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船上都是鲜血和钢铁和死亡的气味。
然后全部消散。
没有之间的过渡。
最后一具身体倒在凯尔脚边的甲板上,打斗结束了。他从一片死寂中听得出来,也能从他和霍蓝及莱拉之间静止下来的丝线中判断得出来。
凯尔疲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霍蓝正步上阶梯,跨过一大摊湿湿的东西,他的双手血肉模糊。与此同时,阿鲁卡德也出现了,一只手臂抱在胸口前,有人扯掉了他一边眉毛上的蓝宝石,血流进他的眼睛里,将暴风雨般的深邃灰蓝变成暴烈的鲜蓝。
附近的哈斯特拉瘫坐在一个木箱上,还在发抖而且面色苍白,凯尔摸摸那名年轻侍卫的肩膀。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哈斯特拉顿了一下,点点头,「我一直都知道生命很脆弱。」他哑着嗓子说,「要保护一条生命活下去已经够难了,但是夺走他人的生命……」他没把话说完,忽然转过身去,往甲板上呕吐。
「没关系。」凯尔说,跪在他身边安慰道,他自己的身体也因为十几处较不严重的伤势在尖叫抗议,还有那种战斗之后总会接踵而至的空洞感。
过了几秒钟后,哈斯特拉直起身体,用袖子擦擦嘴。「我觉得我准备好要当祭司了。您觉得提亚伦会愿意让我回去吗?」
凯尔捏捏男孩的肩膀,「我们可以去找他谈谈,」他说,「等回家之后。」
哈斯特拉挤出一个笑容,「好,回家很好。」
「巴尔德呢?」阿鲁卡德插嘴。
莱拉没多久后就现身了,身后还拉着高大的幽灵号船长,亚丝塔的脚一跛一跛的。
凯尔讶异地盯着莱拉逼她跪在甲板上,女人的脸肿起来了,而且血迹斑斑,她的双手用粗糙的绳索绑起来,一只脚看得出来应该是断了。
「莱拉,妳在──」
「妳何不自己告诉他们呢?」莱拉说,用靴子戳戳亚丝塔,但是她只龇牙咧嘴咆哮了一声,莱拉于是说:「是她干的好事。」
阿鲁卡德发出一个鄙夷至极的声音,「塔克,亚丝塔。海蛇妳也能勾结?」
这次换成那名女人冷笑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俯首帖耳的皇室宠物。」
凯尔动着疲惫的脑筋,遭到海盗袭击是一回事,但成为巨额悬赏的对象则很可能另有隐情,「谁雇用妳的?」
「我在她身上搜出这个。」莱拉说,掏出一小包蓝宝石,不只是普通的蓝宝石,而是法洛人会拿来装饰在脸上那种椭圆形的细致珠宝。
「索勒艾。」凯尔喃喃说,「他要妳办什么差事?」
亚丝塔没回答,只往甲板吐口水,莱拉的靴子用力踩在她受伤的脚上,她忍不住痛得怒吼一声。
「杀死那个叛徒只是顺便的福利。」她咆哮,「他们雇我来杀那个黑眼王子。」亚丝塔抬头看着凯尔,「海蛇没把事情完成之前,是不会罢休的。」
那把刀来得无影无踪。
亚丝塔的手原本还空空如也,下一秒,她藏的最后一把刀忽然出现,飞向凯尔的心脏。他注意到时,四肢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能迟迟地举起双手,但是已经太慢了。
往后的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好几年,他都会纳闷自己当时是否能有办法挡下那把刀。
纳闷他是否能挤出足够的意念命令钢铁移开。
但是在这个当下,他已经挤不出更多力气了。
刀刃刺入血肉,没入至把柄。
凯尔摇摇晃晃往后退,等着剧痛袭来,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哈斯特拉的鬈发在他眼前浮动,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掺杂金色的发丝。男孩的动作像光一样快,飞身扑到凯尔和刀子中间,他的双臂举起,看来不像是要挡下刀刃,而是想抓住那把武器。
刀子正中他的心脏。
凯尔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哀嚎,哈斯特拉──可以让东西生长,本来可以成为祭司或任何他想成为的人,却选择当了侍卫、选择保护凯尔的哈斯特拉──他的身体晃了晃,随即摔倒在地。
「不要!」他大喊,在男孩的身体撞到甲板之前先伸手接住他,他变得好安静,一动也不动,已经断气了,但是凯尔必须说些什么,也必须做点什么。如果身旁的人一个个死掉,那要这么多的魔法有什么用?
「艾斯哈萨利。」他恳求道,掌心贴着哈斯特拉的胸口,感觉到脉搏停下最后一拍。
太迟了。
他太迟了。
就连魔法也有其极限。
哈斯特拉已经不在了。
他的鬈发往后散开,露出曾经朝气蓬勃的双眼,现在晦暗无光、静止不动,他睁着双眼,却已什么也看不见。
凯尔放下哈斯特拉的尸体,站起身时拔出侍卫胸口的刀子,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急促地喘气,他想尖叫、他想啜泣。
不过他只大步横越甲板,割断了亚丝塔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