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阳光明媚的十月下午，秋季学期过了一半，科利奥兰纳斯走下「大学科学中心」的大理石阶梯，态度谦虚，没理会那些对他侧目的人。他穿着新制服，看起来棒极了，尤其是鬈发长回来了，而当过维安人员的经历，赋予他一种不凡的气质，让他的对手气炸了。
他跟随戈尔博士研习军事策略，早上刚在堡垒上完一堂特殊的资优课程。他在课堂上报告饥饿游戏设计师的实习经验──如果你想称他为实习生的话，其实别人都认为他是受过充分训练的团队成员。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明年的饥饿游戏，拟定一些吸引各个行政区的点子，也包括都城。科利奥兰纳斯特别指出，行政区的居民不只连两名贡品的人生经历都不了解，也没有对饥饿游戏下赌注。贡品的胜利必须也是整个行政区的胜利。他们想出点子，如果某个行政区的贡品夺得桂冠，区内的每个人都会收到一包食物。而为了吸引志愿者组成比较优秀的贡品阵容，科利奥兰纳斯建议应该提供一栋房子给获胜者，位于镇上的特别地区，暂时命名为「胜利者之村」，那会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因为大家都住在简陋的小屋里。再加上象征性的奖金，应该有助于吸引一群不错的表演者。
他的手指轻敲着极其柔软的皮革背包，是普林西家送的开学礼物。他踌躇着该怎么称呼他们。「老妈」很容易，但不适合称呼史特拉堡为父亲，于是他通常叫他「长官」。彼此的关系其实不太像是他们收养他;他十八岁，年纪太大了。反正指定他为继承人，对他来说比较适合。他始终没有放弃「史诺」这个姓氏，甚至没有为了军火帝国而改变。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自然。他的返家探亲与他们的丧子悲痛，将两个家庭结合起来。赛嘉纳斯之死摧毁了普林西家。史特拉堡简单表达：「我妻子需要一些事才能活下去。就这方面来说，我也是。你失去了父母，我们失去儿子。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想出什么方法来帮助彼此。」他买下史诺家的公寓，于是他们不必搬家;他也买了楼下多利托家的公寓，给他自己和老妈住。他们讨论到重新装修，多加一道旋转楼梯，也许加装一部私人电梯连接上下两层楼，但是不急。老妈已经每天过来帮忙照顾祖奶奶，祖奶奶也甘心接受自己有了新的「女仆」，而且老妈和提格莉丝相处得很融洽。现在普林西家负担一切费用：公寓的税金，他的学费，还有厨师。他们给他的零用钱也很慷慨。这样帮助很大，因为他虽然拦截了原本从第十二区寄给提格莉丝的现金袋，塞进自己口袋，但大学生活如果要过得好，其实是很花钱的。史特拉堡从来没有质疑他的花费，也没有挑剔他衣橱里多出来的新装，而且科利奥兰纳斯向他寻求建议时，他似乎很高兴。他们两人意外合拍。有好几次，科利奥兰纳斯差点忘了老普林西是从行政区来的。差一点。
今天是赛嘉纳斯的十九岁生日，他们要聚在一起安静吃晚餐来怀念他。科利奥兰纳斯邀请了飞斯都和丽西斯特拉塔参加聚会，因为他们喜欢赛嘉纳斯远超过大多数同学，而且这两人比较可靠，会说些好话。他打算拿赛嘉纳斯置物柜里的盒子给普林西家的人，但首先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走向中等学院的路上，新鲜空气让他的思绪清晰。他没有费心先约时间，宁可意外到访。学生一个小时前就放学了，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十分响亮。海咖院长的秘书办公桌空无一人，于是他直接走向院长的办公室，轻轻敲门。海咖院长请他进去。体重减轻加上身体颤抖，他看来比以前更糟，正趴在他的办公桌上。
「嗯，我欠这位大红人什么东西啊?」他问。
「我只希望能拿回粉饼盒，毕竟你以后应该不会用到，」科利奥兰纳斯回答。
海咖院长伸手到抽屉里，将粉饼盒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就这样吗?」
「不。」他从背包里拿出赛嘉纳斯的盒子。「我今天晚上要把赛嘉纳斯的个人物品还给他父母。我不确定该拿这个怎么办。」他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到桌上，拿起装框的毕业证书。「我认为，你不会想要让这东西流落在外。一张中等学院的毕业证书，奖励一名叛乱犯。」
「你真是非常谨慎啊，」海咖院长说。
「这是我接受的维安人员训练。」科利奥兰纳斯打开相框的背板，把毕业证书拿出来。接着，似乎是一时冲动，他把证书替换成普林西家的一张家庭照。「我想，他的父母会比较喜欢这样。」他们两人一同盯着赛嘉纳斯人生仅存的部分。接着，他把三瓶药扔进海咖院长的垃圾桶。「不好的记忆越少越好。」
海咖院长瞅着他。「那么，你在行政区有没有得到启发?」
「不是在行政区，是在饥饿游戏里，」科利奥兰纳斯纠正他。「关于这点，我要向你道谢。毕竟，你要为饥饿游戏负起责任。」
「喔，我以为有一半要归功于你的父亲，」院长说。
科利奥兰纳斯皱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我以为饥饿游戏是你的主意。是你在大学时代想出来的点子吧?」
「那是戈尔博士开的课。那门课我不及格，毕竟我对她有强烈的反感，不可能去上课。依规定两人一组做期末报告，所以我跟最要好的朋友一组──当然是克拉瑟斯。作业题目是对你的敌人设计一种很极端的惩罚方式，让他们绝对不会遗忘自己对你做了什么错事。那像是益智题目，是我最擅长的，而就像所有好的创作一样，核心都极度简单。饥饿游戏是最邪恶的念头，用巧妙的手法包装成一场运动赛事，一场娱乐活动。我喝醉了，而你父亲把我灌得更醉，玩弄我的虚荣与自负，于是我增添更多细节，他还向我保证，这只是私底下开的玩笑。隔天早上，我清醒了，对于自己做出的事情简直吓坏了，想要把作业撕成碎片，但是太迟了。没有我的允许，你父亲把作业交给戈尔博士。他想要成绩，你懂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死了，」科利奥兰纳斯说。
「但是她没死，」海咖院长突然往后靠在椅背上。「那本来永远不会促成什么事，只不过是理论而已。而谁是最邪恶卑鄙的怪物，把它搬上舞台，付诸实行呢?战争之后，她把我的提案拿出来，还把我牵扯进去，向整个施惠国介绍我是饥饿游戏的创造者。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尝试服用麻精。我以为那件事会无疾而终，实在太可怕了啊。但是没有。过去十年来，戈尔博士努力推动，还把我抓过去一起进行。」
「那确实支持她对人性的观点，」科利奥兰纳斯说。「特别是利用小孩子。」
「为什么会那样?」海咖院长问。
「因为我们相信小孩子天真无辜。而在饥饿游戏里，即使是最天真的人，都会变成杀人凶手，那表示什么呢?表示我们天生的本性充满暴力，」科利奥兰纳斯解释说。
「自我毁灭，」海咖院长喃喃说着。
科利奥兰纳斯想起普鲁利巴斯上次的描述，说他父亲和海咖院长大吵一架，信里引述当时的话。「很像飞蛾扑火。」院长瞇起眼睛，但科利奥兰纳斯只是笑了笑，说：「不过，当然啦，你是在测试我。你对她的了解比我深入太多了。」
「我没有那么确定。」海咖院长用一根手指抚摸着粉饼盒上的银色玫瑰。「那么，你对她说你要离开的时候，她怎么说?」
「戈尔博士?」科利奥兰纳斯问道。
「你的唱歌小鸟，」院长说。「你离开第十二区的时候，看到你离开，她很伤心吧?」
「我认为，那让我们都有点伤心。」科利奥兰纳斯把粉饼盒放进口袋，并收拾赛嘉纳斯的东西。「我该走了。我们有一组新的客厅沙发组要送来，我答应堂姊会在现场监督搬运工人。」
「那么你走吧，」海咖院长说。「回去顶楼公寓。」
要与别人谈论露西‧葛蕾，科利奥兰纳斯并不在意，特别是海咖院长。史迈利曾寄一封信到普林西家的旧地址给他，提到她失踪了。每个人都认为市长杀了她，但无法证实。至于柯维族人，新任的指挥官到任后的第一项措施是宣布灶窝的表演不合法，因为音乐会制造麻烦。
是的，科利奥兰纳斯心想。确实是。
于是，露西‧葛蕾的命运是个谜，就像那首令人恼怒的歌曲，与她同名的那个小女孩。她究竟是活着、死去，还是化身萦绕荒野不去的鬼魂?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无所谓，白雪早已湮灭他们两人。可怜的露西‧葛蕾。可怜的鬼魅女孩与她的鸟儿，歌唱到天荒地老。
你要，你要来吗?
到这儿来，到树下来。
在这里我曾叫你快快走，好让我们俩都得着自由?
她可以在第十二区飞遍她喜欢的所有地方，但她和她的学舌鸟再也无法伤害他。
有时候他会回想起某个甜美的时刻，几乎要期盼最后得到不同的结局。然而，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修成正果，即使他留下也一样。他们实在天差地别，而且他不喜欢爱情，那让他觉得自己愚蠢又脆弱。如果他有机会结婚，选择的对象不能动摇他的心，甚至选择他痛恨的人，这样她们就永远无法像露西‧葛蕾一样操控他。永远不会让他感觉到嫉妒，或者脆弱。莉维亚‧卡迪欧会非常适合。他想象着他们俩，总统和他的第一夫人，在几年之后掌管饥饿游戏。他当然会继续举办饥饿游戏，等到他统治施惠国的时候。人民会称他为「暴君」，铁腕且残酷。不过，至少他会看在幸存者的份上，确保他们活着，给他们成长的机会。不然，人性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期望呢?真的，那应该要感谢他。
他路过普鲁利巴斯的夜店，允许自己露出微微一笑。很多地方都可以取得老鼠药，但他上周从后巷偷偷摸摸捞起一点点带回家。要把老鼠药放进麻精瓶有点棘手，特别是戴着手套的时候，但他最终还是从瓶口塞了进去，判断有足够的剂量。他预先确认过，已将瓶身擦拭干净。他从海咖院长的垃圾桶里拿出瓶子并塞进口袋时，海咖院长完全没有起疑。等到院长拔出滴管、将麻精滴在舌头上也不会起疑。但是他忍不住暗暗期盼，院长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将会意识到一件事;其他很多人质疑科利奥兰纳斯的时候也都会意识到一件事;总有一天，整个施惠国都会知道这件事，无可避免的事。
史诺至高至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