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是格温第一次真正相信自己就要死了——不管是溺水还是被咬断喉咙，都没多大区别。把她拖入水中的那个梅隆人在用力划动。她无法呼吸，虚弱地挣扎着，撕裂的喉咙浸在海水里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在流血。一连串气泡从她颈部的伤口处涌出。
奥菲恩泛着微光的绿色魔法融入了他们周围的海水。格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梅隆人一路拖着维克、莱珊德拉、提亚雷特和谢里夫。那些线条流畅、身上打上烙印的鲨鱼像巡游的看门狗一样在两侧疾驰。
他们游往更深的地方，朝着把小海湾和大海隔开的岩石屏障划去。离水面和空气越来越远，格温开始发狂。梅隆人紧紧地钳住了她。在他们前面，透过绿松石一般的暗淡海水，她可以看到防波堤上已经融化出了一条隧道，形成了一条秘密信道，通过这条信道，梅隆人可以把他们五个带到开阔的海域。但这并不重要。格温和她的朋友们不久就会化为泡影。
她想起了莱珊德拉做过有关梅隆人和溺水的可怕噩梦。可现在才留心这些预言性的警告为时已晚。
奇怪的是，格温感觉喉咙处长长的爪痕在嘶嘶冒泡……不知怎地有所好转。她的肺隐隐作痛。现在她最需要的是空气。格温竭力再忍耐一分钟，因为梅隆人把五个俘虏从海底墙壁的洞里拖了出来。
她清楚几秒钟后自己就会失去知觉。她希望梅隆人能从另一边浮出水面，给她一次呼吸的机会。如果奥菲恩和这些水生生物只是想杀死他们五人，这么折腾就过于复杂了。
不过在通过防波堤后，梅隆人并没有把俘虏暴露在空气中，而是跟随着海床的地势，骤降到阴暗的深处。格温的肺快要爆炸了，梅隆人却越游越深!
水越变越冷，光亮愈发暗淡，也可能是她的视力变弱了。古怪的是，她喉咙上爪伤造成的疼痛消失了。现在伤口只是发痒而不是灼烧。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但她不能让自己昏过去。这样下去不只是昏倒，还会濒临死亡。
她最后挣扎了几分钟，而她的梅隆捕手更用力地抓住她，恶毒的爪子深深陷入她的手臂。但现在他们还能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呢?她希望自己有机会跟卡普叔叔道别。
最终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格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吸入的只有沉重的液体带来的死亡，而不是救命的空气。至少她能挫败奥菲恩和邪恶梅隆人针对他们的任何计划。
但当她咽下一大口时，她并没有窒息，而是感觉到凉水从她喉咙的伤口里冒了出来。就像呼吸一样!水流进来，浸满了她的肺。这感觉怪异至极，就像她体内有了一个稠密的气泡。她喉咙上的伤痕是……鳃裂!奥菲恩之前施了某个咒语，她从海水中吸取氧气。
格温咳嗽、抽搐、痉挛，又喝了一大口海水。她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她惊讶地眨着眼睛。水就像空气一样在她的气管和肺部循环。由于海水厚重，她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呼吸——但她是在呼吸!呼吸海水。
她转过身来，看到提亚雷特在剧烈扭动，琥珀色的眼睛鼓了起来，她拼命地试图屏住呼吸。维克已经放弃抵抗了，现在正从他的鳃缝里深深地吸着水，脸上露出惊讶而滑稽的表情。他看着格温，指着自己的喉咙。她点了点头。谢里夫也在用鳃呼吸，莱珊德拉也一样。当提亚雷特终于开始吸入水时，她挣扎得更奋力了，另一个梅隆人不得不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劫持者继续把他们往下拽，一直拖到海洋深处。当这五人累得无法再挣扎时，梅隆劫持者就停下来给他们每人系上沉重的贝壳束带，以减少浮力，就像水肺潜水员使用的配重一样。卡普叔叔那艘紫色快艇上也装备了类似的东西。
随后梅隆人抓住鲨鱼的鳍，彷佛这种致命生物是宠物海豚一样，让食肉动物拖着他们和他们的俘虏敏捷地急速前进。旅途似乎没完没了。
格温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知道他们没有机会逃跑了，她变得沮丧起来。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的前途还是一片明朗。卡普叔叔刚到，城市港口的修复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卢比卡斯正在重建他的守护盾咒，所有伊兰蒂亚人都联合起来准备对抗梅隆人。
可是他们又一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海底捕手把他们拖过布满海葵的珊瑚礁悬崖，然后降落到一个由金色和绿色的海藻叶组成的波浪起伏的森林里，这些绿色叶子看起来就像他们用来给卢比卡斯的水箱装水的杜里亚植物茎。鲨鱼带着这群人穿过海藻森林，对路线很熟悉。
出于对海洋生物学的兴趣，格温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吸引。尽管被梅隆人俘虏冲淡了她天生的科学好奇心，但她环顾四周，辨认出了鱼类、软件动物和海底植物的种类——当然，只是其中的一些。这里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生物。她好奇最著名的海底探险家是否有幸见过这样的奇观。
在淤泥质的海底，巨大的紫色蛤蜊张着嘴，露出里面像灰色大舌头的东西。路过的鲨鱼的影子触发了蛤蜊的反射弧，大壳砰的一声关上了，就像仓库的门在夜里被锁上了一样。
在被拖着走的途中，维克萌生了兴趣，但小心翼翼。而莱珊德拉显得沉默寡言。谢里夫看上去既震惊又愤怒，而皮里则从他胸前挂着的网眼布袋里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愤怒的红色和橙色的光。提亚雷特浑身都充满了怒火，但是她暂时停止了明显的反抗。
维克挥手吸引大家的注意，指向前方，格温转过身来，看到了她从没想过会再次遇到的东西：金色海象号。那艘宽敞的货轮曾经在训练航行中为学生们服务过，现在斜躺在海底，船体上露出了裂开的洞。被飞翔食人鱼啃食过的索具碎片在水流中泛起涟漪，就像被幽灵般的微风吹过一样。当他们越过一个多岩石的山脊时，沉船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最后，在前方，格温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座位于海底的庞大的梅隆之城。依靠水的浮力，该建筑附着在融合了大量有机物的海底高岩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塔楼、镶褶边的阳台、圆屋顶和尖顶，看起来像是用珊瑚和珍珠母做的。一些较小的建筑显然是用巨大的贝壳建造的。格温猜测，梅隆人一定是杀死了巨型海底生物，才能用贝壳来建造个人住所，就像寄居蟹那样。这座城市没有街道，因为游走的梅隆人不需要街道。海草和海葵组成的花园漂浮在阶梯小径上。
在梅隆城的郊区，一些外表凶猛的鳗鱼像看门狗一样在大门前巡逻。这种生物散发着微弱的光，发出噼啪的响声，格温确信这是一种电鳗。比皮里的蛋球还大的珍珠散落在建筑物附近的地上。海底草坪装饰品吗?
拴在地上的发光胶状鱼驱散了海底的幽暗，尽管它们拼命想要挣脱细铁链子，但这些可怜的荧光生物还是像活着的街灯一样，不停地漂浮摆动，直到死去。然后毫无疑问，到时梅隆人就会切断这些生物的链子，再把其他发光鱼绑在同样的位置上。
更多的梅隆人，穿着全套的贝壳盔甲，拿着海胆棍棒和长柄的珍珠母弯刀，从奇怪的建筑物中游出来拦下了他们。新一批的梅隆人用他们有蹼的手拿着泛着五彩光泽的黑色贝壳;大约有格温的食指那么长，每一个贝壳都有奇怪的凹陷和螺旋，就像一只外翻的耳朵。
当奥菲恩对莱珊德拉大声说话时，格温只听到了水流的汩汩声，一点也听不懂。奥菲恩拿起梅隆人手上的黑贝壳，指着学徒，说个不停。莱珊德拉钴蓝色的眼睛充满挑衅，她摇了摇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脖子上的红鳃刀口猛烈地跳动着。
奥菲恩坚持把一个黑贝壳放在莱珊德拉的耳边，喊了些什么。当她继续反抗时，奥菲恩拿着他从提亚雷特那里偷来的法杖威胁谢里夫。他把矛尖抵在王子裸露的肋骨上，十分用力，血都流出来了。附近，不安的鲨鱼闻到血腥气味后表现出明显的饥饿。威胁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
最终莱珊德拉不再抗拒。她挣脱梅隆劫持者的束缚，拿起一个黑色的贝壳，游向维克。女孩的马尾辫散开了，红棕色的头发漂浮在头部上方。她做了一个让他们放心的手势，然后把黑贝壳放在他们朋友的耳朵上。弯曲的外壳嵌在耳内正好合适，就好像它属于那里。
维克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张开嘴，发出一种古怪的、震动的、冒泡般的声音，就像格温从奥菲恩那里听到的一样。然后莱珊德拉带着另一只黑色耳贝去找提亚雷特。奥菲恩愤怒地向格温打了个手势，坚持下一个就是她，但莱珊德拉不搭理他。梅隆守卫拿了一个黑贝壳给格温和谢里夫。维克似乎很激动，急忙比画了一个奇怪又难以理解的手势。
格温想知道自己能否听到海浪的声音，她拿起贝壳，怀疑地瞅了瞅，然后把它放在耳朵上。水下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维克喊道：「嘿，博士，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他的声音直接传到她的耳朵里。
莱珊德拉对那个叛徒助手说：「好了，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我的朋友能听到你说话，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配合。」
「莱珊德拉是对的。我们不会和你们合作的!」
奥菲恩又对格温冷笑了一下。「我们很会说服人，但我希望你们不要轻易投降。我很期待这一刻。」
他大声地用梅隆族语言对梅隆人说话。格温意识到，通过交流贝壳里的一些魔法，她就可以听懂了。「他们现在可以听到和理解命令了。他们再也没有借口了。」奥菲恩一挥手，指着水下最高的一座建筑。「现在，把他们带到梅隆国王的大厅去。巴拉克在等着他们。」
梅隆护卫把他们带进了这座多塔建筑。堡垒的大门由巨型死鱼那令人生畏的肋骨建成，上面点缀着大鲨鱼的锯齿状牙齿。拱门上挂着波纹状的海藻帘子。
五颜六色的鱼四处飞掠，就像格温想象中的花园里的鸟儿或蝴蝶一样。在这座巨大的海底宫殿内，有一个开放的庭院，一个气势恢宏的王座大厅，俯瞰着海底悬崖，悬崖一直向下延伸到更深的海域。梅隆仆人用大棒敲打又大又圆的鼓，在水中发出各种振动。
奥菲恩大声说：「大人，我把您要的囚犯带来了。」
回答的声音来自一个被羽毛状海藻包围的宝座。「我要的是两个——只要两个。但是三个总比两个好。五个比三个好。你给我带来了五个人。这比我要求的两个更好——我要求什么，我就得到什么。」
「是的，巴拉克王。」奥菲恩鞠了一躬说。
拨开海草，一个披着华丽贝壳外衣、身材瘦长的梅隆人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他比其他的梅隆人都要高，皮肤泛着虹彩的光辉，超大眼睛的瞳孔是一条缝。他额头上和后脑勺上的扇形褶皱比其他梅隆人的都要大，铁锈红色的鳍沿着他的脊椎骨向下延伸形成尖尖的褶皱。「欢迎来到西什海洋王国的首都乌瑞格尔。我是巴拉克王。我是你们的国王。我是你们的主人。」他走上前来盯着他们，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划水。「我很高兴有了新来的异乡人。我很容易感到无聊。」
他的声音带着咆哮的嘶嘶声。「我们一会儿就要用餐了。我下令举行宴会。我为在场的所有人传唤食物。」然后他转过身来。「怎么?你们还在等什么?」梅隆守卫们像池塘里受惊的鱼一样迅速逃走了。
接着，高耸的宝座后面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像奥菲恩一样生活在梅隆族群中的人类。乌黑的直发衬托着一张英俊的脸，而他那双不寻常的眼睛——一只绿一只蓝——更让人着迷。要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比维克稍高一点，穿着丝质的华丽长袍，熠熠生辉，彷佛是用珠宝纺成的。
在格温旁边，谢里夫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谢里夫紧靠在一个留在大厅里的梅隆守卫，用水下语言喊道：「你杀了我的兄弟。」
格温也认出了那个人。她以前在海洋王国的看台上见过他。那时候他穿着牛仔裤，眉头紧皱，流露出强烈的期待。这个神秘人不知怎么地把虎鲸修鲁逼疯了，差点害了格温的性命。
她的心凉透了。她也意识到这个男人直接或间接地谋杀了她的父母。
阿兹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