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凯尔踉踉跄跄走出街道，进入他在宫殿里的房间，忽如其来的光线和温暖让他措手不及。不可思议的一切如常。彷佛没有人命殒落，也没有世界残破衰亡。屋顶悬挂的薄纱布料在风里鼓动，罩着布帘的大床摆在一面墙壁前凸起的台座上，镶着金边的深色木制家具。他听见上方屋顶传来卫冕者舞会的喧哗。
怎么会如期举办呢?
他们怎么会若无其事?
当然，国王还是会照常举办卫冕者舞会。凯尔苦涩地想，免得菲斯克和法洛爱管闲事的目光注意到他儿子的状况。
「你说霍蓝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莱拉逼问，「是在伦敦这里，还是在宫殿这里?」她亦步亦趋跟着他，凯尔已经走出房门，莱伊的卧室在走廊末端，黄金装饰的玫瑰木房门紧紧关上。
他们的卧房之间有许多男男女女，侍卫、韦斯特拉和祭司。凯尔赤裸着胸膛，只穿着外套，湿黏的发丝黏在头上，皮肤满是血迹，他们一瞥见，立刻猛然转过头。凯尔在他们眼中读到震惊与恐惧、讶异和忌惮。
他们相继移动，有些人迎上来，也有些人想逃开，但全都挡到他的路了，凯尔召来一阵狂风，将他们都刮到两旁，他冲过这堆人，大步走到王子门前。
他不想进去。
他必须进去。
他每踏一步，脑中的尖叫声就越凄厉，他一把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闯入房间。
他首先看见的，是皇后的脸庞，因为哀伤而毫无血色。
接下来看见的，是他弟弟的身体，摊平躺在床上。
终于，他才看见莱伊胸膛缓慢的起伏。
在那幸福的短暂瞬间，凯尔自己的胸口也剧烈一震。
他脑袋中那场原本勉力压抑的风暴现在挣脱开来，忽如其来的恐惧和哀伤和放心和希望汹涌袭来，化为心有余悸的平静。
他大松口气弯下腰，莱伊还活着，只是凯尔自己的心跳太过狂躁紊乱，没感觉到莱伊心跳的回声逐渐浮现。就连现在，那节奏也还是轻柔到无法察觉。可是莱伊活着。他活着。他活着。
凯尔慢慢往地上跪倒，但是在他的膝盖撞到地面之前，她就出现在他身边，这次不是莱拉，而是皇后，她没撑住他，只和他一起缓缓跌坐在地。她的手指抓着他的前襟，扯紧他的外套，凯尔作好准备，等着皇后的指控，等着攻击到来。等着她说他不告而别，辜负了她的儿子。又一次，他差点失去莱伊。
结果，艾蜜拉.玛雷许只低下头，靠在凯尔沾满血迹的赤裸胸膛，哭出声来。
凯尔僵直地跪在原地，然后才怯怯举起疲惫的手臂圈住皇后。
「我祷告了。」她轻声说，凯尔扶她站起来时，她一次又一次说。
这时，国王出现了，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彷佛刚跑过一整个王宫，提亚伦跟在他旁边，麦辛大步向前，凯尔再次准备迎接攻击，但是国王什么也没说，只将凯尔和艾蜜拉两人搂入无声的怀抱中。
那个拥抱并不温柔，国王使劲抱住凯尔，彷佛他是暴风雨中唯一能攀住的石头建筑，用力到他全身发疼，但是凯尔没有挣脱。
最后，麦辛终于扶着艾蜜拉一起退开，凯尔跑到弟弟床边，去看莱伊，一只手放在王子胸膛上，只想感觉他的心跳。尽管不可思议，但确实存在，他的心跳渐渐和缓下来，他也感觉到莱伊的心跳再次出现在他肋骨后方，依偎着他自己的心跳，听起来仍然遥远，但是随着每次跳动越来越近。
凯尔的弟弟看起来不像垂死的人。
莱伊双颊胀红，额前的鬈发闪着黑色光泽，旁边那堆凌乱的抱枕和皱巴巴床单，看得出有人在上头痛苦挣扎过，两者一对照，显得格格不入，凯尔低头，亲了莱伊额头一下，在脑中命令弟弟赶快醒来，好让他开一些关于受难少女的玩笑，也或者关于符咒和魔法之吻。可是王子继续静静沉睡。他的眼皮完全没有动静，脉搏也依旧缓慢悠长。
凯尔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肩膀，王子还是没醒来，他本来已经想出手摇他了，提亚伦却碰碰凯尔的手腕，引导他的手离开王子的身体。
「耐心点。」艾芬艾森温柔地说。
凯尔吞了口口水，转身面对房间里的其他人，忽然察觉到四周有多安静，虽然除了国王和皇后之外，现在还多了祭司与侍卫，包括提亚伦和穿着平民服装的哈斯特拉。莱拉在门口逗留，苍白疲惫的脸上看得出松了口气。房间的一角还站着阿鲁卡德.艾莫瑞，他原本暴风雨般灰蓝的瞳孔在泛红眼周的衬托下，变成了夕阳时分的天蓝色。
凯尔不忍心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问他们目睹了什么。房里的人表情都有点呆滞，看来都受了极大的震撼，现在还余悸犹存。安静到凯尔都能听见楼顶那该死卫冕者舞会的音乐声。
安静到他终于能听见莱伊轻柔稳定的呼吸声。
凯尔好希望时间能冻结在这一刻，希望他能在王子身边倒头大睡，躲避所有的解释，躲避对他辜负与背叛之举的控诉。但是他看得出他们满腹疑问，先看看莱拉，又看看他，试着想搞懂为什么他忽然回来，而且全身是血。
凯尔顿了一下，开口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