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赛嘉纳斯猛拍自己的额头。「对了!考试进行得怎样?」
「只能等吧,我想,」科利奥兰纳斯说。「他们要送去都城打分数。他们说,可能要花一段时间,我才能拿到结果。」
「你会通过的,」赛嘉纳斯向他保证。「这是你应得的。」
这么支持,这么双面人。这么自我毁灭,很像飞蛾扑火。科利奥兰纳斯有点吃惊,想起普鲁利巴斯信上写的。这岂不是那么多年前,海咖院长与科利奥兰纳斯的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不断喃喃说的话?「很像飞蛾扑火。」好似一整群飞蛾笔直飞进熊熊烈火,一整群下定决心自我毁灭。他指的是谁?喔,有谁在乎那个吸毒成瘫、满腔恨意的老头子「超茫嗨咖」说的话?恐怕不要知道比较好。
吃过晚餐后,科利奥兰纳斯执行第一个小时的警卫勤务,位于基地远程的停机棚。他与一名老前辈搭档,前辈指示他要随时提高警觉之后,立刻就睡着了;他则发现自己的思绪纠结于露西‧葛蕾,很渴望能见到她,或至少与她聊天。值班站岗似乎很浪费时间,因为这里显然不曾发生什么状况,明明这时他大可把她拥入怀中。他觉得自己受困在基地时,她可以在夜间自由晃荡。就某些方面来说,有人能把她关在都城还比较好,起码永远知道她在做什么。就他所知,此时此刻,比利‧透普千方百计想悄悄挽回她的心。他为何要假装自己连一点嫉妒心也没有呢?或许他实在应该让比利‧透普遭到逮捕……
回到营房,他匆匆写了封短信给老妈,赞美那些好吃的食物;另一封信则写给普鲁利巴斯,谢谢他的帮忙,并询问他能否帮露西‧葛蕾拿到琴弦。科利奥兰纳斯的脑袋因为考试而疲倦,睡得很沉,在炎热的八月早晨醒来时已经全身是汗。天气什么时候会转变?九月?还是十月?到了午餐时间,冰块机的排队人龙绕过大半个食堂。科利奥兰纳斯奉派去做厨房的差事,他有心理准备要接受最辛苦的杂事,却发现已经从洗碗盘升级到切菜。这本来是令人愉快的改变,但奉派去切洋葱就不愉快了。他可以和眼泪共处,但越来越担心的是双手散发的气味。就算擦洗了一晚,还是在营房引来批评连连,再怎么用力刷都洗不掉。等再次见到露西‧葛蕾时,他会不会浑身散发浓烈的气味?
星期五早上,尽管天气炎热,而且待在来自堡垒的科学家周围感到很不安,但那天下午要处理抓捕鸟类的相关事宜,他还是觉得有点松口气。那些鸟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不会留下明显的气味。后来竹竿在操练时倒下,队长请他的室友把他拖去医务室,于是科利奥兰纳斯趁机在那里得到金属罐装的痱子粉,他的胸口和右手臂下方都长了大片的痱子。「保持干燥,」医护士给他建议。他得努力忍住才不至于翻白眼。自从来到热气蒸腾的第十二区,他的身子连一时半刻都不曾干过。
午餐吃过涂抹肉酱的冷三明治之后,他们随着卡车弹一路巅陂往树林,科学家在那里等他们,依然穿着白色的实验衣。大家组队时,科利奥兰纳斯才得知,巴格在星期三没有搭档,因此与凯伊博士一前一后共同合作。看到他在枝桠间那么敏捷灵活,博士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再次请求他帮忙。这时要换搭档已经太迟了,科利奥兰纳斯只好跟着她的小队进入树林,尽可能逗留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样没有用。他看着巴格携带刚放好诱饵的笼子,爬到第一棵树上,把树上已经抓到一只八卦鸟的笼子替换掉,这时凯伊博士来到他背后。「那么,史诺士兵,你觉得行政区如何?」
他像那些鸟一样落入陷阱,像动物园里的贡品一样陷入牢笼。当下逃进树林并不可行。他想起露西‧葛蕾的建议,当时她的建议在猴子龙舍里救了他。掌控情势。
他带着羞怯的微笑转身面对博士,既足以承认她揭穿他的身分,也足以显示他并不在乎。「你知道吗,我想,我身为维安人员区区一天所学到的施惠国知识,远比我在学校十三年学到的更多。」
凯伊博士笑了笑。「对啊。在都城之外,整个世界都是教育的场所。战争期间,我奉派到第十二区,住在你现在驻扎的基地,在这些树林里工作。」
「那么,你是八卦鸟计划的成员?」科利奥兰纳斯问。现在知道,至少他们两人都有公开犯下的错误。
「由我领导,」凯伊博士意味深长地说。
重大且公开的错误。科利奥兰纳斯觉得更不安了。他曾让自己显得很糗,但那只是饥饿游戏,而不是全国性的战争。如果他制造了好印象,等她回去之后,也许会有同情心,对戈尔博士提出一份称赞他的报告。努力吸引她的注意,或许会带来好的结果。他想起八卦鸟全是公鸟,彼此无法交配。「所以,你在战争期间就是用这些八卦鸟进行监视任务?」
「嗯哼。这些是我的宝贝。从来没想过我还会再见到牠们。一般的共识是牠们活不过冬天。遗传工程生物在野外经常活得很挣扎,不过我的这些鸟很强壮,而且大自然自有定见,」她说。
巴格爬到最低的树枝处,将捕捉到八卦鸟的笼子往下传递。「目前我们应该把牠们留在陷阱里。」这句话不是问句,只是谈论事实。
「对。转换环境会有压力,这样有助于减少压力,」凯伊博士表示同意。
巴格点点头,滑落到地面上,再从科利奥兰纳斯的手上接过另一个刚设置好的陷阱。他连问都没问,径自爬上第二棵树。凯伊博士的眼神表示赞同。「有些人就是很懂鸟的习性。」
科利奥兰纳斯明确感受到自己绝不会是其中一人,但他绝对可以假装一下,撑个几小时没问题。他在陷阱旁边蹲下,检视那只八卦鸟,牠吱喳个不停。「你知道吗,我一直搞不太懂这些鸟是怎么办到的。」其实他没有努力去弄懂。「我知道牠们会记下并复述听到的话,不过你们怎么控制牠们?」
「牠们接受的训练是响应声音的指令。如果运气好,我可以展示给你看。」凯伊博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型装置,上面好几个有颜色的按钮,全都没有标示,但也许是年代久远和使用频繁,标示磨损了。她蹲下,与他隔着笼子,充满情感地端详那只鸟,科利奥兰纳斯觉得科学家不适合表露那么多的情感。「他是不是很漂亮?」
科利奥兰纳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有说服力。「非常漂亮。」
「那么,你现在听到的,这样的吱吱喳喳,是他自己的叫声。他可以模仿其他鸟类,或者我们讲话,或者说些他喜欢的话。他是中立的,」凯伊博士说。
「中立的?」科利奥兰纳斯问。
「中立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那只鸟的嘴喙发出回声。「中立的?」
听到你自己的声音就更毛骨悚然了,他心想,但他开怀大笑。「那是我的声音!」
「那是我的声音!」八卦鸟用他的声音说,接着开始模仿附近的一只鸟。
「确实是,」凯伊博士说。「不过在中立状态,他很快就会转向另一种对象,另一种声音。通常呢,只是一个短句,或一段短短的鸟鸣。总之吸引到他的注意。而为了监视,我们需要把他设定成录音模式。希望能成功。」她拿着手上那具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
科利奥兰纳斯什么都没听见。「喔,不会吧。我猜它太旧了。」
然而,凯伊博士的脸上挂着微笑。「不见得喔。指令的音调是人类听不见的,不过鸟类很容易听见。有没有注意到他有多安静?」
八卦鸟陷入沉默。牠在陷阱里面跳来跳去,头抬得高高的,啄着东西,各方面都一样,只是没出声。
「正在运作吗?」科利奥兰纳斯问道。
「等着瞧吧。」凯伊博士按下控制器的另一个按钮,那只鸟恢复正常的吱喳叫。「再度中立。那么来看看他保留了什么。」她按下第三个按钮。
一阵短暂的停顿后,那只鸟开始说话。
「喔,不会吧。我猜它太旧了。」
「不见得喔。指令的音调是人类听不见的,不过鸟类很容易听见。有没有注意到他有多安静?」
「正在运作吗?」
「等着瞧吧。」
精确复制。但是不对啊。树林的沙沙声,昆虫的嗡嗡声,其他鸟类,那些全都没有录进去。只有纯粹的人类说话声。
「嗯,」科利奥兰纳斯说着,还是觉得很惊艳。「牠们可以录多久?」
「状况好的时候,一小时左右,」凯伊博士对他说。「这些鸟主要在森林地带到处搜寻,然后受到人类声音的吸引。我们把这些鸟设定成录音模式,释放到树林里,然后用导引信号把牠们回收到基地,在基地分析录音成果。不只是这里,第十一和第九区也有,觉得牠们能发挥价值的地方都使用。」
「不能只在树林里设置麦克风吗?」科利奥兰纳斯问。
「你可以在建筑物里装设窃听器,但是森林太大了。叛军很熟悉这些地带;而我们不熟悉。他们到处跑来跑去。八卦鸟有生命,是可移动的录音装置,叛军可以侦测到麦克风,但是侦测不到牠们。叛军可以抓到一只八卦鸟,杀了牠,甚至吃掉,但他们找到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凯伊博士解释说。「牠们很完美,理论上是这样。」
「不过实际上,叛军很清楚牠们是什么,」科利奥兰纳斯说。「他们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不完全确定。有些人认为他们看到这些鸟飞回基地,不过我们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召回八卦鸟,所以叛军其实不可能察觉,况且一次只召回少数几只。比较有可能的是我们没有将行踪隐藏好。我们所依据的线索,除了来自树林里的录音,不确定有没有其他来源。就算这些鸟的黑色羽毛在晚上是绝佳的保护色,还是会让人起疑,而牠们工作之余的活动也会透露一些线索。然后,我想,叛军也开始用这些鸟做实验,喂一些假情报给我们,看我们有何反应。」她耸耸肩。「或者,说不定他们在基地有间谍。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搞不清楚。」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不用自动导引装置把牠们召回基地?反而……」科利奥兰纳斯自己住嘴,不想让自己好像很爱发牢骚。
「反而把你们拖到这么热的地方来,活生生让蚊子叮咬?」她笑起来。「整个发射系统拆解掉了,而现在我们的旧鸟舍似乎存放了很多物资。况且,我还宁可亲手处理牠们。我们可不希望牠们飞走,再也不回来,对吧?」
「当然,」科利奥兰纳斯说了谎。「牠们会飞走吗?」
「我不确定会如何。现在牠们变成本地物种了。到了战争末期,我把牠们设定成中立状态,释放出去。否则我也可以很残忍。一只不会叫的鸟,要面对的生存挑战太多了。但是牠们不只存活下来,更找仿声鸟交配成功。所以现在呢,我们有了全新的物种。」凯伊博士向上指着枝叶间的一只学舌鸟。「学舌鸟,本地人这样称呼牠们。」
「而牠们有什么样的能耐?」科利奥兰纳斯问。
「不确定。过去几天以来,我一直观察牠们。牠们没有模仿说话的能力。不过呢,牠们复述声音的能力、吟唱的能力,比仿声鸟更持久,也更优秀,」她说。
科利奥兰纳斯会唱的歌曲只有一首。
♫
施惠国之珍宝,
伟大之城,
历经无数岁月,您仍闪耀如新。
……
学舌鸟抬起头,然后吟唱响应。没有歌词,但是完全复制旋律,发出的声音似乎一半像人类、一半像鸟类。此地的其他几只鸟也跟着唱,交织成和谐的结构,这让他再度想起柯维族和他们的老歌谣。
「我们应该把牠们全都杀掉。」他还来不及阻止,这些话就从他口中蹦出来。
「把牠们全都杀掉?为什么?」凯伊博士惊讶说道。
「牠们不自然。」他努力扭转这项意见,让它听起来像是出自爱鸟人士之口。「也许牠们会伤害其他鸟种。」
「牠们似乎很能与环境和平相处。而且遍布整个施惠国,只要是八卦鸟和仿声鸟共同栖息的地方都有。我们会带一些鸟回去,看看牠们能不能繁殖,就是学舌鸟和学舌鸟。如果不行,反正几年之后全都会消失。如果可以繁殖,说不定会产生更优异的品种?」她说。
科利奥兰纳斯同意牠们可能无害。下午后来的时间,他问了很多问题,并小心处理那些鸟,以便弥补他那冷酷的建议。他不是那么在乎八卦鸟一从军车颥点看来,牠们似乎很有趣啦──不过学舌鸟有某方面令他反感。他不信任那种非自主的创造力。大自然环境逐渐崩坏,牠们应该要灭绝,而且要快点灭绝。
那天到了最后,他们发现捕捉到三十多只八卦鸟,但是陷阱没有抓到任何学舌鸟。
「也许八卦鸟比较没有戒心,因为比较熟悉陷阱。毕竟是在笼子里长大的,」凯伊博士若有所思地说。「没关系。多给牠们几天时间,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搬出网子。」
或者枪枝,科利奥兰纳斯心想。
回到基地,他们挑选他和巴格把笼子搬下车,并协助科学家把鸟儿安放到老旧的机棚里,当作牠们暂时的家园。「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们照顾这些鸟,直到把牠们带回都城?」凯伊博士问他们。巴格露出罕见的微笑表示答应,科利奥兰纳斯也热切接受。除了想要留下好印象,机棚里面也比较凉爽,因为有工业用的风扇。这样对他的痱子似乎比较好,在树林里的时候,痱子爆发得很严重。而且至少工作内容有点变化。
熄灯之前,室友们把老妈的美食摆出来,为接下来去灶窝的两个周末规划一番,以免她没有固定寄食物来。史迈利的交易技巧很厉害,于是成为大家的财务主管,他小心拨出够多的食物,足以购买两轮烈酒,以及演出后投入柯维族篮子的捐款。剩余的东西他们分成五份。科利奥兰纳斯的这份又拿到六颗爆米花球,他只允许自己吃一颗,剩下的留给柯维族人。
星期六早上,猛烈的冰雹咚咚敲打营房的屋顶,吵醒了科利奥兰纳斯。去吃早餐的途中,室友们还拿橘子大小的冰球彼此攻击,但早上过了一半,太阳出来了,热力比以往更加炽烈。到了下午,他和巴格奉派去照顾那些八卦鸟。他们清理笼子,然后给那些鸟食物和饮水,完全遵照两位堡垒科学家的指示。虽然有些是成对或三只一起抓到,但现在每只鸟都待在自己的笼子里。到了轮班时间的最后,他们小心搬动那些鸟,一次一只,前往停机棚的一个区域,那里设置了临时的实验室。他们给每只八卦鸟一个编号,系上标记,然后透过遥控器执行一些基本的步骤,看看牠们对声音指令是否仍然有反应。所有的八卦鸟似乎都保有录音的能力,也能发出人类的声音。
走到科学家听不见的地方,巴格摇摇头。「那样对牠们好吗?」
「我不知道。那就是牠们被设定要做的事,」科利奥兰纳斯说。
「如果我们就让那些鸟留在树林里,牠们会比较快乐,」巴格说。
科利奥兰纳斯不确定巴格说的对不对。就他所知,几天后牠们会在堡垒的实验室醒来,心里感到纳闷,过去十年来在第十二区的恶梦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牠们在受到控制的环境里会比较快乐,因为很多外来的威胁都移除了。「我很确定那些科学家会好好照顾牠们。」
晚餐过后,他等待室友们把自己打点好,努力不要显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由于决定对自己的恋爱保守秘密,他打算一到灶窝就溜走。剩下的问题是赛嘉纳斯。他对钱的事情说了谎,但也许只是想融入其他一文不名的室友。经历了基地平面图事件后,他似乎真的很后悔,因此希望他能够认清,担任莉儿的中间人是很危险的事。然而,比利‧透普或叛军会不会再次尝试与他接触?毕竟他一开始就表现出愿意帮助他们。他真是容易下手的目标啊。等到从其他人身边溜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带着他一起去见柯维族人。
「想要跟我一起去后台吗?」到达灶窝时,他轻声询问赛嘉纳斯。
「他们有邀请我吗?」赛嘉纳斯问。
「当然啦,」科利奥兰纳斯说,但其实只有他受邀。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赛嘉纳斯能帮忙招呼莫黛‧艾佛瑞,科利奥兰纳斯也许能与露西‧葛蕾有些独处的时光。「不过我们需要甩开其他人。」
这件事显然很简单,毕竟人潮比前一周更多,新一批的烈酒又特别烈。他们留下史迈利、巴格和竹竿吵闹不休,找到舞台附近的门溜出去,再进入一条空无一人的狭窄巷道。
露西‧葛蕾说是小屋的地方,原来是某种老旧车库,大概可以容纳八辆车。原本让车辆进入的大型门口用锁炼拴住,但是建筑物的角落有一道小门,位于舞台侧门的正对面,有一块空心砖把门顶开。科利奥兰纳斯听到谈话声和乐器调音的声音,就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
他们进去,发现柯维族人已经霸占整个空间,在一些旧轮胎和零碎家具上面显得无拘无束,他们的乐器盒和装备散落各处。即使后面远处角落的第二扇门也开着,整个地方还是很像烤箱。傍晩的光线从几扇破裂的窗户倾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浓厚的尘埃。
莫黛‧艾佛瑞一看到他们,立刻跑过来,她穿着粉红色连身裙。「哈啰!」
「晚安。」科利奥兰纳斯鞠个躬,接着把那包爆米花球拿出来给她。「甜点给甜心。」
莫黛‧艾佛瑞扯开包装纸,只见她单脚微微跳起,然后稍微低下身子行个屈膝礼。「谢谢你的好意。今晚我会为你唱一首特别的歌!」
「我来这里不是别有所图喔,」科利奥兰纳斯说。这实在很有趣,对柯维族讲些都城的社交辞令,似乎还满自然的。
「好吧,但是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因为你是秘密,」她格格笑说。
莫黛‧艾佛瑞跑去找露西‧葛蕾,她盘腿坐在一张旧书桌上,帮她的吉他调音。她低着头,对小女孩兴奋的脸庞露出微笑,但是说话的语气很严格:「留到之后再吃。」莫黛‧艾佛瑞蹦蹦跳跳跑开,向乐团的其他人展示她的宝物。赛嘉纳斯也去找他们,科利奥兰纳斯则随意挥个手,走向露西‧葛蕾。「你不需要那样做,你会宠坏她。」
「只是希望让她留下一些快乐的回忆,」他说。
「那我呢?」露西‧葛蕾调侃说。科利奥兰纳斯靠过去,亲吻她。「好啦,刚开始嘛。」她连忙让开位置,拍拍旁边的桌面。
科利奥兰纳斯坐上去,查看小屋。「这是什么地方?」
「目前是我们的休息室。我们在表演之前和之后来这里,还有在曲目之间离开舞台的时候,」她对他说。
「不过这是谁的地方?」他希望他们不是擅自闯入。
露西‧葛蕾似乎不在意。「搞不清楚。我们只是暂时栖息在这里,除非有人把我们赶走。」
鸟。提到柯维族的时候,她永远与鸟有关。歌唱,栖息,他们帽子上有羽毛。差不多一切都与鸟有关。他对她述说自己的八卦鸟任务,获选与那些人一起工作,觉得她可能会刮目相看,但似乎只让她觉得悲伤。
「我讨厌想到牠们关在笼子里,毕竟牠们嗜过自由的滋味,」露西‧葛蕾说。「回到实验室以后,他们期待能找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许想确认他们的武器是不是还能运作?」他猜测说。
「听起来像是酷刑,有人像那样控制你的声音。」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喉咙。
科利奥兰纳斯觉得未免有点太夸张,但努力使出安慰的语气。「我觉得人类没有同样的情况。」
「真的吗?科利奥兰纳斯‧史诺,你永远都觉得可以随意说出内心的想法吗?」她问,对他露出困惑的神情。
随意说出他的想法?当然可以。嗯,很合情合理啊。他又没有到处乱吹牛,或者每一件小事都讲。她是指什么?她是指他对都城的看法。还有饥饿游戏。还有行政区。事寘上,都城大部分的所作所为,他都支持,其他事情也很少影响到他。不过如果真的有影响,他会说出来。不会吗?反对都城?就像赛嘉纳斯那样?即使那表示有一些不良的后果?他不知道,但觉得想要辩解。「可以啊。我想,你也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爸爸也是那样想。而最后他身上的弹孔,比我的手指头能够数的数目还要多,」她说。
她到底要暗示什么?就算她没说,他也敢打赌,那些子弹来自某个维安人员的枪。也许那个人的服装与科利奥兰纳斯现在穿的一模一样。「而我的父亲死于某个叛军狙击手。」
露西‧葛蕾叹口气。「好啊你生气了。」
「没有。」不过他有。他努力咽下自己的怒气。「我只是累了。我整个星期都很期待见到你。而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我自己父亲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是我不冲撞施惠国。」
「露西‧葛蕾!」莫黛‧艾佛瑞在小屋的另一头大叫。「时间到了!」柯维族人已开始在门边集合,手上拿着乐器。
「我最好离开。」科利奥兰纳斯从桌面滑下来。「祝你表演顺利。」
「结束之后我会见到你吗?」她问。
他拍拍身上的制服。「我得在宵禁时间之前回去。」
露西‧葛蕾站起来,将吉他的背带套过头上。「我知道了。嗯,明天我们计划要去小湖玩,如果你有空的话。」
「小湖?」在这么悲惨的地方,真的有那种令人愉快的地点?
「在树林里。要走好一段路,不过湖水很清澈,可以游泳,」她说。「当然很希望你能一起去,也带赛嘉纳斯去。我们会有一整天的时间。」
他想去,想跟她相处一整天。但他还是心烦意乱,不过那样很蠢。其实呢,她完全没有指责他的意思。那番对话只是离题了。全都是那些笨鸟害的。她正伸出手提出邀请,他真的想要把她推开吗?他们见面的机会如此之少,他承受不起喜怒无常的情绪。「好啊。我们吃了早餐之后会去。」
「那好。」她在他的脸颊吻了一下,然后与其他柯维族人会合,离开小屋。
回到灶窝后,他和赛嘉纳斯在昏暗的内部推挤前进,空气中满是浓厚的汗味和酒气,他们在与上周同样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室友。巴格帮他们放好板条箱,于是科利奥兰纳斯和赛嘉纳斯分别坐在他的两侧,从共享的酒瓶各自牛饮一大口。
莫黛‧艾佛瑞绷蹦跳跳跑出来介绍乐团。柯维族一登上舞台就开始演奏音乐。
科利奥兰纳斯倚靠着墙壁,尽情享受烈酒。表演之后他不会去见露西‧葛蕾,何不稍微喝得醉一点?他凝视着露西‧葛蕾,胸口郁结的气愤渐渐纾解。好吸引人,好可爱,好有活力。他开始对自己发脾气感到后悔,甚至想不起她说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也许根本没说什么。这个星期既漫长又充满压力,包括考试、那些鸟,还有赛嘉纳斯的愚蠢行为。他值得好好享受一下。
他又多灌了好几口酒,觉得这个世界比较友善了。曲调既熟悉又新颖,他沉浸其中。等到发现自己跟着观众一起唱,他害羞地闭嘴,然后才意识到根本没人在乎,或者醉到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
到了一个段落,芭儿波‧阿祖尔、塔姆‧安柏和克莱克‧卡麦离开舞台,显然是去小屋休息一下,留下莫黛‧艾佛瑞站在她的箱子上掌握麦克风,露西‧葛蕾则在旁边随意弹奏。
「我答应一位朋友,今晚我会唱点特别的歌给他听,就是这首啦,」莫黛‧艾佛瑞吱喳说道。「我们每一个柯维族人的名字都源自一首歌谣,而这首歌谣属于旁边这位漂亮女生!」莫黛‧艾佛瑞伸出一只手指向露西‧葛蕾,她向零散的掌声行屈膝礼。「这真的是很古老的歌谣,作者是一位名叫华兹华斯的先生。我们将这首歌稍微重新组合一下,让意思比较清楚,不过你们还是需要仔细听喔。」她把指头压在嘴唇上,于是观众安静下来。
科利奥兰纳斯甩甩头,努力让自己专心。如果这是露西‧葛蕾之歌,他想要仔细聆听,明天才能说些好话。
♫
我常听人说起露西‧葛蕾;
一回我穿越荒野而行,
碰巧在黎明时分遇见
那个形单影只的孩子。
♬
没有同伴,没有露西认识的伙伴;
她栖身于无人居住之处,
──那是成长于山坡之上
最甜美之事!
好吧,所以有个小女孩住在山上。而且显然不太会交朋友。
♬
你或许窥见玩耍小鹿
草间小兔;
但露西‧葛蕾的甜美脸庞
再也无人得见。
而她死了。怎么死的?他有种预感,没多久他就会知道。
♬
「今晩会是暴风雨夜──
你前往必经之镇;
并带提灯,孩子,照亮
你母亲穿越冰雪之路。」
♬
「那么,父亲!我很乐意;
将近午后时分──
村落时钟甫敲两下,
而月亮在那彼方!」
♬
对此父亲转动提钩,
为这一天点亮灯火;
他继续工作;而露西取了
提灯踏上征途。
♬
如同山鹿一般自在:
她踏破无人走过的新路
她的双足踏散粉雪,
飞扬如烟。
♬
风暴提早到达;
她曲折上下徘徊;
露西攀爬大段山坡;
但始终未抵城镇。
啊。好多无意义的字句,不过她在雪中迷路了。嗯,也难怪,如果他们派她出去而遇到暴风雪的话,她有可能冻死。
♬
父母终夜悲痛
奔赴广大远处呼喊;
然而无声也无踪
无从指引方向。
♬
破晓之际他们站立山巅
俯瞰景致;
而由此他们见到木桥,
跨越一道深壑。
♬
他们哭泣──并且,踏上归途,哭喊,
「于天国我们终将相遇」;
──在雪中母亲窥见
露西双脚的印记。
噢,很好,他们找到她的脚印了。圆满的结局,这也是蠢事一件,就像露西‧葛蕾唱的那首歌,大家以为一名男子冻死了,试着用炉灶将他烧成灰,他却解冻了,人好好的,叫山姆什么的。
♬
接着从陡坡边縁往下走,
他们跟着小小足迹;
穿越损坏的山楂树篱,
再沿着漫长石墙;
♬
接着他们跨越开阔原野:
足迹依旧;
他们继续跟随,未曾错失;
终于来到那桥。
♬
他们从覆雪堤岸一路跟随
那些足迹,一个接一个,
走进木板中央;
再往前就完全消失!
且慢!什么?她就这样完全消失?
♬
──然而点滴留存至今
她是活泼孩子;
你会看见甜美的露西‧葛蕾
身处孤寂荒野。
♬
越过险阻,她平顺前行,
未曾转身回望:
唱着唯一歌曲
风中轻柔鸣啭。
噢,是个鬼故事啊。呃。哼。好荒谬。嗯,明天见到柯维族人的时候,他会努力爱上这首歌。可是,说实在的,谁会用鬼女孩帮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啊?不过呢,如果女孩是鬼,她的身躯在哪里?也许她对粗心的父母感到厌倦而跑去住进荒野,因为他们竟然把她送入暴风雪。然而,她为何没有长大?他实在无法理解,而烈酒也没有帮助。这让他联想起以前的修辞课,他不懂那些诗句,于是莉维亚‧卡迪欧在大家面前羞辱他。好可怕的一首歌啊。也许没有人会提起这首歌……不对,他们会。莫黛‧艾佛瑞会期待听到响应。那么,他会说这首歌很棒,这样就好了。万一她想讨论一番呢?
※
科利奥兰纳斯决定请教赛嘉纳斯,他在修辞学方面的成绩一直很好,只是问问看他有什么想法。
但是等到他探身靠向巴格的隔壁,却发现赛嘉纳斯的箱子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