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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泉之国的一日,比生者的世界过得缓慢。我在这里伺候伊邪那美神之际,真人想必正逐渐衰老,而夜宵大概已长大成人变成大姑娘了吧。不,夜宵说不定也已变成老太婆了。但是,我知道他们父女俩都还活着,或者虽然死了却是幸福满足死去的。因为伊邪那美神对于死不瞑目的亡魂了如指掌。伊邪那美神的主要工作,就是一天选定一千名死者,以及倾听死不瞑目的魂魄诉苦。今天在她的办公房前,同样也挤满了大批男女一脸茫然地排排站立。

  伊邪那美神身穿白衣,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昏暗的办公房内度过。伊邪那美神的房中摊开的,是生者之国的地图。乍看之下,宛如没有水的巨池。但,若在昏暗中凝目细看,便可看出上面有海有岛,有隆起的高山,也有又深又长的河流贯穿。伊邪那美神站在大和国的地图前,一边到处走动,一边洒上装在透明白碟中的黑水。水是每早由侍从自黄泉神殿的水井汲取而来的。

  除了生病及意外身亡、年纪老迈者之外,被伊邪那美神洒到水的人就会死,其中唯有死不瞑目者会来到黄泉国。伊邪那美神选定死者时,我就在一旁伺候,但我总是不可思议地暗忖,如此美丽的女神殿下,为何非得做这种讨厌的工作不可呢?

  某日,黑水从地图的高山山顶反弹,有一点溅到我的脸上。那种冰冷令我浑身一颤,我连忙用手抹拭脸颊。

  “伊邪那美大人,您是事先决定好要让某某人死掉,然后才洒水到此人身上吗?”

  我提出疑问,伊邪那美神转身面对我。

  “是事先决定的。”

  “那是怎么决定的?”

  “很简单。凡是与伊邪那岐有关系的女人一律杀无赦。”

  我倒抽一口冷气。

  “真可怕。那您怎么知道有关系呢?”

  “那个男人,现在,化身为凡间的男人,正在四处游走。我从各种生物及死者处接获报告,一直在追踪他。那个男人绝对逃不出我的死亡之手。”

  “您不杀伊邪那岐大人,却要杀那些女人?”

  伊邪那美神眼神恍惚地看着我。

  “没办法。因为伊邪那岐是神,他死不了。”

  “可是您不是死了吗?”

  我的话令伊邪那美神的脸色一暗。

  “即便是神,为了生产而死的,总是女人。”

  伊邪那美神的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憎恶与灰心。这位女神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女神的身上,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心魂为之震动。若我无力承受,会变得怎样呢?已成为死者的我,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死亡一次。明明已再无可惧,我却害怕不已。

  “伊邪那美大人,之前您提过的事,能否详细告诉我?伊邪那美大人为何会成为黄泉之国的女神?伊邪那美大人的痛苦是什么?请您告诉波间好不好?”

  我鼓起勇气,抬眼正面凝望伊邪那美神的眼睛。伊邪那美神杏眼圆睁,但或许是因为长期待在黑暗中吧,有点失焦。好像在看着我,其实眼中没有我。我定定痴望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伊邪那美神终于开口了:

  “总算有人肯听我倾诉,所以我也想说个痛快,一吐胸中块垒,但我住在毫无办法的圈中。所谓的圈,是不断旋绕的执念。如此被放逐到黄泉之国的我,一天选定千名死者虽然痛快,可是一旦又想起他,总会涌起无处发泄的憎恶为之痛苦。选定死者的工作不可能愉快。于是我就这样被迫永远背负着痛苦。波间,你知道最难缠的情感是什么吗?没错,就是憎恨。一旦心怀憎恨,便只能静待憎恨的烈火自行熄灭,才能得到安宁。但,谁也不知那究竟要等到何时。是伊邪那岐害我被关进这种冰冷的地下墓穴的,所以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憎恨之火便永不熄灭。让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仔细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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