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科利奥兰纳斯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看到哪个人而这么高兴。「赛嘉纳斯!」他冲口而出。他跳下床铺,摇摇晃晃站在油漆过的混凝土地板上,振臂抱住刚到的人。
赛嘉纳斯拥抱他。「真没想到,你竟然热情欢迎一个差点毁掉你的人!」
科利奥兰纳斯的唇间迸出一阵略带神经质的笑声,同时思考这番言论的准确度。没错,赛嘉纳斯偷偷进入竞技场的举动,曾经危及他的性命,但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件事相较之下实在没什么好责怪的。就算赛嘉纳斯败事有余,但是考虑到海咖院长和他父亲的夙怨,或者手帕的大失败,赛嘉纳斯都与那些事无关。「不,不,刚好相反。」他放开赛嘉纳斯,好好看着他。他顶着黑眼圈,至少一定瘦了十五磅。不过呢,他整个人的感觉轻松许多,彷佛原本在都城肩负的重担都消失了。「你来这里干嘛?」
「嗯,我想想看。公然反抗都城,进入竞技场,所以我呢,也一样,濒临退学边缘。我父亲跑去找董事会,说如果让我毕业,并登记加入维安人员,他会出钱让学院盖新的体育馆。他们同意了,不过我说,除非也让你毕业,否则我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嗯,希克教授真的很希望有新的体育馆,她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两人未来的二十年都绑死了。」赛嘉纳斯把他的圆筒行李袋放在地上,拿出他的个人物品盒。
「我可以毕业?」科利奥兰纳斯说。
赛嘉纳斯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附有校徽的小型皮革活页夹,以郑重的态度递过来。「恭喜,你再也不是退学生了。」
科利奥兰纳斯打开活页夹,发现一张毕业证书,用花体字写着他的名字。这一定是事先就写好,因为甚至赞扬他的优异成绩。「谢谢你。我觉得这很蠢,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
「你知道吗,如果你想要参加预官考试,这就很重要了。你需要有中等学校毕业的资格。海咖院长提起某件事,说什么应该要剥夺你的资格。他说你为了帮助露西‧葛蕾,破坏饥饿游戏的某种规则。总之,他的提议遭到否决。」赛嘉纳斯笑起来。「他真的让大家超火大。」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骂我?」科利奥兰纳斯说。
「骂什么?坠入爱河?我想,比较多人同情你吧。结果发现我们的老师有一大堆浪漫感性的人,」赛嘉纳斯说。「而且露西‧葛蕾让人留下相当好的印象。」
科利奥兰纳斯抓住他的手臂。「她在哪里?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吗?」
赛嘉纳斯摇头。「他们通常把优胜者送回原本的行政区,对吧?」
「我很怕他们对她做了更糟的事。因为我们在饥饿游戏里作弊,」科利奥兰纳斯坦承说。「我影响那些蛇,所以牠们不会咬她。不过她只用了老鼠药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嗯,我完全没听说,也没听说她遭到惩罚,」赛嘉纳斯要他安心。「事实上,她那么有才华,他们明年可能会想找她回来。」
「我也那样想。也许海咖说得对,他们已经把她送回家。」科利奥兰纳斯坐在竹竿的床铺上,低头凝视着毕业证书。「你知道吗,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评估值不值得自杀。」
「什么?现在?你终于脱离海咖院长和邪恶的戈尔博士魔掌的时候?你的梦中女孩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妈帮你把卡车那么大的箱子全部塞满烘焙点心的时候?就是现在喔!」赛嘉纳斯大呼小叫。「我的朋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啊!」
于是,科利奥兰纳斯笑起来;两人都笑了。「所以,这不是我们的毁灭?」
「我会说我们得救了。至少我是啦。喔,科利欧,你不知道我能逃走有多高兴,」赛嘉纳斯说着,变得严肃起来。「我一直都不喜欢都城,不过历经了饥饿游戏之后,历经了马可士的事情之后……我不知道你说自杀是不是开玩笑,不过那对我来说不是笑话。我把整件事都想清楚了。」
「不,不,我不会自杀,赛嘉纳斯,」科利奥兰纳斯说。「千万别让他们称心如意。」
赛嘉纳斯点点头,若有所思,接着用袖子擦擦脸。「我父亲说,这里不会比较好。对行政区的人来说,我仍然是都城男孩。但是我不在乎,相信一切都会变好。这里到底怎么样?」
「我们不是在行军就是擦洗,」科利奥兰纳斯说。「实在是烦死了。」
「很好。我可以忍受有点烦的事。我跟我父亲一直辩论个不停,好像困在里面,」赛嘉纳斯说。「此时此刻,不管什么事,我都不想要有严肃的讨论。」
「那么你会很爱我们的室友。」科利奥兰纳斯胸口的痛楚消退了,他感受到少许的一丝希望。露西‧葛蕾逃过了惩罚,至少公诸于世的说法如此。光是知道在都城还有盟友,科利奥兰纳斯就觉得精神一振,而赛嘉纳斯提到成为军官的事引起他的注意。也许终究有方法可以脱离他的处境?有另一条途径能发挥影响力和力量?眼前此刻,知道这是海咖院长所恐惧的事,这样得到够多的安慰了。
「我打算啊,」赛嘉纳斯说。「我打算在这里建立全新的美好生活。找个地方,以我自己小小的力量,让这世界变得比较好。」
「那可要费一番功夫喔,」科利奥兰纳斯说。「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我要求来第十二区,我还不知道呢。」
「完全是随机挑的,显然是这样,」赛嘉纳斯搞笑说。
科利奥兰纳斯像笨蛋一样,觉得自己脸红了。「我根本不晓得要怎么找她。也不晓得她对我还有没有兴趣,现在有那么多事情都改变了。」
「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她彻头彻尾爱上你了啊!」赛嘉纳斯说。「而且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她。」
帮忙赛嘉纳斯打开行李并铺好床铺时,科利奥兰纳斯补足了都城的消息。他对饥饿游戏的猜测果然没错。
「到了隔天早上,连一个字都没提起,」赛嘉纳斯说。「我走进学院准备接受面谈的时候,听到一些教职员谈论,让学生去参与饥饿游戏根本是大错特错,所以我觉得就这么一次了。不过呢,如果明年我们看到卢基‧富莱克曼再度回锅,或者开放邮局赠送礼物和参与赌博,我不会感到意外。」
「那是我们的贡献,」科利奥兰纳斯说。
「所以看起来呢,」赛嘉纳斯说,「萨提莉亚对希克教授说,不管怎么样,戈尔博士都决定让饥饿游戏继续进行。我想,那是她所谓『无止境战争』的一部分。于是我们有了饥饿游戏,取代了战斗。」
「对啊,一方面惩罚行政区,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野兽,」科利奥兰纳斯说着,专心把赛嘉纳斯折迭好的袜子整齐放到置物柜里。
「什么样子呢?」赛嘉纳斯问道,对他露出促狭的神情。
「我不知道,」科利奥兰纳斯说。「就像……你也知道啊,她老是用什么方法折磨兔子,或者让某种东西的血肉消失之类的?」
「她好像很享受的样子?」赛嘉纳斯问。
「完全正确。我想,她认为我们全都是那样的人:天生的杀手。内建暴力倾向,」科利奥兰纳斯说。「饥饿游戏提醒我们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又是多么需要都城才能避免出乱子。」
「所以,不只这世界是野蛮的地方,大家也很享受这种野蛮行为?就像那份作业,列出我们对战争所热爱的每一件事,」赛嘉纳斯说。「活像那是某种盛大的表演。」他摇摇头。「实在想不下去。」
「忘掉吧,」科利奥兰纳斯说。「我们就高兴一下,她远离我们的生活了。」
垂头丧气的竹竿出现了,浑身散发出浓烈的尿味和漂白水的气味。科利奥兰纳斯介绍他给赛嘉纳斯认识,赛嘉纳斯弄懂他的处境后,答应要帮他训练体能,才让他高兴起来。「以前在学校,我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掌握要领。不过呢,如果我能掌握,你也可以。」
不久后,史迈利和巴格也跑进来,热烈欢迎赛嘉纳斯。他们在扑克牌桌上输个精光,但对于下个周末娱乐活动兴奋不已。「灶窝会有乐团演出。」
科利奥兰纳斯几乎跳到他身上。「乐团?什么乐团?」
史迈利耸耸肩。「记不得。不过有个女孩会唱歌,好像满厉害的,露西什么的。」
露西什么的。科利奥兰纳斯心脏狂跳,大大的笑容几乎让他的脸裂成两半。
赛嘉纳斯也笑着回应他。「真的吗?嗯,好期待啊。」
熄灯之后,科利奥兰纳斯躺下,对着天花板眉开眼笑。露西‧葛蕾不只活着,而且人在第十二区,下个周末他就会与她团聚。他的女孩,他的爱,他的露西‧葛蕾。他们终究挺过了院长、博士和饥饿游戏而存活下来。经过那么多星期的恐惧、思念和不确定感,他会拥她入怀,再也不让她离开。那不就是他来到第十二区的原因?
不过新的消息不是只有关于她。还有一件事同样出乎意料,那个长久以来的麻烦人物,赛嘉纳斯的出现,同样帮助他回到现实生活。不只带来他的毕业证书和令人期待的糕点,而且保证都城没有鄙视他嘲笑他,甚至带来成为军官的生涯期望。科利奥兰纳斯真是松口气,有人可以聊天了,这个人了解他的世界,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了解他在那个世界的真正价值。想到以下的事实也让他深受鼓舞:史特拉堡‧普林西允许赛嘉纳斯坚持让他毕业,以此作为兴建体育馆的条件,至少也当作他救了赛嘉纳斯一命的些许报答。老普林西没有忘了他,他很确定这点,而且未来可能运用财富和力量帮助他。此外,老妈当然也很敬重他。或许情况终究没有那么悲惨。
有了赛嘉纳斯,加上来自各个行政区的另外几名「脱队者」,组成二十人的完整小队,就这样开始接受训练。无庸置疑的是,多亏中等学院的教育方针,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在体能和操练方面都有明显的优势,只不过以前没有枪枝课程,而现在有了。标准的维安人员步枪是令人畏惧的武器,能够射出一百发子弹才需要重新装填。刚开始,新兵专心学习武器的各种零件,努力清洁、组装、拆卸各自的枪枝,直到连在睡梦中都能执行。展开打靶练习的第一天,科利奥兰纳斯觉得有点疑虑,因为他对战争时期的记忆实在太糟,不过他发现拥有武器比较有安全感。感觉自己比较强大。原来赛嘉纳斯是天生的神枪手,很快就赢得「靶心」这个绰号。科利奥兰纳斯看得出来,这个绰号让他很不自在,但他接受了。
赛嘉纳斯到达后的星期一,八月一日,众人迎接令人失望的消息。新兵发现他们必须服勤整整一个月,才能领到第一份薪水。史迈利的心情特别低落,因为他盘算着周末要拿薪水去狂欢作乐。科利奥兰纳斯也觉得一颗心往下沉。如果买不起入场券,他怎么能期待见到露西‧葛蕾呢?
经过三天除了训练以外什么也没做的日子后,星期四出现一大亮点。老妈的包裹送到了,塞满了令人开心的甜食。看到竹竿、史迈利和巴格的表情真的很有趣,他们望着包裹打开,里面有樱桃塔、焦糖爆米花球和糖霜巧克力饼干。赛嘉纳斯和科利奥兰纳斯让点心成为房间里的共同财产,把兄弟情谊凝聚得更紧密。「你知道吗,」史迈利嚼着满嘴的塔饼说道,「如果想要的话,我敢打赌,我们在星期六可以用这个做点交易。交换琴酒和其他什么都可以。」大家同意了,于是把一些礼物收到旁边,期待星期六晚上的重大时刻。
受到甜食的振奋,科利奥兰纳斯寄了一封感谢的短信给老妈,也写信给提格莉丝保证他很好。他努力不要计较那些劳累的例行工作,并从成为军官的角度思考事情。他找来一本翻烂的手册,准备预官考试,手册里有一些考古题。题目的设计方向是要评估学业方面的资质,包括基本的文句、数学和空间问题,不过有一部分是军事题,他需要学习一些基本规定和条例。如果通过考试,他不会成为军官,但是有机会开始受训成为军官。其他很多新兵几乎没有读写能力,要是没有其他因素,他觉得自己很有机会通过考试。他们上了一点讲述维安人员的价值和传统的课程,上述差异就很明显。他对提格莉丝提起令人遗憾的薪水消息,但向她保证,款项应该会在九月一日准时支付。他用舌头舔舐齿缝里的爆米花时,突然想到要提起赛嘉纳斯的到来,也劝她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或许可以仰赖普林西老妈提供协助。
星期五早上,食堂里弥漫着紧绷的情绪。史迈利在医务室遇到一名护士,从她口中听到消息:大约一个月前,约莫抽签日前后,矿场发生一场爆炸,有一名维安人员和两名第十二区的工头因而身亡。经过刑事侦查后,逮捕了一名男子,已知他的家族在战争期间是叛军领袖。今天下午一点要执行他的绞刑。矿场因而关闭,并要求工人参加那个场合。
科利奥兰纳斯心想自己这么菜,看不出自己与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于是依循平常的课表。但在体能操练期间,基地指挥官亲自过来,短暂观察了一会儿;他是个讨厌的老家伙,名叫霍夫。准备离开前,他与他们的教育班长交谈几句,班长立刻叫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走上前。「你们两个,今天下午要去参加绞刑行刑。指挥官下令要增加人去撑场面,而他要找的是可以应付操练的新兵。中午穿好制服,去运输单位报到。只要遵守命令,你们会表现得很好。」
科利奥关纳斯和赛嘉纳斯匆匆呑完午餐,赶回营房去换装。「所以,那个杀人犯特别以维安人员为目标吗?」科利奥兰纳斯问道,同时第一次穿上干净的白衬衫。
「我听说他是想要破坏煤炭的生产线,结果意外害死三个人,」赛嘉纳斯说。
「破坏生产线?为了什么目的?」科利奥兰纳斯问。
「我不知道,」赛嘉纳斯说。「希望再次推动叛变?」
科利奥兰纳斯只能摇头。这些人怎么搞的,为什么觉得只需要愤怒就能启动叛变?他们没有军队、武器,连组织都没有。在学院里,他们学到的是:最近的战争是因为第十三区的叛军起而叛变,他们能够取得军火并传送出去,而且与整个施惠国的志同道合之士取得联系。然而,第十三区已经在核子武器的烟云中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史诺家的财富。先前叛军什么都没有留下,而认为叛乱行动有可能重起炉灶,完全是愚蠢的想法。
他们报到准备执勤时,科利奥兰纳斯很惊讶他们配发一把枪给他,毕竟他的训练还在最初步的阶段。「别担心,市长说,我们只需要立正站好,保持警戒,」另一名新兵对他说。他们挤上一辆卡车的后车斗,只见卡车轰隆开出基地,沿着第十二区的外环道路向前行驶。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很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执行真正的维安人员任务,但也有点兴奋过头。区区几个星期前,他还是学生,但现在他身穿制服,手执武器,有男人的样子了。而就算是最低阶的维安人员,他与都城的关系也赋予他一点权力。想到这点,他站得更挺直一点。
随着卡车绕过行政区的边缘,途经的建筑物从肮脏变得颓倾。在炎热的天气里,那些破旧的房屋全都门窗敞开。神情茫然的妇女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打赤膊的小孩子,他们肋骨突出,在泥土地上玩耍,显得无精打采。有些院子设置了抽水机,显示欠缺自来水,垂挂的电线也表示无法保证有电可用。
这种贫困的程度让科利奥兰纳斯吓坏了。他已经毁了自己大半的人生,但史诺家的人向来辛勤工作,以维持舒适的生活。这些人则是放弃了,而他内心有一部分责怪他们让自己过得这么困苦。他摇摇头。「我们撒了那么多钱给各个行政区耶,」他说。那一定是真的。都城的人民老是抱怨这件事。
「我们撒的钱是给自己在行政区的产业,而不是给行政区本身,」赛嘉纳斯说。「这些人得靠他们自己。」
卡车轰隆驶离煤渣路面,开上一条泥土路,绕过一片满是泥土和杂草的广大原野,到了路底有一片树林。都城的一些公园有小片的树林区,但连那些树木也修剪得相当整齐。科利奥兰纳斯猜想,眼前就是大家说的森林,或根本是荒野。浓密的树木、藤蔓和林下灌丛,生长得各异其趣。光是这样的失序状态就令人不安,而谁又知道那里栖息着什么样的动物?叽叽声、嗡嗡声和沙沙声混合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这里的鸟叫声好吵啊!
一棵巨大的树木屹立在树林边缘,树枝向外延伸,很像巨大又多瘤的手臂。有个套索悬挂在其中一根特别水平的枝条上。它的正下方有个粗陋的平台,竖立着两个活板门片。「他们一直答应要设置比较恰当的绞刑台,」负责的中年少校说。「还没等到之前,我们有些人草草搭建出这个。以前只把他们套住,在地上拖行,但那样好像永远都不会死,谁有时间搞那个啊?」
有一名女新兵试探地举起手,科利奥兰纳斯认出抵达十二区时,曾与她一起从火车站走路去基地。「请问,我们要吊死的是谁?」
「某个反抗者,他企图关闭矿场,」少校说。「他们全都是反抗者,不过这一个是首脑,名字叫阿尔洛还是什么的。还在追查其他一些人的下落,但是我真不知道他们打算逃到哪里去,根本无处可逃。好了,所有人下车!」
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扮演的角色主要是装饰品。他们站在队伍的后排,总共有两个二十人小队护卫着平台,他们属于其中一个小队。另外六十名维安人员散布在原野边缘。科利奥兰纳斯不喜欢背对着一大堆杂乱的动植物,但命令就是命令。他直视前方,视线越过原野,望向行政区,那里开始聚集一批很有秩序的人群。从他们的外表看来,很多人是直接从矿场来到此地,因为煤灰让他们的脸黑黑的。原野上另外加入的妇女和孩童只比他们稍微干净一点,显然是家人。等到人数变成好几百人,科利奥兰纳斯开始觉得焦虑,而且还有更多人抵达,人群向前推挤,感觉很不妙。
有三辆车沿着泥土路慢慢开向绞刑台。第一辆车是一辆老爷车,那在战前必然属于豪华车等级,从那辆车走下来的是第十二区的利普市长,后面跟着一名中年妇女,染了一头金发,还有梅菲尔,就是在抽签日那天,露西‧葛蕾用蛇攻击的那个女孩。他们在平台侧边挤成一团。指挥官霍夫和六名军官从第二辆车下来,车头的施惠国旗帜飞舞飘动。这时一波悲痛的气氛传遍整个人群,因为最后一辆车,那是白色的维安人员面包车,后座的车门打开了。两名警卫跳到地上,然后转身扶着囚犯走下车。那名高大瘦削的男子戴着严密的镣铐,努力挺直身子,在护卫的陪同下走向平台。他拖着身上的锁炼,踏着艰难的步伐登上歪七扭八的台阶,而警卫带他在其中一扇活板门上站定位置。
少校大喊立正,科利奥兰纳斯的身子啪的一声立正站好。严格来说,他的视线应该要向前看,但他用眼角余光观察周遭动静,站在后排感觉到一点隐藏效果。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看过处决,只在电视上看过,而不知为何,他无法移开目光。
群众安静下来,一名维安人员念出宣判的罪行。阿尔洛‧钱斯,已经证明有罪,包括谋杀三个人。虽然他试图表达看法,但在炎热潮湿的空气中,他的声音显得好微弱。等他说完,指挥官对平台上的维安人员点个头。他们要帮死刑犯蒙上眼罩,而他拒绝了,接着把套索绕在他的脖子上。那名男子泰然而立,凝视着远方,等待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
平台的远程开始响起一阵鼓声,激起前排的群众传来哭声。科利奥兰纳斯移动目光,想要确定哭声的来源。那是一名年轻女子,橄榄肤色,黑色长发飘扬于人群上方,这时有一名男子试图把她拖走,但她奋力挣扎想要往前,尖叫着说:「阿尔洛!阿尔洛!」维安人员也已经靠近到她身边。
那个声音像是电到阿尔洛,他的神情先是显现惊讶,接着是惊骇。「快跑!」他尖声说道。「莉儿,快跑!快跑啊!快……!」活板门啪的一声打开,挥索随即发出砰的一声,硬生生切断他的话语,群众跟着倒抽一口气。阿尔洛坠落十五呎,似乎立刻就死了。
随后在不祥的静默中,科利奥兰纳斯等待着结果,感觉到汗水沿着胸口涔涔流下。那些人会发动攻击吗?别人会期待他开枪射杀那些人吗?他记得怎么用枪吗?他伸长耳朵等待命令。然而,他听到的反而是那个死人的声音,从轻轻摇晃的尸体响起,感觉超诡异。
「快跑!莉儿,快跑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