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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了。”她自言自语嘀咕着,那本《田纳西大学纳什维尔分校一九九八年评论集》摊开在她大腿上。她用手掌轻抚着光滑的纸面。在那张照片里,斯科特一脚踩在那把烂铲子上。接着,她“啪”的一声把那本书合起来,丢回满是灰尘的书堆里。今天她已经没胃口再看照片——也不想再陷入往日回忆里。她的左眼窝在抽痛。她想吃点止痛药,不过她可不是想吃什么狗屁“泰诺”,因为她老公在世时说吃那东西“会变白痴”。斯科特一直吃“伊克赛锭”。如果家里剩下的还没过期,丽赛拿几颗来吃就行了,然后到他们的房间躺一下,等头痛过了再起来。说不定可以小睡一下。
这时她忽然想到,我到现在还觉得那是“我们的”房间。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好笑。当时她正朝楼梯走去,准备到楼下的谷仓。其实谷仓早就已经被隔成一间间小储藏室,根本不能算是谷仓了……不过这里仍旧残留着像干草、绳索、曳引机的机油等旧日农场的美好气味。都两年了,但这一切仍是“我们的”。
那又怎样?有什么不对吗?
她耸耸肩。“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听到自己自言自语,她吓了一跳。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无意义的梦呓。刚才看了那张照片后,往日记忆栩栩如生地浮现眼前,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一阵沮丧再度涌上心头。但至少还有件事值得庆幸:那堆期刊杂志里不可能再有另一张那样的照片了。那样的照片会勾起太伤痛的回忆,而斯科特只拍过一张这样的照片。也不会有其他大学寄那种照片给他,那种幻……
(闭嘴,别再想这个了。)
“没错。”她自言自语道。这时她已经走到楼梯最底下了。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斯科特,你这老家伙)
她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全身都是冷汗,仿佛刚从一场意外中侥幸逃生,然后她又说:“闭嘴,够了。”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仿佛是被她刚才那句话触动的一样。铃声从右边那扇关着的木门里传出,当时丽赛正好走到楼下的走廊上,那一刹那,她立刻停下脚步。那扇门内从前是个马厩,可以容纳三匹马。现在那扇门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高压电!”。丽赛挂那牌子只是为了好玩,当初她本来想把那个房间布置成小办公室,放些文件档案和每个月的账单(其实他们有个专属会计师,不过人在纽约,而且像杂货店账单之类的小事他是不管的)。但她只来得及在那房间放了张办公桌、一台电话和传真机,还有几个档案柜……然后,斯科特就死了。自从斯科特过世后,她进去过吗?她记得自己只进去过一次。今年初春,三月底,地上还有些残雪。她到里面去删除录音机留言。显示屏上的数字是二十一。第一到十七,十九到二十一,都是斯科特称之为“电话垃圾”的电话营销留言。不过第十八通是阿曼达打来的(丽赛一点都不意外)。留言里说:“我打来只是想看看你电话有没有挂好。斯科特过世前,你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了我、黛拉,还有坎塔塔。”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我猜你应该弄好了。”又停一下。“我的意思是,我猜你该已经把电话挂好了。”她再停一下,又急急忙忙说道:“可是听完你的答录信息,我等了好久好久才听到哔声。老天,你到底有多少留言没听啊!我的丽赛小妹妹,你真的应该常听一下这玩意儿,万一有人要送你免费赠品什么的,没接到就太可惜了。”又停一下。“呃……拜。”
此刻,她站在办公室紧闭的门口,右眼眶里忽然阵阵抽痛。心脏每跳一下,她就痛一下。她听着那电话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响到第五声时,喀嚓一声,然后她自己的声音在说,不管你是谁,这里是七二七五九三二。为了避免对方有错误的期待,她的答录信息中没有提到会回电,甚至也没说听到哔声后请留言之类的话。好了,言归正传,她为什么要留下那种信息呢?还有谁会打电话到这办公室来找她?斯科特已经死了,这地方已失去生命力,徒剩躯壳了。这里只剩下里斯本瀑布镇德布夏家的小丽赛,斯科特·兰登的遗孀。现在只剩下我们小丽赛独自住在这大得吓人的房子里,她不写小说,只写购物清单。
在丽赛的答录信息和哔声之间有段很长很长的停顿,仿佛占据了整卷录音带的长度,就算录音带还有剩,打电话来的人大概也会等得不耐烦而挂断电话。过了很久,隔着那扇关着的门,她听到有个女人在答录机里说(或者应该说是大声叱喝):“如果你还是想打来……那,就打到电信局找总机小姐吧!”好在当初她总算没加上“妈的”或“狗屎”之类的脏话,不过丽赛还是觉得,套句斯科特的话,那是她的“潜台词”。
没想到哔声后,她竟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只讲了一句话。照说,她没理由要害怕那句话,但她却立刻觉得毛骨悚然。那人说:“我会再打。”
喀嚓一声。
然后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