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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们就有了城市——庞大而久坐不动的生物,从一个点开始成长,而且数千年都几乎不会移动。它们繁殖的方式是派出人类占据新的土地,而它们本身则一直留在原地。它们是活的,但它们的生命就和水母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者是一种颜色相当明亮的蔬菜。毕竟我们一直都把安卡-摩波称为“大瓦胡尼”……
而凡是有巨大的、缓慢的生物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小型的、快速的生物捕食它们……
温德尔·胡桐感觉到自己的脑细胞在燃烧。一个个的神经链接被建立。思维在新的通道中冲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以正确的方式思考过?他对此表示怀疑。从前的他只是在一大群神经末梢上做出了相当多的复杂反应,从对于下一顿饭内容的无聊猜测到令人分心的随机记忆,应有尽有,而这一切阻止了他接近真正的思考。
它会在城市内部生长,因为那里是温暖而受到保护的。随后它会爆发,在城市之外建立起……某种东西,不是真实的城市,一座虚假的城市……它会把人类,也就是城市的生命,从它原来的宿主那里拉出来……
在这里我们应该用的词语是“捕食者”。
院长不敢置信地注视着他的法杖。他摇了摇,然后又举起来瞄准。
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扑哧”。
他抬起头。一拨儿冰冷的手推车正在屋顶那么高的地方准备好了要落到他的头上。
“哦……倒霉。”他双臂交叉挡住了头。
当手推车们掉落下来的时候,有人抓住他法师袍的后襟把他拉到一边。
“快跑,”瑞克雷说,“如果我们跑起来的话,它们是追不上的。”
“我的法力耗尽了!我的法力耗尽了!”院长哀叹道。
“如果你不赶快走的话,你的其他许多东西也会耗尽。”校长说。
巫师们跌跌撞撞地走在手推车前面,由于试图聚集在一起而不停地彼此撞击。大量的手推车从城中涌出,穿过郊外的田野。
“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了吗?”在他们竭力前进的同时,瑞克雷说。
“你一定得说说。”资深数学家喃喃道。
“鲑鱼洄游。”校长说。
“啥?”
“当然,不是在安卡河,”瑞克雷说,“我不认为任何一条鲑鱼能够在我们的河里洄游——”
“除非它是用走的。”资深数学家说。
“——但我曾经看到过河里充满了鲑鱼,河水简直浓厚得像牛奶,”瑞克雷说,“它们都争抢着洄游。整条河看起来完全是银色的。”
“不错,不错,”资深数学家说,“它们干吗要那样呢?”
“呃……这与繁殖有着莫大的关系。”
“真恶心。特别是想到我们都必须得喝水。”资深数学家说。
“好吧,我们现在已经到了郊外,我想我们可以从侧翼包抄它们,”瑞克雷说,“我们只需要找到一块开阔的空地,然后——”
“我不这么认为。”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手推车组成的高墙从所有的方向涌过来,它们互相推挤、磨削。
“它们来抓我们了!它们来抓我们了!”庶务长哀号道。
院长一把夺过他的法杖。
“嘿,那是我的!”
院长把他推开,将一辆领头的手推车的轮子全部炸飞。
“那是我的法杖!”
巫师们背靠背地站在一道不断缩小的金属圆环之中。
“它们不适合这座城市。”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瑞克雷说,“它们是异种。”
“我猜今天没有人带了一个飞行魔法?”资深数学家询问道。
院长再次瞄准并且熔化掉了一辆手推车。
“你在用的是我的法杖,知道吗?”
“闭嘴,庶务长,”校长说,“还有你,院长,这样一个一个地打肯定不会有作用的。明白了吗,伙计们?我们需要做的是给它们造成尽可能大的伤害。记住——狂野的、不受控制的爆发……”
手推车们向前推进。
嗷呜。嗷呜。
弗莉沃斯小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潮湿而又喧嚣的暮色。冰雹在她脚下吱吱作响。雷霆在天空中肆虐。
“它们扎得慌,不是吗?”她说。
它们回响。
比尔·门抓住一束被风吹过来的谷物,将它和其他的谷物堆放在一起。弗莉沃斯小姐迅速从他身边经过,腰被一担玉米压得弯弯的。[44]在暴风雨的利齿之下,两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反复穿越农田,赶在风暴和冰雹盗走所有的谷物之前把它们全都堆放在一起。闪电划过整个天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暴,这是战争。
“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了!”弗莉沃斯小姐的喊声压过了风声和雷声,“我们没法把它们运到下面的谷仓里!去找一块防水油布什么的!先顶过今晚!”
比尔·门点点头,立即奔跑着穿过沉闷的黑暗,跑向农场房屋。雷电击中了田地附近许多次,以至于空气本身都在吱吱作响。一道电光在树篱的顶端跳着舞。
而且死神就在那里。
他看到它的身影隐约出现在前方,一个蹲着的骨头架子,似乎随时都可能弹起来;它的长袍在风中飘飞于身后,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紧张感攫住了他,让他在想要拔腿逃跑的同时却又定在原地。它侵入他的脑海,冻结所有的思维,只除了内心最深处的一个渺小的声音。这个声音相当冷静地说道:所以,这种感觉就是恐惧。
然后,随着电光消失,死神不见了。当一道新的电弧打在旁边的另一座小山上时,它又重新出现。
然后,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补充道:但为什么它不动呢?
比尔·门微微前进了几英寸。那个弯腰驼背的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树篱另一边的那个东西,如果从某个角度来看的话,它确实是某种穿着长袍的肋骨、股骨和椎骨的组合,但是如果从稍微不同的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其实也可以是一种机械臂、往复式杠杆以及覆盖在其上、正在被风吹开的防水油布的复杂组合。
联合收割机正蹲坐在他面前。
比尔·门露出一个可怖的微笑。不属于比尔·门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升起。他向前走去。
手推车之墙包围了巫师们。
某根法杖的最后一次闪光在墙上熔出一个洞,但这个洞迅速被更多的手推车所填补。
瑞克雷转向他的巫师同僚。他们的脸涨成红色,他们的袍子破烂不堪,几次热心过头的射击导致了一部分的胡子和帽子被烧坏。
“难道没有人还有法术了吗?”他说。
大家疯狂地思索着。
“我想我还记得一个法术。”庶务长犹犹豫豫地说。
“那就干吧,伙计。这会儿什么东西都值得一试。”
庶务长伸出一只手。他闭上眼睛,轻声念出几个音节。一道第八色的光芒闪过,然后——
“哦,”校长说,“就这样吗?”
“‘厄里尼亚斯的惊奇花束’,”庶务长说,他的眼睛很亮,手抽搐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直都可以放出这个法术。只是个小窍门,我想。”
瑞克雷注视着庶务长手里抓着的巨大花束。
“但是,我不得不指出,在眼下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他补充道。
庶务长看了看正在接近的手推车之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想是这样。”他说。
“还有其他人有什么办法吗?”瑞克雷说。
没有人回答。
“不过,还真是些不错的玫瑰。”院长说。
“很快。”当比尔·门拉着一张防水油布返回谷物堆旁边时,弗莉沃斯小姐说。
是的,不是吗?他心不在焉地咕哝道,同时,弗莉沃斯小姐则帮助他将防水油布覆盖在谷物堆上,并用石头把防水油布压住。风抓住了它,并试图把它从他手中带走;它可以去尝试一下吹走一座山,结果肯定是一样。
雨滴横扫田野,在一片薄雾中,蓝色的电光闪烁。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夜晚。”弗莉沃斯小姐说。
又一道霹雳响起。片状的闪电在地平线周围飘动。
弗莉沃斯小姐紧紧抓住比尔·门的胳膊。
“山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影?”她说,“我想我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那只是一种机械设备。
又一道闪光。
“机械设备也会骑马吗?”弗莉沃斯小姐说。
第三道电光撕裂了夜空。这一次,再没有任何疑问了。最接近的小山顶上有一个骑着马的人影。它戴着兜帽。手中举着一把镰刀,那自豪的模样仿佛它拿的是一支骑枪。
故作姿态。比尔·门转向弗莉沃斯小姐,故作姿态。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事情有什么作用?
他展开手掌。那个金色计时器出现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可能一小时。也可能几分钟。
“那就快一点!”
比尔·门待在原地,注视着那个计时器。
“我说,快一点!”
没有用的。我曾经以为会有用,肯定是错的。肯定不会有用。有些东西是你无法逃避的。你不能永远活下去。
“为什么不能?”
比尔·门看起来很吃惊。你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不能永远活下去?”
我不知道。宇宙的智慧?
“宇宙的智慧知道什么?现在,你要赶快过来吗?”
山顶上的那个身影没有移动。
雨水将尘土变成了一片泥泞。他们沿着斜坡滑下,匆匆穿过院子进入农场房屋。
我应该再多做些准备的。我制订了计划——
“但是收获在那里。”
是的。
“我们能不能用什么东西堵住门之类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好,那赶快想办法!难道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对你有作用吗?”
没有。比尔·门带着一点小小的自豪说。
弗莉沃斯小姐从窗口向外窥视,然后戏剧性地飞快转身靠在窗边的墙上。
“他不见了!”
是“它”,比尔·门说,它现在还不是“他”。
“它不见了。它可能在任何地方。”
它可以穿过墙壁。
她向前一个箭步,然后怒视着他。
好吧,带上那孩子。我想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点乐观起来,我们确实还有些时间。现在几点了?
“我不知道。你把时钟给停下来了。”
但现在还没有到午夜,对吗?
“我想现在最多也就十一点一刻。”
那么我们就还有四分之三个小时的时间。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戏剧性,弗莉沃斯小姐。假设有一个死神会在山顶上故作姿态,让闪电在天空中映出他的轮廓,比尔·门用不赞同的语气说,那么只要他能在午夜出现,他就绝不会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出现。
她点点头,脸色苍白地走到楼上。一两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带着包在一张毯子里的莎儿。
“还是睡得很熟。”她说。
那不是在睡。
雨已经停了,但是狂风仍旧在山丘周围狂奔。吱吱作响的空气仍然充满了热量。
比尔·门率先走过鸡棚旁边,在那里,西里尔和他衰老的配偶们蹲伏在黑暗里,试着共同占据仅有几英寸的空间。
农场房屋的烟囱周围,有一道浅绿色的闪光在盘旋。
“我们管那个叫卡蕾老妈的炉火,”弗莉沃斯小姐说,“那是一个预兆。”
是什么的预兆?
“什么?哦,别问我。我想那就只是个预兆。基本的预兆性。我们要去哪儿?”
到镇上去。
“离你的镰刀近一点?”
是的。
他进了谷仓。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他牵着备好了鞍和马具的冰冰出来了。他骑上马,然后弯下身子,把她和睡着的孩子一起拉上来坐到他的前面。
如果我错了,他补充说,这匹马会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哪儿也不想去,除了回家!”
任何地方。
当他们转进通往小镇的路时,冰冰小跑起来。风将树上的叶子吹落,而那些树则不断地落到他们身后。闪电仍然不时嘶叫着穿过天空。
弗莉沃斯小姐注视着农场后面的山丘。
“比尔——”
我知道。
“——它又在那里了——”
我知道。
“为什么它不来追我们?”
直到沙子流完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
“而到了沙子流完的时候,你就会死?”
不。沙子流完的时候就是我应该要死的时候。那时我就会在生命和死后生命之间的那个空间。
“比尔,它看起来好像骑着一匹……我觉得那是一匹马,只是非常瘦,但是……”
是骷髅战马。看起来威风但不实用。我以前有一匹,后来它的头掉了。
“我想那有点像是在鞭打死马。”
哈。哈。真好笑,弗莉沃斯小姐。
“我想在这种时候,你应该可以不用再叫我‘弗莉沃斯小姐’了。”弗莉沃斯小姐说。
蕾娜塔?
她看起来有点吃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哦。你肯定是看到它写在什么地方,对吗?”
是刻下来的。
“在某个计时器上面?”
是的。
“里面有不停地流淌的时间?”
是的。
“每个人都有一个?”
是的。
“所以你知道我还有多长——”
是的。
“那感觉一定很奇怪,知道……你知道的那种事……”
别问。
“那不公平。如果我们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人们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人们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死,我想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愿意活。
“哦,真是精辟。关于这个你知道些什么,比尔·门?”
一切。
冰冰小跑着穿过小镇上少数几条街道中小得可怜的一条,来到了铺满鹅卵石的广场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在像安卡-摩波这样的城市,午夜只不过是稍晚的傍晚,因为这座城市并没有夜间,只是从傍晚直接过渡到黎明。但是在这里,人们通过日落和发音错误的公鸡来调节生活。午夜这个词和它字面的意思一样。
尽管风暴仍然在山丘之间潜伏,广场本身却十分安静。钟楼中的那座大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这声音在白天几乎是听不到的,但现在它却仿佛是在建筑之间回响。
当他们接近时,大钟由齿轮组成的内部有什么东西转动起来。分针发出隆隆的声音前进了一小格,然后在数字9处颤抖着停了下来。钟面上的一个翻板门打开了,两个机械小人自负地走出来,看起来十分用力地敲打着一个铃铛。
丁——丁——零。
小人们排成队,摇摇摆摆地走进钟的内部。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它们就在这儿了。是西姆内尔先生的曾曾曾曾祖父做的,”弗莉沃斯小姐说,“我总是在想它们没在敲铃铛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我曾以为它们在那里面有一座小房子什么的。”
我不这么认为。它们只是一种物件。它们不是活的。
“嗯哼。好吧,它们在这里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也许生命是一种你能够获得的东西?”
是的。
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只有当分针移动时,才会有“砰”的一声。
“有你在这里真好,比尔·门。”
他没有回答。
“帮助我收获,还有所有事情。”
那很……有趣。
“耽误你的时间是我的错,那只是一大堆玉米而已。”
不。收获很重要。
比尔·门张开他的手掌。金色计时器又出现了。
“我还是搞不懂你怎么能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
沙子流动的声音慢慢充满了广场。
“你有什么遗言吗?”
有。我不想死。
“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挺简洁的。”
比尔·门惊奇地发现她正试着握住他的手。
在他上方,午夜的双手握在了一起。大钟里传出一阵搅动的声音。翻板门打开,两个机械小人走了出来。他们在代表小时的铃铛两边分别停了下来,互相鞠了个躬,然后举起它们手中的锤子。
咚。
就在此时,一匹马奔跑的声音传了过来。
弗莉沃斯小姐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缘充满了紫色和蓝色的斑点,就像注视闪光之后的余像。如果她迅速转过头,从她眼睛的余光朝外看,她会看到镀成灰色的小东西在墙边飞舞。
收入调查员,她想道。他们来确保一切按照计划发生。
“比尔?”她说。
他的手握住了那个金色计时器。
现在它要开始了。
马蹄声愈加响亮,并且在他们身后的建筑之间回响。
记住:你没有危险。
比尔·门向后退入昏暗里。
然后他又暂时出现。
有可能是这样。他补充道,然后再次退回黑暗中。
弗莉沃斯坐在钟楼前的台阶上,横抱着那个女孩,让她躺在她的双膝上。
“比尔?”她试探着说。
一个骑着马的身影走进了广场之中。当那匹马向前迈进的时候,它浑身的骨骼上冒出蓝色的火焰;弗莉沃斯小姐发现自己正在思索一个问题:这究竟是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一匹真马的骨架活动起来,还是它本身就是一种纯粹是骨头架子的生物。当然,此时去思考这个问题已经足够荒谬了,但总比细思那个向她走来的幽灵般的身影好些。
它的骨头是用力擦洗过,还是只是抛了个光?
骷髅马背上的人影跳了下来。它比比尔·门高得多,但是纯粹黑暗的长袍遮住了所有的细节。他手上拿的武器,准确地说,并不能称为镰刀,但镰刀一定是它的其中一位祖先,正如同即使是最为精巧的手术器具也一定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有一个把柄一样。它与任何一种曾经接触过禾秆的农具都有着极大的差别。
那个身影把镰刀扛在肩膀上,走向弗莉沃斯小姐,然后停了下来。
他在哪里?
“不知道你在说谁,”弗莉沃斯小姐说,“而且如果我是你的话,小伙子,我会把我的马好好喂一喂。”
那个身影好像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最终,它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它解下它的镰刀,俯视着那个孩子。
我会找到他,它说,但首先——
它僵住了。
它身后有一个声音说:
把镰刀放在地上,慢慢转过身。
城市里的某种东西,温德尔想道。城市里到处都是人,但它们也同样充满了贸易、商店、宗教以及……
这太蠢了,他告诉自己。它们只是东西。它们不是活的。
也许生命正是某种你能够获得的东西。
寄生虫和捕食者,但不是危害动物和蔬菜的那一种。它们是一种更大、更缓慢的象征性的生命形式,依靠城市而生存。但是它们在城市中孵化,就像那些,什么东西来着?那些黏糊糊的像黄蜂一样的东西。他现在还记得——正如他记得所有其他事情一样——他在做学生时读到一本书,书上说有些生物会在其他动物的身体里面产卵。在那之后他好几个月都拒绝食用煎蛋卷和鱼子酱,以防万一。
而它们的卵……从某种角度来看会很像那座城市,如此一来,市民就会把它们带回家里。就像杜鹃的卵。
我想知道过去有多少城市死去了?被寄生虫环绕,就像被海星包围的珊瑚礁。它们就这样变得空空荡荡,失去了它们原有的灵魂。
他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图书管理员?”
“对——头,对——头。”
“和他们一样,以前的我也一定会那么做的。什么都不思考就冲出去。希望诸神能帮助他们,如果诸神能从他们无止境的家族纷争中挤出时间的话。”
然后他想道:好吧,现在怎么办?我已经思考过了,我该去做什么呢?
当然是冲出去。但是要慢慢地冲出去。
手推车堆成的小山的中心部位已经无法看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一种淡蓝色的光笼罩在扭曲金属构成的巨大金字塔上,而在小山的深处偶尔会发出闪电的光。手推车们接连不断地撞上去,正如陨石击打在新生行星的地核周围,但是少数的到访者做出了另外的选择。它们进入了这个构筑物之中开出的隧道,然后消失在闪光的核心之中。
随后,在山丘的顶部发生了某种运动,一个东西冲开破损的金属直升上顶端。那是一支闪闪发光的尖刺,其上支撑着一个直径大约两米的球体。有一两分钟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而当风把那个球体吹干的时候,它裂开并且破碎了。
白色的物体从其中散落出来,被风吹到安卡-摩波的各个角落,送到注视着这一切的人群面前。
其中一个打着旋儿从屋顶上飘过来,落到正蹲伏在图书馆门外的温德尔·胡桐脚下。
它仍然是潮湿的,并且上面有一些字迹。至少是一些尝试写字的痕迹。它看起来与雪片小球上面铭刻的奇怪字迹很相似——是一些一看就知道对文字根本不熟悉的人写出来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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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
温德尔来到学校的大门口。人们正蜂拥着经过这里。
温德尔了解这些市民。他们会去围观任何事情。凡是有着多于一个的感叹号的事情都会让他们如饥似渴地开始吸吮。
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转过身。一条巷子里有一辆手推车正在注视着他;它向后退去并且嗖的一下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胡桐先生?”柳德米拉说。
路人的表情有些不太真实。那是一种无法预料的期待。
你不需要是一个巫师也能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而温德尔的感官像是一台发电机一样发出哀鸣。
鲁潘跳向一张飘浮着的纸片,把它带到他的面前。
惊人的折扣!!!!!
温德尔哀伤地摇着头。五个感叹号,显然是疯狂的表现。
然后,他听到了那种音乐。
鲁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叫。
在蛋糕夫人住宅下面的地窖里,吓人怪施莱佩尔在追逐他的第三只老鼠的途中停了下来,仔细聆听着。
然后他吃完他的餐点,拿起了他的那扇门。
阿瑟·温金思,诺法罗特伯爵,正在他的墓室里头忙活着。
从他个人来说,他并不需要一间墓室就可以过他的生活,或是复活后的生活,或是作为亡灵生物的生活,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但是你必须得有一间墓室。多琳对于墓室这个问题的意见非常明确。这会让整个地方有“割调”,她是这么说的。你必须得有一间墓室和一座藏宝库,要不然吸血鬼社会的其他成员会从牙缝里看你的。
在你刚开始做吸血鬼的时候,他们从来没告诉过你这种事情。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可以从巨怪查乐里的建筑材料批发店购买便宜的木材用于建造你的墓室。阿瑟突然意识到大多数吸血鬼用不着亲自做这种事。至少“正常”的吸血鬼不会。比如说,现实中的扎古拉脖爵。当然,像他那样的有钱人肯定会有人替他做事。当村民们赶来打算烧掉他的房子时,你绝不会发现伯爵本人出现在城墙上拉起吊桥。哦,当然不会。他只会说,“伊戈”——随便取个名字——“伊戈,去解决这个份[45]题,快点。”
哼。好吧,他们几个月前在基布尔先生的工作介绍所里发了一条广告。免费住宿、一日三餐,必要时还可以提供驼峰。几个月下来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人们还总说现在工作岗位不足。真让人忍不住要发火。
他捡起另外一块木头开始测量,当他展开折尺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瑟的背部因为挖掘护城河而十分疼痛。这是另外一件有钱的吸血鬼不必担心的事。随着护城河而来的自然就是工作,这种事情历来如此。而且他们的护城河必须绕着他家院子挖上一整圈,因为其他的吸血鬼门前不会正对着大街,左邻不会是不停抱怨的老皮维夫人,也不会有一个多琳从不与其交谈的巨怪家庭作为右舍,所以对于他来说,仅仅在院子后面挖一道护城河是行不通的。阿瑟总是会掉到河沟里去。
接下来就是咬年轻女人脖子的问题了。或者说其实没有这么个问题。阿瑟总是准备好了听取其他人的观点,但在他看来,不论多琳怎么说,年轻女人在吸血鬼的生活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她们穿着半透明的浴袍。阿瑟不太确定什么叫“半透明的浴袍”,但他在书中读到过,而且他十分确定自己乐意在死前——或者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么一件。
还有,其他的吸血鬼不会发现他们的妻子突然用“v”来代替“w”。因为天生的吸血鬼本来就是那么说话的。
阿瑟叹了口气。
他本来只是个搞果蔬批发的下层中产阶级,突然得到了这么高尚的社会地位——这根本不算是什么生活,或是半生活,或是死后的生活,或是随便什么。
就在此时,音乐声从他为了安装铁窗而在墙上打的洞里传了进来。
“哎哟,”他说,紧紧抓住自己的下巴,“多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