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艾玛
醒来后我感觉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身上也满是瘀青,比之前的状态还要糟,感觉像是被人绑起来打了一顿,然后扔到了路边。
我迷迷糊糊地向通信终端望去,屏幕上一行行全是地面传来的信息,我尝试阅读失败了,我现在只想往后一倒睡个好觉。
我甩了甩头,活动了一下手臂,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我知道如果这时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到最后一条消息这样写道:
马修斯长官?请回复。
我抓起触控笔颤抖地在屏幕键盘上敲击着。
我在。
在等待回信时,我浏览了一下之前发的几条消息。他们询问了我的状况,告知我飞船正遭到碎片的袭击(可不是嘛,我当时在舱内可是像个弹球一样弹来弹去),然后说他们在驾驶飞船远离碎片,让我再坚持一会儿(迟了一步)。
太好了,吓死我们了。
不好意思,我也吓得够呛:)
肯定不好受吧。
有什么计划吗?
还在制订。
飞船状况?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消息。
舱体受损,但我们正在想办法,别担心。
“别担心”这种话对我来说起不到安抚作用,现在更让我担心的是:我此时在距离地球300千米的舱体里,而地面和我说舱体已经“受损”。在我有限的恋爱经验中,我明白,没有任何一段成功的恋爱关系是完美无瑕的,更多的时候,是需要双方共同修复“受损”的关系。但当我们在讨论从大气上空以时速27000多千米返回地球时,“受损”可不是什么好词,因为飞船的修复是相当困难的,很可能因为无法修复而直接要了你的命。
高温也会是个大问题。“联盟”号飞船在底部有一块陶瓷隔热罩,由烧蚀材料制成,并会在飞船落入地球途中燃烧殆尽。隔热罩的温度可升至高达上千摄氏度,然后通过熔融烧蚀层来分散舱体热量。我不知道这一飞船的构造如何——就假设和“联盟”号飞船类似吧,但我知道只要底部隔热罩有任何破损,那我便会在舱内被活活烧死。
除此之外还存在其他潜在的致命硬伤:舱内供氧、食物、饮用水和燃料都十分有限,即使我能维持自身生存,我也得需要燃料让飞船保持在轨道上,而不是落入大气遭到毁灭。
我在屏幕上输入了我此时唯一能说的话:
我还能做什么?
休息就好,艾玛。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让我们想办法。
我一定要做点儿什么。我观察起谢尔盖堵住的那个洞,除此之外舱体表面没有其他漏气的迹象,所以问题应该不大。要堵上这个缺口我需要进行舱外活动,可如果飞船隔热罩受损,那即使补上缺口也无济于事。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陷入死循环,一定要想点儿办法。
我必须忙碌起来以保持清醒。我整整清点了两次食物和饮用水的存量,还打开医疗包翻看了三次。我透过舷窗望向北美洲,拿起触控笔打算在屏幕上给妹妹写信。用触控笔输入实在很不方便,可更困扰我的是,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因为这些话可能就是我留给她的遗言了,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难以开口。
致任务控制中心:
等时间允许,请将这封信转交给我妹妹。
谢谢。
亲爱的麦迪逊:
国际空间站发生了一次事故,并不是人为失误,只是一次偶然的太阳活动,怪我们运气不好吧。我幸存了下来,可我的队员们没有,我曾尝试过去救他们。
写到这里我泪眼蒙眬,在泪水溢出并静静地飘在空中后,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我松开触控笔,任由它飘回墙上又弹了回来,就像一只奔跑着的狗,全然不知自己仍被绳索束缚着。
我向轨道舱飘去,难忍内心的痛楚,过去24小时堆积的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终于爆发。
在这里,时间就是我唯一的陪伴,我被放逐到太空的一座孤岛,此时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只有家,而这段信息就是我的漂流瓶,它将漂到我唯一的妹妹那里,同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手上,我一定要好好写。
我将最后一句话删除后继续写道:
可我的队员们没有。他们都是很棒的人,是我相处过最好的队员(我知道我有点儿偏心)。
你也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知道来国际空间站的风险。但上太空一直是我的梦想,虽然我也知道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归宿,我还是很高兴我能够梦想成真。
我有些话想和你交代,妈妈留给我的那条蒂芙尼项链,我想让你帮我转交给艾德琳,至于我在地球上的其他物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在漫长的寒冬面前,它们大概也不值几个钱,所以你就不要在它们身上花时间了,你和大卫还有孩子们需要赶紧去宜居地,或者去政府建造的地下居住地也可以。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请务必相信我。卖掉你们所有的东西然后离开,千万不要回头,拜托了。如果时间证明我错了,你们大可以再回来。但如果我没错,你们到时候会连命都保不住。
我爱你们。
——艾玛
在我发送后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我们会转交给她的,长官。
我还有个请求。
请讲。
我妹妹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想知道政府目前有没有准备建造庇护所来应对漫长的寒冬呢?如果有,我希望能给她留个位置。我知道届时肯定会有我的位置,所以请把我的位置让给她吧。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回不了地球了一样。你肯定能回来的,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即使回到地球,我也想把位置让给她,拜托了。
好吧,我会尽快向上级传达这一消息。
我缓缓飘离屏幕,虽然,我知道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可想到自己还能救家人们一命,我还是感到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