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有人尖叫。
一声难受无比的凄厉惨嚎。
但不是凯尔发出的。
他想尖叫,可欧丝卡破败的手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紧闭嘴巴。冰冻的刀刃从他臀部上方刺入,再从身侧穿出,尖端覆盖着一层艳红的血。
欧萨隆后方的莱拉正努力要挣扎脱身,霍蓝双手双膝着地跪着,还在地上瞎找某个不见的东西。
影子国王戳弄凯尔身侧的伤口,他喉咙中挤出一声哀鸣。
「这不是致命伤,」欧萨隆说,「时候还没到。」
他感觉怪物的声音贴着他的心智游移,沉甸甸将他往下拉。
「放我进去。」它窸窣低语。
不要。凯尔发自肺腑狂暴地想着。
黑暗──他不久前在白伦敦落难时抓住他的黑暗──现在纠缠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温暖柔软,欢迎着他。
「放我进去。」
不要。
冰柱会烫人的寒意紧紧贴着他的背脊。
莱伊。
欧萨隆的声音在他心里回响,「我可以手下留情。」
凯尔感觉到冰刺一根根滑出,不是从他自己的身体,而是他弟弟的,痛苦开始从四肢慢慢消散。他听见一个短促的抽气声,还有莱伊跌在积满鲜血的湿滑地面时发出柔软的噗吱声。他松了口气,与此同时,那股寒意也再次在他体内生根,开枝散叶,绽放出花朵。
「放我进去。」凯尔的眼角余光看见地板上有东西闪动,一个长条型的金属物体,距离霍蓝搜寻的手指不远。
继魔体。
凯尔努力想召唤那东西来到他手中,但剧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圆柱体浮起时,他的力量忽然完全流失,就像被从他身上割断一样,被抢走了。
一个小偷夺走了他的力量。
*
莱拉动不了。
地板抓着她的腿,石头紧紧拥抱着不放手,她只要一挣扎,骨头感觉就像快断掉一样。大厅另一边,凯尔被困住了,而且血如泉涌,她没办法光靠赤手空拳赶到他身边,也无法逼迫欧萨隆退开。但是她能将欧萨隆引向自己。她拉动着两人之间魔法的联系,偷走了凯尔的魔法。欧萨隆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到她身上。力量像光芒一样在莱拉眼前闪现,恶魔立刻像飞蛾扑火一般转而面对她。
看着我,欧萨隆丢下凯尔时,她原本想这么说,来我这边。
但是那双黑眼一望向她,她就想放弃一切来逃走、脱离他的凝视。
凯尔脸色惨白得吓人,手指滑过戳进他身侧的冰刃。霍蓝抓着一根柱子挣扎站起身。继魔体掉在附近的地上,但是莱拉还来不及召唤它,欧萨隆就已经袭来,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缠绕住她的头发,刀刃抵着她的喉咙。
「放手吧。」他轻声说,莱拉不知道他指的是她的刀还是她的意志,但至少她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任由武器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欧萨隆硬是将她的脸扳向他,逼迫莱拉注视着他,她感觉到他贴着她的心智祟动,戳探着思绪和记忆。
「好多潜力。」
她试着退开,却牢牢被钉在原地,地板紧抓着她的脚踝,欧萨隆则拉着她的头皮,而那把刀也还架在她喉咙上。
「我是妳在萨森洛希的镜子里看见的一切,」黑影说,「我是妳想成为的一切。我可以让妳无人能挡。我可以放妳自由。」
王座厅另一头,凯尔慢慢鼓起力气来脱逃,身体周围的冰碎裂开来,他倒在地板上。欧萨隆连头也没回,仍旧专注在她身上,视线在她光芒闪烁的力量中饥渴舞动。
「自由。」她轻声说,好像在考虑着。
「对。」影子国王耳语。
她在他黑色的瞳仁中看见另一个自己。
无人能敌。
坚不可摧。
「荻莱拉.巴尔德,放我进去。」
就算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提议还是很诱人,她的手轻轻抚上欧丝卡的手臂,舞者的拥抱,血淋淋的手指掐进破败的血肉中。
莱拉微笑,「艾斯伊路明。」
欧萨隆猛力往后退,但是太迟了。
欧丝卡的身躯起火了。
他盲目地对莱拉的喉咙挥舞刀刃,她躲开了,然后刀子不见了,从欧丝卡熊熊燃烧的尸体手中掉落。
烟雾从剧烈扭动的身体上冒出,一开始是血肉烧焦的刺鼻浓烟,接着是欧萨隆力量的黑雾,它终于被迫离开了那具空壳。
他的力量与控制顿失之际,宫殿开始颤抖。地板松开了她的靴子,莱拉踉踉跄跄往前,终于脱身了,欧萨隆挣扎着想汇聚起形体。
影子旋转后又分解,然后再次旋转。
这次汇聚而成的欧萨隆,看起来只像以往自己的幽灵。
表面脆弱易碎,透明扁平,边缘不断逸散模糊,透过这鬼影的正中央,莱拉看到凯尔正抓着胸前的伤口。而莱伊努力想站起身。
这就是了。
她的机会。
他们的机会。
她弯弯手指,感觉着继魔体,它在地上颤抖了一下,浮起来飘向她。
然后又掉了,滚回地面,因为她的力量倏地消失,感觉就像被急流勇退的海浪吞没。所有的力量剎那之间都离开了她。莱拉倒抽一口气,脚下踩的世界开始倾斜,她双腿发软,视野模糊。
魔法对她来说是崭新的事物,就算被剥夺了,应该也不该这么痛才对,但是莱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了,每一丝力量都被撕扯殆尽。她四下张望寻找凯尔的踪影,很确定是他偷了她的力量,但是凯尔还趴在地上流血。
影子国王矗立在她眼前,双手平摊,空气开始卷动,缠住莱拉的喉咙后不断缩紧,直到她无法说话也无法呼吸。
但是她看到了,在欧萨隆身后的一圈银色光晕中,霍蓝站在那里。
*
霍蓝看不见。
黑暗无所不在,像暴风雨一样在四周肆虐,吞没了城市。但是他听得见,所以他听见凯尔被刺中、欧丝卡起火燃烧,还有莱拉从地上召唤继魔体,他知道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当他用束缚戒指汲取力量、将另外两名安塔拉的魔力全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时,他获得了某种视力,世界在他眼前成形,但不是由光与影所勾勒,而是由力量的丝线。
线条晶莹闪烁,围绕着莱拉跪在地上的身体漂浮、来回交织,凯尔和莱伊身周也是,全都由银色光线描绘得一清二楚。
而他眼前,是一块虚无。
一块人形的真空。
不再是傀儡,而是一片腐烂的魔法,光滑黑暗又空洞。
影子国王说话时,用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像液体一样的淙淙低语。
「霍蓝,你的内心我很清楚,」黑暗说,「我在里头住过。」
影子国王逼近他,霍蓝退了最后一步,只有一步,他的肩膀碰到了柱子,手指紧紧抓着金属圆筒。
他感觉到欧萨隆的饥饿。
感觉到他的需要。
「你想看看你的世界吗?看看你离开之后,它是怎么凋零崩解的?」
一只冰冷的手,不是活生生的血肉,而是幽影与寒冰,那只手放在霍蓝的心口。
我累了,他心想,知道欧萨隆听得见,我不想再打斗、不想再失去,但是我绝对不会放你进来。
他感觉到黑暗露出微笑,令人作呕的胜利微笑。
「难道你忘了吗?」影子国王轻声说,「你从来没把我赶出去过。」
霍蓝呼出一口气,一口颤抖的气息。
听在欧萨隆耳里可能像恐惧。
对霍蓝来说,是纯然的如释重负。
要结束了。他心想,黑暗包裹住他,往下沉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