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赛嘉纳斯吓了一跳,科利奥兰纳斯忍不住觉得那是内疚的举动,只见他匆匆跳起来站好,拍掉制服上的尘土。另一方面,比利‧透普则是慢慢站起来,简直像是懒洋洋的,然后正视着他们。
「哟,瞧瞧谁决定要跟我说话,」他说着,对露西‧葛蕾笑了笑,模样不太自在。自从饥饿游戏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吗?
「赛嘉纳斯,莫黛‧艾佛瑞气炸了喔,你都不顾那些核果,」她说。
「对喔,我一直逃避自己该做的事。」赛嘉纳斯向比利‧透普伸出手,那人没有迟疑,伸手握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
「当然,也很高兴认识你。有时候你可以在灶窝附近找到我,如果想多聊一点的话,」比利‧透普回答。
「我会记住,」赛嘉纳斯说,然后走向屋子。
露西‧葛旧放开科利奥兰纳斯的手,侧身对着比利‧透普。「比利‧透普,走开,而且不要回来。」
「露西‧葛蕾,否则怎么样?你会叫你的维安人员攻击我吗?」他笑起来。
「如果需要的话,」她说。
比利‧透普对科利奥兰纳斯瞥了一眼。「看起来是相当乏味的一对。」
「你没听懂,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露西‧葛蕾说。
比利‧透普变得很生气。「你也知道,我没有想要杀你啊。」
「我知道,你还跟那个女孩混在一起,」露西‧葛蕾吼回去。「听说你把市长的家当成自己的家。」
「而我很想知道,一开始是谁派我去那里的啊?看你怎么玩弄那些孩子,我觉得好恶心。可怜的露西‧葛蕾。容易受骗的可怜小羔羊,」他冷笑着说。
「他们才不笨。他们也要你走,」她恶狠狠地说。
比利‧透普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我到底该去哪里啊?」
科利奥兰纳斯还来不及插手,露西‧葛蕾的牙齿就深深咬进比利‧透普的手,害他大叫一声,放开了她。科利奥兰纳斯连忙走到她旁边提供保护,只见比利‧透普瞪着他。「你看起来不像是很孤单的样子嘛。这是你那个花俏的男孩,从都城来的?一路追你来这里?有一些意外的惊喜等着他喔。」
「我已经知道你所有的事。」其实呢,科利奥兰纳斯不知道。不过这样比较觉得没有屈居劣势。
比利‧透普笑了一声,显得很怀疑。「我?我是插在那堆牛粪上的玫瑰花苞。」
「就像她刚才问的,你为什么不走?」科利奥兰纳斯冷冷地说。
「好啦。你会学到教训的。」比利‧透普收起他的物品,夹到手臂底下。「你很快就会学到很大的教训。」他在炎热的早晨大步走开。
露西‧葛蕾看着他离开,揉揉他刚才抓过的手腕。「如果你想逃,现在正是时候。」
「我没有想要逃啊,」科利奥兰纳斯说着,不过这番交手令人不安。
「他是骗子,也是卑鄙的家伙。没错,任何人我都调情逗弄,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不过他所指的事,根本不是事实。」露西‧葛蕾望向窗户。「而万一是那样呢?万一真是那样,或者害莫黛‧艾佛瑞挨饿?我们没有人会让那种事发生,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不过,他对自己有一套标准,对我又有另一套。一直都是这样,他把自己弄得像被害者,而让我像垃圾。」
这让他回想起先前与提格莉丝谈话的讨厌记忆,于是科利奥兰纳斯赶快改变话题。「他现在去找市长的女儿吗?」
「大概是吧。我派他去那里教钢琴,赚点现金,而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呢,就是她爸爸在抽签日喊出我的名字,」露西‧葛蕾说。「不确定她对他说了什么。如果知道女儿跟比利‧透普混在一起,他会疯掉。嗯,我在都城存活下来,但回来之后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她的某种神态,赤裸裸的忧苦,说服了科利奥兰纳斯。他碰碰她的手臂。「那就创造新的人生啊。」
她与他十指交握。「新的人生,跟你一起。」不过有一团阴影笼罩着她。
科利奥兰纳斯轻推她一下。「我们不是要帮山羊挤奶?」
她的神情放松了。「对喔。」她带他回头进入屋子,却发现莫黛‧艾佛瑞已经带赛嘉纳斯出去,教他帮夏慕斯挤奶。
「他不能拒绝。因为他做错事,跟敌人讲话,」芭儿波‧阿祖尔说。她从老旧冰箱拿出一锅冰羊奶,放在桌上,仔细检视。克莱克‧卡麦从架上取了一个玻璃罐,顶部有某种奇怪的玩意儿。盖子连接着一根曲柄,似乎可推动罐子里的小搅拌棒。
「那是在做什么?」科利奥兰纳斯问。
「徒劳无功的事。」芭儿波‧阿祖尔笑起来。「努力得到够多的乳脂,我们才能做奶油。只不过山羊奶不像牛奶一样会分离开来。」
「也许再给它一天的时间?」克莱克‧卡麦说。
「嗯,也许吧。」芭儿波‧阿祖尔把锅子放回冰箱里。
「我们答应莫黛‧艾佛瑞会试试看。她超级热爱奶油。塔姆‧安柏做了搅乳器给她当生日礼物。猜想到时候就知道了,」露西‧葛蕾说。
科利奥兰纳斯拨动那根曲柄。「所以你……?」
「理论上,等我们得到够多的乳脂,就会转动把手,而搅拌棒把它搅成奶油,」露西‧葛蕾解释说。「嗯,总之,那是别人告诉我们的方法。」
「似乎很费工。」科利奥兰纳斯想到抽签日那天的自助餐点,他帮自己拿了漂亮又均质的奶油,连一刻都从没想过奶油从何而来。
「是啊。不过如果行得通,那就值得了。自从他们把我带走之后,莫黛‧艾佛瑞都睡不好。白天看起来还好,然后晚上尖叫醒来,」露西‧葛蕾吐露说。「要努力让她的脑袋想一些快乐的事。」
芭儿波‧阿祖尔把赛嘉纳斯和莫黛‧艾佛瑞带进来的新鲜羊奶拿去过滤,然后倒进马克杯,同时露西‧葛蕾把面包切块。科利奥兰纳斯从来没喝过山羊奶,但赛嘉纳斯喝得津津有味,说这让他想起以前在第二区的童年时光。
「我有没有去过第二区?」莫黛‧艾佛瑞问。
「没有,宝贝,那在我们的西边。柯维族待在比较东边,」芭儿波‧阿祖尔对她说。
「有时候我们往北边走,」塔姆‧安柏说。而科利奥兰纳斯突然发现,这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去哪个行政区?」科利奥兰纳斯问道。
「其实没有行政区,」芭儿波‧阿祖尔说。「北边是都城不在乎的地方。」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对他们很不好意思。那种地方不存在。至少再也不存在。都城控制着已知的世界。他一度想象有一群人,披着野生动物的毛皮,在洞穴之类的地方勉力求生。他认为那种事有可能发生,但那样的生活条件甚至比行政区更加恶劣。只能勉强称得上人类。
「可能像我们一样集中居住,」克莱克‧卡麦说。
芭儿波‧阿祖尔露出悲伤的微笑。「猜想我们永远不会得知。」
「还有没有?我没吃饱,」莫黛‧艾佛瑞抱怨说,但面包吃完了。
「吃点核果,」芭儿波‧阿祖尔说。「他们在婚礼会场会给我们吃东西。」
这让科利奥兰纳斯很沮丧,原来柯维族人今天下午有工作,要为镇上的一场婚礼演奏音乐。他本来希望能跟露西‧葛蕾再独处一下,聊得更深入一点,包括比利‧透普的事、她和那人的过往,以及那人到底为什么在泥土地上画出基地的平面图。但这一切都得再等等,毕竟碗盘才刚洗好,柯维族人就开始为了演出预做准备。
「抱歉这么快就要请你们离开,但这是我们赚取面包的方式。」露西‧葛蕾送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到门口。「屠夫的女儿要结婚,我们需要让大家留下很好的印象。有钱雇用我们的人都会在那里。我想,你们可以等一下,陪我们一起走过去,但那样可能会……」
「惹得大家讲闲话,」他帮她把话说完,很高兴先提出建议的人是她。「我们可能最好保密。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你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她说。「我有种预感,你的课程表会比我的表演行程稍微严苛一点。」
「你们下个星期六会在灶裔表演吗?」他问。
「如果经过昨晚的麻烦事件之后,那里还让我们继续表演的话。」他们讲好,他会尽可能早一点去,趁她上台表演之前,好好把握极为珍贵的几分钟时间。「我们会用一间小屋当后台,就在灶窝后面。你可以在那里见到我们。如果没有表演,就来这间屋子吧。」
走到基地附近荒凉偏僻的街道后,科利奥兰纳斯才向赛嘉纳斯提起比利‧透普这个话题。「所以,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非谈不可?」
「其实呢,没什么,」赛嘉纳斯说着,显得很不自在。「只是聊一些本地的八卦。」
「而那需要基地的平面图?」科利奥兰纳斯问。
赛嘉纳斯突然停下脚步。「你从来不会漏掉任何细节,对吧?我记得在学校就是这样。看到你观察其他人。假装你没有观察。然后小心选择恰当的时机再介入。」
「赛嘉纳斯,我现在介入了啊。你为什么跟他深入讨论基地的平面图?他是什么样的人?同情叛军的人吗?」赛嘉纳斯避开他的目光,于是科利奥兰纳斯继续说。「他对基地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呢?」
赛嘉纳斯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那个女生。在绞刑场的那个。那天他们逮捕的那一个。莉儿。她被关在那里。」
「而叛军想要去救她?」科利奥兰纳斯继续追问。
「不是。他们只想跟她联络。确定她没事,」赛嘉纳斯解释说。
科利奥兰纳斯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而你说你会帮忙。」
「没有,我没有做出承诺。不过如果可以,如果我能靠近禁闭室,也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她的家人非常着急,」赛嘉纳斯说。
「喔,太好了。非常着急。所以现在你是叛军的消息来源。」科利奥兰纳斯沿着道路快步行走。「我以为你不会管叛军那所有的事了!」
赛嘉纳斯紧跟在他后面。「我没办法,好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而你当时也说,如果我同意离开竞技场,就可以帮助行政区的人。」
「我相信我说的是,你可以为了贡品而奋战。意思是说,你也许能为他们争取到比较人道的条件,」科利奥兰纳斯纠正他说的话。
「人道的条件!」赛嘉纳斯激动大喊。「他们被迫彼此屠杀耶!而且,那些贡品也是从各个行政区来的,所以我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科利欧,调查那个女生的状况是件小事。」
「很显然的,并不是,」科利奥兰纳斯说。「反正对比利‧透普来说并不是。否则他为何那么快就抹掉平面图?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问的是什么。他知道那会让你变成通敌的人。而你知道通敌的人会怎么样吗?」
「我只是在想……」赛嘉纳斯准备开口说。
「不,赛嘉纳斯,你根本什么都没想!」科利奥兰纳斯气得七窍生烟。「而且,更糟的是,你支持的人似乎没什么思考能力。比利‧透普?他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金钱吗?因为听露西‧葛蕾说起来,柯维族并不是叛军。也不是都城的人。无论如何,他们还满坚持保留自己的身分。」
「我不知道。他说他……他要求见个朋友,」赛嘉纳斯结结巴巴地说。
「朋友?」科利奥兰纳斯发现自己正在大吼大叫,连忙压低音量说话。「老阿尔洛的朋友?那人在矿场里面设置爆裂物耶,那是超厉害的密谋计划。他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他们没有资源,根本什么都没有,无法重新投入战争。而这时候,他们对于给予食物的人反咬一口;在第十二区这里,如果没有那些矿场,他们要怎么得到食物?他们根本没有太多选择。那到底是哪门子的策略啊?」
「孤注一掷吧。可是看看四周!」赛嘉纳斯捉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步。「像这样继续过下去,你觉得他们可以撑多久?」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涌起一股憎恨,因为想起战争,想起叛军把毁灭与破坏带进他的生活。他用力把手臂甩开。「他们轮掉战争。那是他们引起的战争。他们冒着那样的风险。这是他们付出的代价。」
赛嘉纳斯四下环顾,彷佛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接着倒坐在路边一道毁坏的墙边。科利奥兰纳斯心里很不高兴,觉得自己好像接下老史特拉堡‧普林西的角色,无止境地讨论赛嘉纳斯的忠诚度要放在哪里。他可没有报名投身于这种事啊。但从另一方面看,如果赛嘉纳斯负气离开这里,最后会如何就很难说了。
科利奥兰纳斯在他旁边坐下。「你听好,我觉得情况会改善,真的,但不是用这种方法。等到整体都变好,这里也会变好,但不会是他们一直炸矿场。那样做只会增加死亡人数。」
赛嘉纳斯点点头,于是他们坐着,有几名衣衫褴褛的孩子经过,沿路踢着一个旧旧的马口铁罐。「你觉得我犯了通敌罪吗?」
「还不算啦,」科利奥兰纳斯挤出微微一笑。
赛嘉纳斯拔起墙边的几根野草。「戈尔博士说有。我父亲先去见她,然后才去找海咖院长和董事会。每个人都知道她才是真正掌权的人。他跑去问我能不能得到像你这样的机会,报名担任维安人员。」
「我以为这是必然的结果,」科利奥兰纳斯说。「如果你像我一样遭到退学的话。」
「我父亲也是这样希望。但博士说:『不要把那两个男孩的行为搞混了。那是叛军所支持的叛逆行为,怎么能跟一点点不完美的策略划上等号?』」他的声音带着痛苦。「于是出现一张支票,帮她的变种动物设立新的实验室。那一定是有史以来前往第十二区最昂贵的票价。」
科利奥兰纳斯轻轻吹了个口哨。「一栋体育馆,外加一间实验室?」
「随你怎么说啦,我促成的都城重建工作远比总统本人还多,」赛嘉纳斯半开玩笑说。「科利奥兰纳斯,你说得对。我一直很笨。再次证明。我未来会比较小心。无论未来会如何。」
「可能会有些酥炸笨香肠吧,」科利奥兰纳斯说。
「嗯,那么,你带头吧,」赛嘉纳斯说,于是他们继续赶路前往基地。
他们回去时,室友们刚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赛嘉纳斯带竹竿去操练,史迈利和巴格则去看看娱乐室有什么动静。科利奥兰纳斯打算利用晚餐前的几个小时准备预官考试,但刚才与赛嘉纳斯的一番对话,已经把一个点子深植于他脑中。它发展得非常快,到最后脑中再也没有其他思绪。戈尔博士为他辩护耶。嗯,不是为他辩护。而是要让史特拉堡‧普林西彻底理解,科利奥兰纳斯与他行为不良的儿子完全不是同一个层级。科利奥兰纳斯的罪行只是「一点点不完美的策略」,听起来根本不太像是罪行。也许她还没有把他彻底划掉?在饥饿游戏期间,她似乎特别费心教育他。把他特别挑选出来。现在值不值得写信给她呢?只是要……只是要……嗯,他不知道自己希望达到什么目标。不过谁知道呢,等他一路往上爬,有一天成为某种重要的军官,谁知道他们未来会不会再度有交集。写信给她不可能有什么坏处。他身上有价值的一切事物早已遭到剥夺。最糟的情况只是她不予理会吧。
科利奥兰纳斯咬着笔,想办法把思绪组织成理。他该用道歉来当开头吗?为什么?她应该知道,他不会为了努力争取胜利而感到抱歉,只会为了被逮到而抱歉。最好完全省略道歉。他可以把自己在基地这里的生活状况告诉她,但好像太乏味了。不说别的,他们以前的对话很有高度,是一堂不断推展的课程,特别为了栽培他。然后这件事敲醒了他。该做的事就是让课程延续下去。他们的课程停在哪里?他的单页报告谈到混乱、控制,以及……第三项是什么?他的记忆力老是很差。喔,对了,契约。那要靠都城的力量去执行。于是他开始写……
□
亲爱的戈尔博士:
自从我们上一次对话之后发生那么多事,但我每一天都受到那番对话的启发。第十二区提供了绝佳的舞台,可以看到混乱和控制之间的交战在此上演,而身为维安人员,我拥有前排座位得以观察。
他继续讨论自从到这里之后,他私下参与的一些事。公民和都城武力之间的关系显然很紧绷,这种情况在绞刑场上如何差点演变成暴力事件,在灶窝又是如何满溢而出,爆发一场斗殴。
这让我想起自己在竞技场上的局限。大谈理论上的人类本质是一回事,但是有拳头痛殴你的嘴巴时,考虑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只不过这一次,我比较有心理准备。我不相信您所说的,我们所有人天生都有暴力倾向,不过只要有非常微小的刺激,就能让内心的野兽浮现出来,至少躲在黑暗的表象之下。我不禁心想,如果都城能够让那些矿工露出真面目,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会挥拳呢?绞刑场上烈日当空,他们发着牢骚,但是不敢动手。
等待我的嘴唇痊愈时,可以好好思考这问题。
他又补了几句,说他没有期待她会回信,但希望她一切都好。两页。简短且愉快。没有太需要人家注意。没有要求任何事。没有道歉。他将信纸折得干净利落,黏好信封,写上堡垒的地址寄给她。为了避免出问题,特别是赛嘉纳斯,他直接走出去,将信投入信箱。豁出去了,他心想。
晚餐是炸烟熏香肠,配上苹果酱和油腻腻的马铃薯块,他的托盘堆满食物,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晚餐后,赛嘉纳斯帮忙准备预官考试,没有表现出他自己对测验有兴趣。
「他们一年提供三次机会,而一次是这个星期三下午,」科利奥兰纳斯说。「我们应该两个人都去考。只当作练习都好。」
「不,我还不太能掌握军事方面的事情。不过呢,我想你会通过,」赛嘉纳斯回答。「就算你有点紧张,也会比其他人突出很多,总成绩有可能高到足以过关。去吧,趁你把数学全部忘光之前,赶快去考。」他说到重点了。科利奥兰纳斯的几何学已经有点生疏了。
「如果你成为军官,他们也许会让你受训成为医生。你的科学成绩超棒的,」科利奥兰纳斯这样说,想要弄清楚他们的那番对话之后,赛嘉纳斯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绝对需要专注于新的事情。「而就像你说的,然后就可以去帮助别人。」
「那是真的。」赛嘉纳斯想了一会儿。「也许我会去医务室找医生聊聊,弄清楚他们怎么达到目标。」
历经一整晩的奇怪梦境,一下子亲吻露西‧葛蕾、一下子喂食戈尔博士的小蛇之后,隔天早上,科利奥兰纳斯把自己的名字加到参加考试的名单上。负责的军官对他说,他已经正式获准不必参与训练,这似乎在鼓励他报名考试,因为这一周肯定热爆了。事实上不只如此。很热,没错,但也因为日复一日的生活很无聊,让他开始觉得疲乏。如果能成为军官,科利奥兰纳斯会得到比较有挑战性的任务。
这一天,有两件事取代了平常的课表。第一,他们要开始执行警卫勤务,道引发小小的骚动,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项工作以单调乏味而著称。然而,科利奥兰纳斯心想,他宁可奉派到营房前面的办公桌那边,也不想洗刷锅子。也许他可以偷偷阅读或写点东西。
第二项改变让他很烦恼。他们去射击课报到时,大家接获通知,科利奥兰纳斯上次建议去绞刑架附近射击鸟类,结果获得批准。然而,堡垒要他们先设陷阱,抓到一百只左右的八卦鸟和学舌鸟,毫发无伤送去实验室,作为研究之用。那天下午,他的小队已经接获召集令,要去树林里帮忙设置笼子,这表示他会与戈尔博士实验室的科学家一起工作。那天早上有个小组搭乘气垫船抵达此地。他在堡垒只见过少数几位科学家,不过想到会与实验室的人见面,而那里的每个人肯定都知道他用彩蛇作弊的细节和随之而来的耻辱,光是这点他就快疯了。接着,他突然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戈尔博士该不会亲自来监督这项鸟类围捕计划吧?寄出一封信,越过广阔的施惠国送去给她,几乎像是闹着玩;但这是他遭到驱逐之后,第一次有可能与戈尔博士面对面,光是想到这点就令他全身发抖。
科利奥兰纳斯坐在卡车车斗,随着车子行进间上下晃动,不仅手无寸铁,而且也许很快就有人会揭开他的真面目,于是他从周末得到的乐观心情消失殆尽。其他新兵则很开心,似乎觉得这是一趟郊游,大家在他身边吱喳交谈,他则陷入沉默。
然而,赛嘉纳斯能理解他的惊恐不安。「戈尔博士不会来这里,你知道吧,」他轻声说。「如果让我们参与,表示这完全是听命行事的工作,」科利奥兰纳斯点点头,但没有完全信服。
卡车停在吊人树下时,他躲在小队的后排,同时审视着四位都城科学家,他们全都穿着白色实验衣,看起来好荒谬,彷佛准备要找出永生不死的秘密,而不是在三十八度的炎热天气捕捉一群无趣的鸟儿。他检视着每一张脸孔,但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稍微有点熟悉,于是他放松了一点。那个又大又深的实验室容纳了数百位科学家,这些人专精的是鸟类,而非爬行类。他们以亲切的态度欢迎士兵们,指示每个人去拿一个铁网陷阱,看起来很像瓶子,然后他们解释如何设置。新兵遵从指令,拿着各自的陷阱,在绞刑架附近的树林边缘找到位子坐下。
发现戈尔博士没出现,赛嘉纳斯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他正准备响应时,注意到树林深处的空地里有个人影。那是一名女子,身穿实验衣,一动也不动站着,背对着众人,头歪向一旁,聆听着鸟鸣的不和谐噪音。其他科学家在旁边恭敬等待,直到她听完,径自回头穿越树林。她把一根树枝拨到旁边时,科利奥兰纳斯比较能清楚看到她的脸,要不是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粉红色眼镜,那张脸可能看过就忘了。他立刻就认出她。当时看到克莱蒙西亚倒在彩虹色的脓汁里,他到处乱跑企图逃离实验室的时候,就是这名女子严厉斥责他。问题是,她记不记得他呢?他更加缩着身子躲在史迈利的背后,假装以陶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鸟笼。
那个玫瑰色眼镜的女子,有位科学家以亲昵的语气介绍她是「我们的凯伊博士」,她以友善的态度欢迎大家,解释他们要执行的任务,即每人各收集五十只八卦鸟和学舌鸟,并示范达成目标的方法。他们要帮忙把陷阱设置在森林里,里面放的诱饵包括食物、飮水和假鸟,用来吸引猎物。陷阱会打开两天,让鸟儿可以自由进出。到了星期三,他们会回来,更新诱饵,然后让陷阱捕捉那些鸟。
新兵渴望得到赞美,他们分成五组,每组四人,各自跟着一位科学家进入树林的不同位置。科利奥兰纳斯跟着刚才介绍凯伊博士的男子,突然钻进一处树丛,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隐身于枝叶里。除了陷阱,他们也带了背包,里面装有各种诱饵。他们跋涉了一百码,最后抵达树干上做了红色标记的地方,表示这里是他们的「零点」。根据科学家的指示,他们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向外散布开来,两人一组在陷阱里面放诱饵,然后设置到树上高处。
科利奥兰纳斯发现自己与巴格组成搭档,结果他是一流的攀爬高手,他在第十一区长大,那里的孩子要帮忙照顾果树。他们挥汗工作了好几小时,但是成果很不错,科利奥兰纳斯放置诱饵,巴格则将陷阱搬运到枝桠间。重新集合时,科利奥兰纳斯躲到卡车的车斗上,检视身上好几个虫咬的痕迹,直到他和凯伊博士之间保持相当的距离。她完全没有特别注意他。不要胡思乱想,他心想。她不记得你。
星期二恢复日常职责,不过科利奥兰纳斯趁着吃饭时间和熄灯前的短暂片刻复习考试内容。他好渴望去找露西‧葛蕾,而她也不断飘入他的思绪中,但他尽力将她摒除在外,答应自己等到考试结束就可沉浸于白日梦里。星期三,他使劲完成晨操,独自坐着吃午餐,同时带着手册临时抱佛脚,然后走去教室,那里原本是战术课程的上课地点。有另外两名维安人员报名考试,其中一人将近三十岁,他说已经考了五次,另一人则必定快要五十岁了,这时才要改变人生好像有点晚。
考试算是科利奥兰纳斯最拿手的才能,打开小册子的封面时,他觉得涌现一股熟悉的兴奋感。他热爱挑战,而且天生容易沉迷,表示他几乎立刻就沉浸于这场心智的障碍赛。三小时后,汗水湿透、筋疲力竭,而且快乐,他交出小册子,前往食堂拿冰块。他坐在营房底下的长条形阴影里,拿着冰块搓揉身体,在脑中回顾那些题目。失去大学生涯的心痛感受短暂回来了,但他将之推开,想着自己像父亲一样,成为著名的军事领袖。也许他的命运自始至终就是如此。
他小队的其他人依然与堡垒的科学家待在外面,攀爬树木并启动陷阱,因此他闲晃去帮他们这个寝室收取邮件。普林西老妈寄来的两个巨大箱子迎接他,这保证在灶窝又会有疯狂的一夜。他把箱子搬回去,但决定等其他人回来再开箱。老妈也另外寄了一封信给他,感谢他为赛嘉纳斯所做的一切,并请他继续盯着她儿子。
科利奥兰纳斯放下信件,想到担任赛嘉纳斯的保母不禁叹气。逃离都城也许暂时减轻赛嘉纳斯的折磨与烦忧,但他已让自己渐渐贴近叛军,并与比利‧透普私下密谋,还对禁闭室里的女生感到苦恼。就像上次偷溜去竞技场,再过多久他又会做出另一次惊人之举呢?然后,大家会期待科利奥兰纳斯,再一次把他从混乱之中解救出来。
重点是,他不相信赛嘉纳斯真的会有所改变。也许没有能力改变,但更重要的是,不想改变。赛嘉纳斯已经拒绝了维安人员工作所提供的生活方式,包括假装不会射击、拒绝参加预官考试,而且很确定自己一点都不想谋取都城的利益。第二区永远是他的家乡。行政区的人民永远是家人。行政区的叛军永远有合情合理的理由……而在道义上,帮助他们是赛嘉纳斯的职责。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内心生起一种新的威胁感。赛嘉纳斯在都城做了误入歧途的行为时,只是耸耸肩,不当一回事。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在这里,大家把赛嘉纳斯当作成年人,他所作所为的后果有可能是生或死的问题。如果帮助叛军,他有可能发现自己与维安人员站在对立面。赛嘉纳斯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
出于一时冲动,科利奥兰纳斯打开赛嘉纳斯的置物柜,取出他的盒子,小心翼翼把里面的东西放到地上。包括一堆纪念品,一包口香糖,还有三瓶药,是都城的医师开的处方。两瓶似乎是安眠药,第三瓶是麻精,盖子附有滴管,很像他以前看过海咖院长偶尔用的那种。他知道赛嘉纳斯在情绪崩溃期间曾经服药,「老妈」对他说了不少,但他为何把这些药带来这里?难道老妈把这些药塞进来以备不时之需?他翻看里面装的其他东西。一块布,文具,几支笔,一小块大理石,雕刻着某种粗糙的图案,可能是一颗心,还有一迭照片。普林西家每年都拍人像照,于是他能追溯赛嘉纳斯的成长轨迹,从婴儿时期到今年刚过的新年。所有照片都是家庭照,只有一张老照片是一群学校学生。科利奥兰纳斯以为是他们班的照片,但没有人看起来是熟悉的脸孔,而且很多孩子都穿着相当不合身的破旧衣服。他看到赛嘉纳斯,穿着整齐的西装,在第二排露出忧愁的微笑。他后面有个高大的男孩,看起来年纪大很多。然而仔细检视之后,所有的讯息都拼凑在一起了。高大的男孩是马可士。这是赛嘉纳斯在第二区就读最后一学年拍的照片。完全没有都城同学的半张照片,连科利奥兰纳斯都没有。由于某种原因,这似乎是最确切的证明,显示赛嘉纳斯的忠诚度表现在哪里。
在那堆照片底下,他找到一个粗粗的银色相框,里面装着赛嘉纳斯的毕业证书。证书已经从原本的细致皮套中取出,移到这个相框内,彷佛要展示之用。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就算有一道墙可以悬挂,赛嘉纳斯在一百万年内都不会把它挂上。科利奥兰纳斯以手指碰触相框,抚摸着失去光泽的金属,然后翻到背面。背板似乎有点歪斜,而侧边露出淡绿色纸张的一小角。那不是普通的纸张,他严肃心想,于是推开固定钮,掀开背板。背板一拿开,一迭簇新的钞票撒到地板上。
钱,而且数量相当多。赛嘉纳斯为何带这么多现金奔赴他的维安人员新生活?不,不是老妈。她似乎觉得金钱是他们悲惨人生的根源。那么是史特拉堡吗?他觉得无论儿子遭遇什么事,金钱都会保护他免于受到伤害吗?可能吧,不过史特拉堡通常亲自处理贿赂的事。难道这是赛嘉纳斯自己私藏,没有让他父母知道?这样想就更令人担心了。这是不是终生的零用钱,为了不时之需而偷藏起来?他在出发的前一天从银行提领出来,藏在自己的相框内?赛嘉纳斯老是抱怨说,他父亲习惯用金钱摆平他惹的麻烦,但这种方法会不会自从出生就深植于他心里?这是普林西家解决问题的方法,从父亲遗传给儿子,令人反感,但是有效。
科利奥兰纳斯拿起那迭现金,轻敲成整齐的一迭,然后快速翻动。这里有好几百、好几千元。但在第十二区有什么用?这里没有东西可以买啊。总之,没有什么东西是维安人员的薪水付不起的。大多数的新兵都把薪水的一半寄回家里,因为都城几乎提供他们所需的每一种东西,只有文具,以及在灶窝消磨一夜除外。他猜想灶窝有黑市,不过买了酒之后,他看不出维安人员还想要买其他什么东西。他们不需要死兔子,或者鞋带,或者手工肥皂。而就算需要,他们也很容易就负担得起。当然还有其他东西可买,像是情报,还有门路,以及沉默。有贿赂。有权力。
科利奥兰纳斯听到他的小队回来的声音。他匆匆把现金藏回银色相框里,小心留下绿色的一小角可以看到。他把东西装回盒子里,放进赛嘉纳斯的置物柜。等到他的室友涌进来时,他站在老妈的箱子前,展开双臂,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问道:「谁星期六有空?」
看着史迈利、竹竿和巴格撕开箱子,把里面的宝物挖出来,赛嘉纳斯坐在床上,兴味盎然地看着。
科利奥兰纳斯倚着他上方的床铺。「感谢普林西夫人的好心。否则我们全都穷到破产。」
「是啊,我们全都一文不名,」赛嘉纳斯表示同意。
有一件事是科利奥兰纳斯从来不曾质疑的,那就是赛嘉纳斯的诚实坦率。要是赛嘉纳斯哪天说谎了,科利奥兰纳斯反而乐观其成。不过,这句话是毫无掩饰的谎言,讲得像事实一样自然。这就表示从今以后,对赛嘉纳斯说的任何事都要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