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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和布鲁托尔走进储藏室,珀西正背对着我们站着。他在我们放脏制服(有时候我们也把日常衣服混进去,监狱洗衣房才不管洗些啥呢)的大盖篮上的架子里找到了一罐家具清漆,正在给电椅的橡木扶手和腿上光。这事你听了也许会觉得怪异,甚至有点毛骨悚然,但在布鲁托尔和我看来,这却是珀西整晚所做的最正常的事情了。“电伙计”明天要见人,而珀西至少还要表现得像管事儿的样子。

  “珀西。”我悄悄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正哼着的小调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看看我们。我没看见我所期待的恐惧,至少一开始没有。我发现珀西显得有点上岁数了。我想,柯菲没说错。他看上去很刻薄。刻薄像是能让人上瘾的药,而这世界上最有资格这么说的就是我了。我想,经过一段时间试验之后,珀西已经上瘾了。他迷上了自己对德拉克罗瓦的老鼠所干的事情,而更令他着迷的就是听德拉克罗瓦悲伤的尖叫。

  “别冲我发火,”他声音里几乎带着几分快乐,“我的意思是,嘿,不就是一只老鼠嘛。它本来就不属于这地方,你们都清楚的。”

  “老鼠没事,”我说道。我的心跳得很重,但说话的语调尽量柔和,几乎有点事不关己的味道。“没事的,它又跑又叫的,正追着线轴玩呢。这里的活你什么都干不好,连杀老鼠都不行。”

  他看着我,有点吃惊,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那他妈的玩意儿给碾碎了!我听见声音的!你就……”

  “闭嘴。”

  他盯着我,两眼溜圆:“什么?你对我说什么?”

  我朝他走近一步。我能感觉到额头上青筋在暴跳。我不记得最近一次如此愤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叮当先生没事了,你难道不高兴吗?我们谈了那么长的时间,说我们的责任就是让囚犯保持冷静,特别是那些快走到头的人。我以为你会开心,会松口气的。德尔明天要上路了,就这样。”

  珀西的目光从我移到了布鲁托尔,他那故意装出来的安详消失了,变成了犹豫不定。“你们两个家伙在玩他妈的什么把戏啊?”他问道。

  “朋友,这不是把戏,”布鲁托尔说,“你以为这是……好吧,这就是不能信任你的原因之一。你想听真话?我觉得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呢。”

  “你们当心点儿,”珀西说道。这时,他声音里有一丝粗哑。终于,恐惧悄悄地回来了,他是怕我们可能问他要什么,怕我们也许会对他干些什么。发现这一点我觉得很开心,这会使他好打交道些。“我认识人的,重要人士。”

  “你就是说说而已,还真会做梦。”布鲁托尔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珀西把油漆布扔到电椅座位上,电椅的扶手和腿上有几个夹子。“我弄死了那只老鼠。”他的语调已不那么平稳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我说道,“这里是自由国家啊。”

  “会去的,”他说道,“会去的。”

  他大步从我们身边走过,嘴角紧闭,两只小手(沃顿没说错,那双手的确挺好看)反复摆弄着他的梳子。他走上阶梯,大步走进我的办公室。布鲁托尔和我站在“电伙计”一边,一言不发,等着他回来。我不知道布鲁托尔怎样,反正我是想不出一句要说的话来。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想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三分钟过去了。布鲁托尔拿起珀西的擦布,开始给电椅厚厚的背条上漆。他漆完一条,才开始漆第二条,珀西就回来了。他在从办公室下到储藏室的楼梯上绊了一下,差点没跌倒,踉跄地迈着大步朝我们走来,一脸的惊诧和不可思议。

  “你们把它给换了,”他厉声斥责道,“你们这些混账,偷偷把老鼠换掉了。你们在耍我呢。要是再耍下去,你们他妈的等着瞧吧!你们要是不住手,就等着去排队领救济面包吧!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他停下不说了,大口大口喘着气,拳头捏得紧紧的。

  “我来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我说道,“珀西,我们是和你一起干活的人……但也干不了多久了。”我伸出手去,紧紧钳住他的肩膀。没那么紧,但是钳住了,没错。

  珀西的胳膊往上一扬,想挣脱开去。“把你的……”

  布鲁托尔抓住他的右手,那整只手,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手,一下消失在布鲁托尔硕大黝黑的拳握里。“乖儿子,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你要是还知道好歹,就抓紧这最后时机,给我好好听着。”

  我把他拧过身来,拎上平台,然后推着他,直到他后膝抵住电椅的座位,不得不往下一坐。他平静的神色不见了,刻薄和傲慢也不见了。那些东西倒是真的,但别忘了,珀西还年轻。在他这个年龄,那些东西还只是薄薄的一层装饰,就像一层难看的彩绘,让人一眼就看透了。我断定珀西现在愿意听人说话了。

  “我要你保证。”我说。

  “要我保证什么?”他语气中还想嘲讽一番,但眼神里却透出恐惧。配电房里的电源是关了的,但“电伙计”的木质坐椅却自有威慑力。我敢说,此刻的珀西正在感受这样的力量。

  “要你保证,如果明天晚上我们让你上前台,你就得真的去荆棘岭,别来碍我们的事,”布鲁托尔说话时口气很重,我还从来没听他这么说过话。“保证你第二天就调离。”

  “我要是不干呢?我要是去喊上几个人,说你们在恐吓我、威胁我、欺负我呢?”

  “如果你的后台真像你说的那么硬,我们也许会让人给扔出这里,”我说,“但我们肯定也会让你在地板上留下该流的血,珀西。”

  “就为了那只老鼠?哼!我踩了判了死罪的杀人犯的宠物老鼠,你们以为会有人在意吗?除了这疯人院,外面人会在意吗?”

  “不。可是有三个人看见,野小子比利·沃顿想用腕链勒死迪安·斯坦顿时,你在一边吓得屁滚尿流。人们对这可是会在意的,珀西,我告诉你。对这个,就连你那个不知哪档子的州长姑父也会在意的。”

  珀西的脸和额头红一块白一块的。“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他问道,但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怒气。显然,他觉得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话,而他也不愿惹麻烦。犯规不会有事,犯规时被证人逮个正着才会有事。

  “听着,我有几张迪安脖子的照片,是淤伤没消下去之前拍的。”布鲁托尔说道。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肯定有效。“你知道那些照片说明什么?说明沃顿是打够了人才被拖开的,而你是在场的,在他的盲区里。有你要回答的问题了,不是吗?这东西就像符咒,得缠上人好一阵子呢。也许等他的亲戚出了州监狱,回家在前门廊上喝着冰镇薄荷酒时,那玩意还在。人干活留下的记录可是件有趣的东西,而且一辈子会有很多人有机会看看呢。”

  珀西看看他,看看我,似乎不太相信。他举起左手梳理着头发,一言不发,但我觉得我们降住他了。

  “好啦,到此为止吧,”我说,“你不想在这里待着,我们也不想你待在这里,不是吗?”

  “我最讨厌这地方了!”他爆发了,“我讨厌你们这样对我,讨厌你们从来不给我机会!”

  这话可太不符合事实了,但我觉得此时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也不愿让人到处支使。我爸告诉我,一旦让人支使,就很可能一辈子都受人支使。”他的眼睛里闪起了亮光,这对眼睛虽不如他的手漂亮,但也还凑合。“我特别不喜欢受这种大个子的支使。”他瞥了一眼我的老朋友,咕哝了一句,“布鲁托尔,至少你这绰号是取对了。”

  “珀西,有些事情你得明白,”我说道,“照我们看,是你在支使我们。我们一直对你说,这里办事得讲规矩,可你偏要自行其是,等出事了,就往你的政治关系背后一躲。还去踩德拉克罗瓦的老鼠……”布鲁托尔的目光和我一交会,我赶紧顺着话往回抽,“企图踩德拉克罗瓦的老鼠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就是把我们逼啊逼啊逼啊,逼得我们只好反扑了,就这么回事。但是你听着,如果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就会安然无事,像个前途光明的小伙子,像一朵正在盛开的玫瑰花。谁都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悄悄话。好,你说怎么办?拿出点成年人的样子来。答应我们你会在德尔完事之后离开。”

  他思考良久。之后,他眼睛里现出一种神色,那种人们想出了好主意时常有的神色。我不太喜欢,因为任何对珀西有利的主意对我们都不会是啥好事。

  “不说别的,”布鲁托尔说,“就想想你能躲开沃顿那脓球,该多好啊。”

  珀西点点头,我让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整整制服衬衫,把背部的衬衫往裤腰里塞了塞,用梳子把头发梳了一遍,朝我们看看。“好吧,我同意。明天晚上我上场主了德尔的事,第二天就去荆棘岭,立马洗手不干,行了吧?”

  “行。”我说。那神色依然在他眼睛里闪着,但此时我已经松了口气,没顾上太多。

  他伸出手来:“握个手吧?”

  我握了握他的手,布鲁托尔也是。

  这家伙把我们给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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