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是谁准备的?”院长说。
“我们到了那里就开始准备,”校长咬着牙说,“庶务长!你的靴子!马上!”
当他们跑到大厅的双重门时,他们身后的那扇门半是崩塌、半是解体地倒了下去。
大厅的门要厚重结实得多。所有的门闩、横木都被拉到了合适的位置。
“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清理掉,用桌子来堵门。”瑞克雷怒斥道。
“但是它能吃掉木头。”院长说。
莫多被靠在一张椅子上的矮小身躯发出一声呻吟。他睁开了眼睛。
“快说!”瑞克雷说,“我们怎么才能杀掉一个肥料堆?”
“呃。我不认为你们能做到,瑞克雷先生。”园丁说。
“用火怎么样?我可能可以造出一个小火球。”院长说。
“不会有效果的。它太潮湿了。”瑞克雷说。
“它就在外面!它在吃门!它在吃门!”近代如尼文讲师吟诵道。
巫师们向大厅的远端撤退。
“我希望它没有吃下太多的木头,”头晕目眩的莫多话语中散发着真挚的焦虑之情,“它们会变成恶魔,原谅我的克拉奇语,如果你在其中添加了太多的碳的话。它会变得过热。”
“你知道,现在正是开展关于堆肥发酵原理的讲座的恰当时机,莫多。”院长说。
矮人并不能理解“讽刺”这个词的含义。
“呃,那好吧。原料之间的正确平衡以及正确分层,都是根据——”
“门倒了。”近代如尼文讲师朝着其他人跑过去。
家具堆成的小山开始向前移动。
校长绝望地四处打量着大厅里的物件。然后,他的目光被一个摆在碗柜上,看起来很熟悉的沉重瓶子给吸引了。
“碳,”他说,“就像木炭一样,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炼金术士。”院长嗤笑道。
肥料堆从家具的残骸中现出身形。它身上不停地喷出蒸汽。
校长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那瓶哇哦—哇哦酱。他将瓶子上的木塞取下。他深深地闻了闻它的味道。
“这里的厨师就是做不出这种味道,”他说,“我得等好几周才能从家里拿到新的。”
他将这个瓶子向着那正在前进的肥料堆投掷过去。
它消失在发出咝咝声的一大团物质之中。
“刺荨麻一直都很有用,”他身后的莫多说道,“它可以增加铁质。还有紫草,呃,紫草永远都不嫌多。那是为了矿物质,你知道。我本人一直认为,加入少量的野蓍草可以——”
巫师们躲在一张翻过来的桌子后面,从上方向前窥视。
肥料堆不再移动了。
“是我看错了吗,还是它真的变大了?”资深数学家说。
“而且看起来好像高兴起来了。”院长说。
“它的味道真难闻。”庶务长说。
“哦,好吧。那可是接近一整瓶的哇哦—哇哦酱,”校长哀伤地说,“我几乎都没打开过。”
“大自然真的很奇妙,只要你去思考一下的话就能发现,”资深数学家说,“你们用不着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只是发表一下感慨。”
“以前——”瑞克雷刚开了个头,肥料堆就爆炸了。
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砰地爆炸或是轰地爆炸。这是胃肠胀气的历史上最潮湿、最肥胖的一次爆发。暗红色的火焰,带着黑色的边缘,咆哮着冲上天花板。肥料堆的碎片喷发到大厅的另一头,湿漉漉地拍打在墙壁上。
巫师们从他们现在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茶叶的简易屏障后面望出去。
一根白菜梗轻柔地落在院长的头顶上。
他注视着石板上一小块冒着泡的地方。
他的嘴慢慢地咧开了。
“哇哦。”他说。
其他的巫师纷纷站了起来。肾上腺素的余波释放了它充满魅力的法术。所有人都咧开嘴笑着,打闹般地用拳头击打彼此的肩膀。
“吃我的热酱汁!”校长咆哮道,“撞墙去吧,发酵的垃圾!”
“我们可不是好惹的!对了,我们能踢它的屁股吗?”院长高兴得语无伦次。
“你踢不了它的屁股了。而且我本来也没法确定一个肥料堆是不是有——”资深数学家说,但是狂喜的浪潮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这个肥料堆再也不能给巫师们捣乱了,”院长说,他的思绪正在飘得越来越远,“我们又聪明,又卑鄙,又——”
“莫多说外面还有三个。”庶务长说。
巫师们安静下来。
“我们可以去把我们的东西打个包,难道不行吗?”院长说。
校长用一只靴子的尖头戳了戳爆炸过后的肥料堆碎片。
“死掉的东西都在复活,”他喃喃道,“我不喜欢这个。接下来会是什么?会走路的雕像?”
巫师们抬起头看着在大厅中甚至是远处大部分的走廊之中已死的历代校长的雕像。大学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之久,而每位校长在任的时间平均约为十一个月,所以这里有着足够的雕像。
“你知道吗,我真希望你没有说过这句话。”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那只是一个想法,”瑞克雷说,“走吧,我们去看看其他的肥料堆。”
“耶!”院长现在已经被一种狂野的、非常不巫师的男子气概所掌控,“我们很卑鄙!耶!我们卑鄙吗?”
校长扬起眉毛,然后转向其他的巫师。
“我们卑鄙吗?”
“呃。我感到自己相当卑鄙。”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我想我肯定非常卑鄙,”庶务长说,“特别是没有靴子让我变得更加卑鄙。”他补充道。
“如果其他人都卑鄙,那我也卑鄙。”资深数学家说。
校长再次转向院长。
“是的,”他说,“看起来我们都非常卑鄙。”
“呦!”院长说。
“呦什么?”瑞克雷说。
“不是‘呦什么’,就是‘呦’,”他身后的资深数学家说,“这是街头打招呼的常用语,与欢乐的军事团体以及男性之间的团结有关。”
“什么?什么?像是‘狩猎顺利’那样吗?”瑞克雷说。
“我想是的。”资深数学家不情愿地回答道。
瑞克雷很高兴。安卡-摩波对于狩猎向来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他从来没想到在自己的大学里能有这么多乐趣。
“对,”他说,“我们去抓那些肥料堆!”
“呦!”
“呦!”
“呦!”
“呦——呦。”
瑞克雷叹了口气:“庶务长?”
“是,校长?”
“试着理解一下形势行不行?”
云层在山脉的上方聚集。比尔·门在第一块土地上来来回回地大步走着,用的是一把普通的农场镰刀;最锋利的那一把镰刀被暂时存放在谷仓后面,免得被空气的流动给磨钝。一些弗莉沃斯小姐的佃户跟在他后面,把割下来的谷物捆成捆并且堆放起来。比尔·门现在知道,弗莉沃斯小姐从没有雇用过多于一个的全职工人;她会找人来临时帮工,从而节约金钱。
“从没见过有人用长柄镰刀割玉米,”其中一个佃户说,“这种活儿该用短镰刀的。”
他们停止工作,坐在篱笆下吃了午餐。
除了在工作中必要的注意之外,比尔·门从没有为记住人们的长相和名字花费太多心思。玉米伸展着铺满了整个山坡;这整片的玉米地是由一根根单独的玉米秆组成的,而在每一根玉米秆看来,另一根玉米秆都那么与众不同,再加上一些风趣独特的举止,就可以很容易地从无数的玉米秆之中区分出来。但是对于收割人来说,所有的玉米秆都只是……玉米秆而已。
而现在,他开始分辨出了那其中的细微区别。
这些人是威廉·斯皮塞、饶舌威尔斯和公爵·博顿利。在比尔·门看来,这几个人都是老头,皮肤干得跟皮革似的。村子里有些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不过到了一个固定的岁数,他们似乎就直接变成了老人,而不会经历任何的过渡阶段。而且这个衰老的状态会维持相当长的时间。弗莉沃斯小姐说过,要是想在这附近经营一个墓园,你得先用铲子敲其他人的脑袋才行。
威廉·斯皮塞是会在干活儿的时候唱歌的那一个,他总是突然开始发出拖长的鼻音,代表着乡间小调即将遭到无耻的侵犯。饶舌威尔斯从来都一言不发,而这,据斯皮葛说,正是他被称为“饶舌”的原因。比尔·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但在其他人看来这似乎理所当然。而公爵·博顿利的名字则由向往着阶级向上流动的父母所取,不过他们对于阶级结构的理解似乎有点简单:他的兄弟们分别叫作侍从、侯爵和国王。
这会儿,他们在篱笆底下坐成一排,尽可能地推迟着重新开始工作的时间。队伍的尽头传来一种汩汩的声音。
“这么看来这个夏天还不算太坏,”斯皮葛说,“起码收割时有个好天气。”
“啊……裙子和内裤之间有许多布片在飘动,”公爵说,“昨天夜里我看见一只蜘蛛在倒着结网。那肯定代表着要来一场恐怖的大风暴。”
“真不明白蜘蛛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
饶舌威尔斯将一个很大的陶瓷容器递给比尔·门。里面有些东西在咣当咣当地响。
这是什么?
“苹果汁。”斯皮葛说。其他人笑了起来。
啊。比尔·门说。提纯过的烈酒,被以幽默的形式交给轻信的新来者,从而在其无意中喝醉的时候提供一些淳朴的娱乐效果。
“哎呀。”斯皮葛说。比尔·门喝了一大口。
“我还看见燕子飞得很低,”公爵说,“鹧鸪也忙着飞到树林里去。还有,周围出现了很多大蜗牛。还有——”
“我可不觉得这些个浑球会对气象有最基本的了解,”斯皮葛说,“我倒是觉得是你在这儿传谣。嗯,伙计们,大风暴要来了,蜘蛛先生,所以赶紧起身学习一下传说中的英雄吧。”
比尔·门又喝了一口。
村里的那个铁匠叫什么名字?
斯皮葛点了点头。“那是内德·西姆内尔,就在草地旁边。不过他眼下正忙着干些关于收割之类的事。”
我有个工作要委托他。
比尔·门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
“比尔?”
他停了下来。什么事?
“那样的话,你可以把白兰地留下。”
村中的铁匠铺十分黑暗并且热得令人窒息。但是比尔·门的眼力非常好。
有一个东西在一堆看起来很复杂的金属之间移动着。原来它是一个人的下半身。他的上半身钻进了机器的内部,并且不时发出咕哝声。
当比尔·门靠近时,一只手猛地伸向他。
“对啦。把八分之三基普雷递给我。”
比尔·门环视四周。熔炉的周围摆放着多种多样的工具。
“快点,快点。”机器里的声音说道。
比尔·门随便选了一块有形状的金属,把它放到那只手里。手抽了回去。机器里发出金属的噪声和咕哝声。
“我要的是基普雷。这根本不是——”机器里传来金属被分开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我的拇指,我的拇指,你弄得我——”当啷一声——“啊!这次是我的头。你瞧瞧你把我搞成什么样了。现在棘轮弹簧又从耳轴电枢上掉下来了,你明白吗?”
不。我很抱歉。
那个声音停了下来。
“是你吗,小艾格伯特?”
不。是我。老比尔·门。
那个人的上半身从机器里面脱离出来,同时发出了一连串的碰撞声。原来这是一个年轻人,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脸是黑的,衬衫是黑的,围裙也是黑的。他用一块布擦了擦脸,露出一块粉色的皮肤,然后眨了几下眼睛挤出流进去的汗。
“你是哪位啊?”
老好人比尔·门,给弗莉沃斯小姐打工的那个。
“哦,对了。火中救人的那位?我听说你成了时代的英雄。把它放这儿。”
他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比尔·门茫然地盯着它。
抱歉。我还是不知道八分之三基普雷是什么。
“我是要和你握手,门先生。”
比尔·门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年轻人的掌心里。边缘上布满油污的眼睛短暂地变得呆滞,随后大脑便推翻了手上传来的触感,年轻的铁匠微笑起来。
“我是西姆内尔。你怎么看,嗯?”
这名字不错。
“不,我问的是这台机器。很有创意,是不是?”
比尔·门以一种礼貌的不解态度注视着机器。第一眼看上去,它像个被巨型昆虫袭击了的便携式风车,而第二眼看上去,它像个转动着的拷问室,用于拷问该如何把头伸出去享受一点新鲜空气。许多个难以理解的摇杆以不同的角度伸出来。还有皮带以及长弹簧。整个东西架在带刺的金属轮子上。
“当然,你现在看到的不是它的最佳状态。等它站起来的时候才叫够劲,”西姆内尔说,“要用一匹马才拉得动它。至少目前是这样。我在这方面有一两个相当激进的想法。”他补充道,仿佛出了神。
这是某种设备吗?
西姆内尔看起来像是受了些许的冒犯。
“我更乐意用‘机器’这个词,”他说,“它将给种植业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将它们踢打着、尖叫着拖入果蝠世纪。我的前辈们拥有这个铁匠铺已经有三百年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内德·西姆内尔不打算把他的余生都用于给马蹄上的弯曲铁块钉钉子。”
比尔·门茫然地看着他。随后他弯下腰,向机器底下瞥了一眼。十二把镰刀被用螺栓固定在一个巨大的水平轮上。精密的链接从车轮上汲取能量,通过一组组的滑轮使得机械臂旋转。
他开始感觉到面前这个东西很可怕,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好吧,整个机器的心脏就是这个凸轮轴,”西姆内尔对他表现出的兴趣十分满意,“能量从这个滑轮传递过来,凸轮则带动这些一次成型的机械臂——就是这些东西——还有联合门,由往复式机构操纵,它会在这个抓握式遮板掉到这个凹槽时关闭,当然,与此同时这两个黄铜球体就会在里面转圈,这块平板会把秸秆运走,而谷物就会在引力的帮助下掉到滚动螺丝上,最终进入料斗。简单得很。”
那八分之三基普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