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一时之间，莱伊困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只有无法贯穿的黑暗和一团狂暴的色彩。有个名字逗留在他舌尖，话语说出后剩下的回音，像一小块糖般融化开来。
他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他原本在中庭里找凯尔，后来却不省人事倒地，穿过岩石地面，直直坠入那个黑暗的空间，每次他睡觉时都会朝他伸出魔爪的黑暗空间。
这里也很黑暗，不过那是夜晚时房间里那种层层迭迭的幽微黑暗。他床铺上有着蜜金色滚边的红色靠枕都被丢到一旁，笼罩在深浅不一的灰色阴影中，他身体下方的床单皱成一团。
梦境像蜘蛛网一样黏着莱伊──他梦到剧痛、梦到强壮的手支撑他站起来、梦到强壮的手压着他不让他起来、梦到冰冷的项圈和金属火焰、梦到白色石头上的鲜血──但是他抓不住梦境的形体。
关于疼痛的记忆让他全身发疼，他喘了口气，重新倒回一堆枕头中。
「轻点，」他母亲说，「轻点。」眼泪从她脸颊滚落，他伸出手接住一颗冰滴，赞叹地看着水晶般的小冰珠在他掌心融化。
他似乎从没见她哭过。
「怎么了?」
她发出一个窒息的声音，半是大笑、半是啜泣，逼近歇斯底里。
「怎么了?」她发了个抖，学莱伊说话，「你走了。你不在了。我和你的尸体一起坐在这里。」
莱伊听见那两个字，不禁一阵颤栗，张牙舞爪的黑暗，想将他的心智往下拉回没有光亮、没有希望也没有生命的地方。
他母亲还在摇头，「我以为……我以为他治好了伤口。我以为他救回了你，我没发现原来他竟是你还活着的唯一原因，也没发现你当时……你其实真的……」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人好好的在这里。」他安慰道，虽然有部分的他仍然觉得好像困在其他地方。随着一分一秒过去，他也一吋一吋慢慢从那里脱离。「凯尔在哪里?」
皇后不自在起来，别过头去。
「怎么了?」莱伊逼问，「他现在人安全吗?」
她的脸色严肃起来，「我亲眼看见你因他而死。」
挫败的感觉像一波海啸，重重撞上莱伊，他不知道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还是夹杂了凯尔的，不过撞击力道深深撼动了他。「我又能活着，完全是因为他。」莱伊怒声说，「经过了这件事，您怎么还能恨得了他?」
艾蜜拉颤巍巍后退，彷佛被打了一拳，「我不恨他，我多希望我能恨啊。你们两个在遇到和对方有关的事时，就变得很盲目，这让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的安全。」
「用不着您操心，」莱伊说，爬下床站起来，「凯尔已经替您代劳了。他付出了生命来救我一命──救我残缺不全的命，圣人在上，谁知道他还付出了什么别的。但是他会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是他效忠的王子，是因为我是他弟弟。而我用这条借来的命活得下半辈子，都会想办法还他这个人情。」
「他本来就应该要保护你，」她喃喃说，「当你的守护者。从来就不该反过来换你保护他。」
莱伊气急败坏摇摇头，「凯尔不是您唯一不了解的人。我和他之前的连结，不是从这个诅咒开始的。您想要他为我杀人、为我送死、付出一切代价保护我。嗯，母亲，您的心愿确实达成了。您只是不了解，那样子的爱、那样子的连结，都是双向的。我也愿意为他杀人、为他送命，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不管是法洛还是菲斯克，不管青红皂白哪个伦敦，又或是你们哪个谁，全都休想伤害他。」
莱伊走到阳台门边，拉开帘幕，本来想让艾尔河的红光洒进房间里，却迎来一堵厚实的黑墙。他的目光转回房间内，怒气消散成了震惊。
「河流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