多事情是她没有半分留恋的：高速公路上的交通拥堵、地震、雾霾、计算机病毒、乏味的作业、恼人的电视和网络广告、垃圾邮件、不得不向老师解释为什么她的父母不能参加家长会……
现在卡普叔叔也来到了伊兰蒂亚，地球不再像以前那样吸引她了。在这个新世界，她有好朋友，她的家庭谜题需要解决，有机会了解她一辈子都学不完的东西，还有义务在对抗梅隆人的战争中提供支持。有点奇怪，但格温其实已经属于这里了。
当他们到达学徒宿舍的公共区域时，提亚雷特刚晨跑完，满身是汗，小跑着进来。
她没有停下来，蹦蹦跳跳地穿过拱门，下了楼梯，来到公共区域，脚先着地跳进了温泉池，溅起了浅浅的水花。她把自己完全浸入水中，然后在几下心跳的间隙里跃回到池塘边。她站在那里，浑身湿淋淋的，穿着她整日穿的那件动物皮衣。提亚雷特拭去她皮肤上的水滴。
谢里夫进来了，一只胳膊下夹着卷起的飞毯。他把飞毯存放在隔壁房间，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随后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像在想为什么别人在他离开后还没有开始工作。「大卢比卡斯等着我们呢。正如我的子民所说：浪费的一天再也找不回来。」
「莱珊德拉在哪儿呢?」维克问。
「来了。」片刻后，她从住处出来，脸色看起来疲惫而苍白，但她已经准备好工作了。
与此同时，维克和谢里夫问：「做噩梦了?」
莱珊德拉淡淡一笑。「你们真了解我。又是溺水，爆炸，火和水，还有海怪。」她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去回想这些。」
他们一起走进卢比卡斯的主实验室，货架、书架和桌子上堆满了卷轴和设备。明亮的晨光透过窗户和圆顶天花板上的天窗，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嵌在曲面墙壁上的巨型水族箱。
当天，全神贯注的卢比卡斯分配给徒弟们的第一个任务，是把整面墙的水族箱重新装满水。自从他的徒弟奥菲恩试图杀死他，砸碎了水族箱的玻璃门面之后，这些大水族箱已经空了好几个星期了。曾经栖息在水箱中的阿奎特娃娃鱼一直暂居在一个深瓮里，等待着它们的家被修复。几天前，一艘船运来了替换的水晶玻璃，工人们立马安装好了。
大圣者坐在大理石写字台前高高的高脚凳上，忙着从他收集到的所有最成功的咒语和咒语残片中整理出一份卷轴，努力为伊兰蒂亚重建和扩展防卫盾咒语。他看上去很头痛的样子。
在奥菲恩背叛伊兰蒂亚并逃到梅隆人族群中生活之前，卢比卡斯精心设计了一个复杂的咒语，希望有一天能保护整座岛屿。但是助手偷走了作品的关键部分，现在这位老圣者开始从头复制它。
在他身边倾斜的桌面上放着一大堆展开的咒语卷轴，圣者用他的手肘当镇纸。每次卢比卡斯完成一卷残片后，他都会抬起胳膊肘让它自己重新卷起来，然后轻轻地把卷轴放在桌子下的地板上。
格温叹了口气，明白要整理这些卷轴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过，她意识到，防卫盾咒语对于保护岛屿和岛上的居民免受梅隆人攻击至关重要。卢比卡斯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在给他的徒弟们布置了上午的作业后，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他只会偶尔发出「嗯」或「啊」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剩羽毛笔写字的沙沙声。
格温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水族箱，紧咬着下唇，思考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阿奎特娃娃鱼喜欢海水，我想大圣者打算收集的生物也生活在咸水中。」
提亚雷特点点头。「距我们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维克对她扬了扬眉毛。「你是说，除了大海以外的?」
皮里似乎觉得这很有趣，从挂在谢里夫脖子上的网眼里散射出鲜亮的粉红色。这个来自伊拉克什的男孩看起来半信半疑。「是的，大海就在附近，我们可以用水桶和我的飞毯，但那会花费很长时间。成千上万的桶。在我的子民中有句谚语说：『一粒又一粒的沙子或许可以筑起一面墙。但用大石头将事半功倍。』」
维克大笑起来。格温无视她的堂弟，沉思起来。「所以问题是，除了提桶之外，我们还能用什么把大量的水运过来?」
「我们可以把酒桶装满，然后用风帆手推车运过来，」莱珊德拉说，「但是酒桶会很重。」
「用花园水管怎么样?」维克建议道。
莱珊德拉伸出一只手去触碰他的胳膊，从他的脑海里抽出了那个画面。「是的，我们有这样的东西。」
「我们不可能把水管一路通到港口，然后让水往山上流，对吧?」格温说。
维克打了个响指。「这里的水既往上流，也向下流。我们只要找到正确的咒语就行了。」
谢里夫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确如此，维克斯。伊兰蒂亚街道上的大部分运河都是运海水的。当我才来这里时，我经常让皮里在我旁边的运河里乘坐小船，而我则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了解这个城市。」小精灵陷入这段美好的回忆，发出黄色的光芒。
「我还以为你会用魔毯去探索每一条街道，而不会让自己的脚受累。」维克开玩笑说，尽管王子似乎并不觉得有趣。
「我也坐飞毯了，但我不希望变得又胖又懒，像某些苏丹那样拒绝运用自己的肌肉或头脑。」他的声音傲慢，橄榄绿的眼睛里充满了骄傲。
「很好，」格温打断了他，「我们沿着塔外的街道使用运河吧。」
维克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那就再简单不过了。如果莱珊德拉能给我们弄到水管，我们就把它装配到运河水面之下，这样我们就不会阻碍航运，也许可以把管口扩张一点，这样就能收集更多的水。然后我们把管子的末端转向水流，让重力或魔法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莱珊德拉的父亲在设计烟火时，总是把水管放在手边，所以谢里夫让这个娇小的女孩坐上飞毯回家去取。与此同时，格温忙着重新整理卢比卡斯乱丢的卷轴，维克和提亚雷特去外面勘察运河，制定计划。莱珊德拉和谢里夫回来后，他们五人开始合作。
维克很欣赏那根粗管子如春日般鲜艳的绿色。「他们是怎么制作这个的?」
「不是我们造的。是我们从海里收集的。它衍生自杜里亚，这是一种海藻，可以长到我身高的一百倍。我们用运送汁液的植物茎做管子，藻叶做绳子。水下许多地方都生长着茂密的杜里亚丛林，我们可以收获所需的东西。」
格温发现自己被这个解释迷住了。杜里亚海藻的茎像竹子一样坚韧，但又像几乎煮熟的面条那样柔韧，而且呈半透明状。他们协力把水管从主水缸输送到实验室内，穿过走廊，拉到街上，然后伸入运河。一切准备就绪后，格温在运河边等待，握着软管的一端，让提亚雷特和维克在室内稳住软管通入水族馆的另一端，避免水流将它意外冲走。
他们准备好后，提亚雷特在卢比卡斯实验塔楼的塔顶发出信号。「你们可以开始了!」她朝下喊，然后又消失了。
皮里透过她的蛋球「监督」行动，谢里夫和格温把管子探入运河，莱珊德拉将其压下去，用石头把它固定在运河底部。水涌进管子里，填满了空隙，水管抽动摇晃个不停。三人回到实验塔楼，观察水箱注水。
维克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打招呼。「看到了吗?没有问题。效果非常好。」水以令人满意的速度从植物茎末端喷出。软管在他手中扭动，于是他用一块石头堪堪把它固定住。把管子固定好后，他松开手，从铜制的墙梯上爬下来，回到地板上。「很容易。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
「好几个小时。」谢里夫总结道。
「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待在附近。」莱珊德拉说。
「或者我们可以去看看我爸爸，看看他是不是还好?」维克焦急地说，「这里会出什么差错呢?不过是一根水管和一个水箱——」
彷佛是对他这番话的响应，他们脚下的地板轰隆作响，不停颤动，水箱里的水疯狂地溅起水花。「地震了!」格温说。与此同时，维克大声喊道：「站在门口!」
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到安全的拱门处，压在水管上的粗糙石块就滚落下来。运送汁液的植物茎滑出水族箱，像蛇一样扭动着，到处喷水。地板仍在因地震而摇晃，石材瓷砖变得滑溜溜的。
卢比卡斯坐在工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卷轴。
维克和谢里夫扑向那根疯狂的水管，但水管扭动着逃离了他们，两人都没抓到。维克摔倒在地上，像冰上滑倒的企鹅一样。
格温跑去抢救卢比卡斯课桌下面的卷轴，但她滑了一跤，屁股正好着地。莱珊德拉也摔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提亚雷特在追逐蜿蜒的水管时来回飞奔，证明了她的敏捷性;虽然她没有抓住它，但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光彩地摔在地板上。
地震突然停止了，就像开始时一样突然。水继续从软管里喷出来。谢里夫站起来，把他湿淋淋的波浪状袖子拧干。「这晃动和声响是怎么回事?」当然，一个来自飞行之城的男孩从没遇到过地震波的冲击。
「这只是一场地震。」格温说。就在那一剎那，蜿蜒的水流打在谢里夫的脸上，把他和皮里淋得浑身湿透。皮里一会儿粉红，一会儿橙色，显然在娱乐和警报信号之间摇摆不定。
格温和维克，甚至提亚雷特都笑了。小伙伴们联合起来对付那根淘气的水管，欢快地追了一圈，又滑了好多步，笑声连连，最终将它拿下。维克用脚踩住了水管的一部分，提亚雷特抓住了水管的一端。谢里夫接过管子，迅速爬到水族箱的顶部，把软管放回盛了部分水的储水池里，这次他把管子固定得更牢了。
格温呻吟了一声，扑通一声坐在潮湿的地板上。「收拾这个烂摊子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她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她旁边沉默的莱珊德拉，然后关切地意识到她的朋友自摔倒以来一直没有动过。这个超凡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苍白得像牛奶。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她吓坏了吗?「嘿，莱珊德拉，没事的。」她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女孩的肩膀，希望安慰她。「那只是一场短暂的地震。」
「没有。我——我在梦里看到了。整个岛都在震动。而接下来，我不断地看到自己溺水，被拉到水里，无法呼吸。」
维克也忧心忡忡地向他们走过来。「嗯，这水不太深，你不会被淹死的。地震已经结束，只是一次小震。不像在加州发生的那种大地震。」
莱珊德拉的声音略高于耳语。「但伊兰蒂亚是由魔法形成的，与世界本身的根基相连。我们从未经历过这种地动山摇。从来没有。」
卢比卡斯终于从凳子上下来，加入了谈话。「她说得对。在这个岛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地震的记录。这有点令人不安。」他一边说着，一边爬上梯子去够一些高层的书架，在那里的物品中翻了一会儿，然后找到了他一直在找的那本卷轴。卢比卡斯仍然站在梯子高处，他打开卷轴，喃喃地说了几句，然后念道：「变。」魔法般地，大理石地板上的排水格栅打开了，水开始汩汩流走。「嗯。应该很顺利。」
下午晚些时候，皮尔斯博士好好休息了一番，填饱了肚子，洗漱干净，包扎好了绷带，他来到重建中的伊兰蒂亚港，和同伴们待在一起，他的紫色快艇系泊在修复过半的码头上。救了他的船员们照管着那艘在斜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船。
维克站在他父亲身边，欣赏着快艇的外观设计。格温走上船坐了下来。「要是能回家就好了。」她说。
皮尔斯博士说：「在连续坐上几天后，你会开始觉得有点憋闷。」
提亚雷特、谢里夫和莱珊德拉都惊叹于它那紫水晶般的耀眼和光滑的线条。「这船真漂亮，圣者皮尔斯。」老卢比卡斯边说边点头。他和圣者波勒普在他那机械的身体里一起走到了半截码头的尽头。
「她可能是很漂亮，但她哪儿也去不了了。」维克的父亲说，「没燃油了，我想伊兰蒂亚也没有加油站。」
葵母在注满水的水箱里游动，转动着他的眼圈，水箱构成了他的「头」，话语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还有其他的方法来驱动船，圣者皮尔斯。伊兰蒂亚的工程师和我也许能提出一些建议。」圣者波勒普举起一只笨重的假肢。「既然他们创造了这个身体，他们就能拖动一艘小船。」
维克爬到格温身边，打开储物箱，翻出了卡普叔叔的潜水服、一个全面罩和氧气罐。「这应该管用，」维克说，「我一直想去潜水。」
「这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维克，」皮尔斯博士说，「首先要学的东西很多，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卢比卡斯搔了搔胡子。「圣者皮尔斯，我对你是如何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打开一扇水晶门仍然很感兴趣。你知道你自己就是一把钥匙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从来没有受过训练。我一直认为科学可以解决任何魔法可以解决的问题。我确实做了很多尝试，犯了不少错误。」他看着格温和维克。「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动力。因为这两个孩子是偶然通过的，我确信我可以有意为之——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让自己到达正确的地方。我把我妻子告诉我的那点关于魔法是如何发挥作用的知识应用到了科学上。」
波勒普将他庞大的躯体转向了圣者。「我猜圣者皮尔斯在我们对付梅隆人的准备工作中会有很大的帮助。」
皮尔斯博士低头看着堂姐弟。「我不知道自己的贡献能否比得上他俩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我一定会尽力的。」
「我期待听到您的想法。」大圣者说。
莱珊德拉有些迟疑，神情不安地凝视着水面。
提亚雷特看着莱珊德拉，在码头上轻击她的法杖，点了点头。「一个好的战士在必要时也会学习新技能。」她望着她的朋友们。「时机已经到来。我想让你们教我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