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守卫 2
然后，队伍又继续赶路。
从草原进入森林，再翻过山之后，应该就到边境了。一行人在山顶的正下方吃了午饭。
远处能看到海。左右两方都是海，不过正面是山顶云雾缭绕的连绵的陆地。
“不知道那究竟是岛屿还是大陆一直延伸到了那个地方。因为有海流的阻碍，我们社区的船没法儿从海上过去，也就没法儿调查清楚。”奥马尔解说道。
“说起来，食人魔的数量到底有多少?”
“呃……”对于达树的提问，奥马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们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食人魔。”
“但是我听说曾经发生过六名守卫同时失踪的事件，听起来那些人似乎就是被食人魔抓走吃掉了。”
“对，在那之前也发生过失踪事件。所以才会有守卫的任务安排下来。”
从现在的位置看不见正面那座连绵不断的山脉的全貌，因为山顶一直被雾气所覆盖。山上的风也很大。看样子，山上会有雾是地形的原因。
队伍里每一个人都说，谁也没看到过那座山雾气散去后的全貌。
从这一带开始，已经能看到带着幼崽的灌木鸟在地上跑来跑去了。达树又想起玛法尔的话，于是推测这里离边境已经不太远了。
这个推测没有错。
琼拍了拍达树的肩，“累了吗?马上就到了，再加把劲儿。”
的确如琼所说。越往坡下走，高过头顶的树就越来越少，地上出现了光秃秃的岩石，前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另外，周围的植物也变成了海岸附近常常看到的低矮草木。
奥马尔停下脚步，说：“已经能看到了。”
在悬崖之间有一个小屋，小屋的位置比周围的悬崖要低很多。远远看去，小屋门前有几个小点，应该是两三个守卫站在那里。
又下了大约十五分钟的坡之后，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平地。说是平地，其实是朝着海面方向和缓倾斜的漏斗状地形。看样子，这种地形是雨水积聚后从小屋旁边流向海岸，冲刷地面形成的。眼前宽广的岩石山坡也证明了这一点。
靠近小屋之后，小屋另一边的地形也映入眼帘。这个地方是一条处于山崖夹缝之中的山谷，一直延伸到海边，而那个小屋就在谷底。岩石坡横断海面，将两边的陆地连接在一起。可以看到，这个地方就是两岸唯一的连接点。
在山谷另一边的出口处有一道圆木建成的大门。从这道门上能感受到社区众人的强烈意志——不管是什么东西试图从对面入侵，都必须把它们挡在这里。但是，这道圆木门上现在长了青苔，已经开始腐坏。
这道门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呢?达树想。
虽然不知道木门腐朽的速度有多快，但看样子它并不是近年才设置在这里的。
“换班了。你们的队长呢?”奥马尔向小屋附近的一个年轻男人问道。
“在门的那边。”
“什么?是出事了吗?”
“一共过去了四个人。”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是不是出事了，“我是遵照命令守在这里。”
达树还是没搞清状况，但从队友们的表情变化中他能看出，应该是出什么大事了。
“你们的队长是约翰·B.吧?”
“对。”
达树想，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比自己大个一两岁，估计要么跟自己一样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要么就是第二次。从脸上僵硬的表情都能看出对方非常紧张。
“要我去把他们叫过来吗?”
“不用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还是直接过去看看吧。叫喊声太大把敌人引过来就麻烦了。”
“明白了。”
奥马尔命令队伍中的其他人原地待命。
“我先过去看看。”
“请小心。”崔贤突然说道。
“我也不想让克丽丝伤心啊。不会乱来的，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奥马尔就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
留下来的几个人似乎有很多东西想问。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跟葛德认识。
“杰克，发生了什么?是食人魔出现了吗?”
“不清楚。不过好像是有食人魔或是什么东西出来了。总之队长，就是约翰·B.，让我在这门口待命。”
“那你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是的……对不起。”
这时，奥马尔从门的另一边回来了，身材魁梧的约翰·B.也在他旁边。
约翰·B.的脸上挂着笑。看到他的表情，达树知道了，事情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约翰·B.朝杰克喊道：“辛苦了，该换班了。”
“是!”
奥马尔命令队员排成一个圆阵。
“黎明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三个黑影靠近，所以才去了门那边展开警戒。现在还不知道那三个黑影到底是什么。它们的气息似乎已经消失了，不过为防万一，那边还是在继续放哨。
“所以，我们也立刻开始警戒工作。门那边去三个人。葛德、崔贤和我过去。门内警戒由琼负责。达树和吉米休息。每次轮换两个人。”
全队人把行李放到小屋里之后，就各自去了自己的岗位。奥马尔拿出一半的毯牛肉片分给了约翰·B.。
“来的路上偶然打到的，你拿去分给队员们吧，让他们带回去。”
约翰·B.开心地笑了起来。
达树心里暗忖，为什么奥马尔一开始就让自己休息?如果是出于照顾自己的想法，那确实应该感谢他。但同时达树又有些不满，他觉得奥马尔这么安排可能是因为没有把自己计算在战斗力之内。达树想，自己还没有累，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立刻开始执行守卫任务。
换班似乎结束了，前一个队伍的成员从门那边走了回来，他们肩上扛着长枪，两条胳膊搭在上面。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从他们身上还是能感受到完成了任务的轻松感。
每个人都跟吉米和达树打了招呼。
“之后就拜托你们啦!”
“我们到这儿之后就打了灌木鸟，放在小屋的石仓里，你们拿来吃吧。”
“已经没有那些家伙的气息了，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约翰·B.的队伍全员排好队列听着队长的鼓励话语，时不时还发出哄笑或鼓掌。
然后，他们一边向达树和吉米挥手一边转身离去。
“谢谢你们的毯牛肉!”有人这么喊了一句。
“不用客气!”
吉米也朝他们挥挥手，接着嬉皮笑脸地对达树说：“他们今天回伊甸之后肯定会喝狱乱酒喝个痛快。嘿嘿，其实我回去之后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时，吉米似乎察觉到了达树有些心神不宁，“你是第一次来，所以应该很好奇门那边是什么样子吧?”
“嗯。”
“反正无论如何也会轮到你的，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守卫值班的位置是什么样子了。休息的时候还是好好休息，为可能发生的紧急状况做好准备。不过嘛，确实也得保证任务来的时候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这样吧，我带你去那边看看。”
按照规定，休息的时候干什么都可以，所以不当班的两个人也可以去看其他人的值班状况。
“跟我来。”
两人沿着岩石坡往下，朝圆木门走去。越往前山谷就变得越发狭窄。
走到门前的时候，琼过来搭话了：“怎么了?你们不休息?”
“嗯，我想让达树看看门外边的样子。”
“这样啊。从这里看外面倒是没什么可看的。”琼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在门的左右各有一道宽度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吉米从缝隙挤出去之后，达树也跟了出去。来到门面前达树才清晰地看到，这道门比他想象的还要老旧得多。
此前达树只从门的内侧远眺过这边。而现在，他看到眼前的光景之后着实吓了一跳。
门的外侧堆砌着数不清的人类头骨。
“这些……都是人的骨头吧……”
“对。吓到了?确实挺吓人。这些都是真正的人头。‘跳跃’过来的时候，许多人直接变成了尸体，所以我们就把那些尸体利用起来了。听说，把这些头骨堆在这里是为了告诉食人魔：‘门那边没有东西给你们吃!’”
虽然吉米做了说明，但达树还是觉得想出这个点子的人品位实在过于古怪。
风非常大。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望见左右两边的海平面。除此之外，还能看见几只灌木鸟乘着风在空中滑翔——这种鸟平时是很少飞上天的。
在门的另一边，岩石坡一直延伸到对面的陆地。门与海岸的高度差大约数十米，要往来于两边的陆地，似乎也的确只有通过这一个地方才能办到。出了门，顺着和缓的坡道走下去，再穿过一片从海面隆起的岩石滩，就到了对岸的一片森林。
前方有很多巨大的岩石，从这边看过去，那些岩石背后是视线死角，确实适合藏身。
那些可疑的黑影就是藏在这些巨岩背后吗?
达树想，食人魔利用这些岩石的阴影逐渐接近木门是有可能做到的。
但是，不管怎么接近，应该也无法通过这道门。
在门的附近和坡道的中间，分布着好几个口袋状的岩石滩。其中的三个分别有一个守卫把守。离门最近的是奥马尔，稍远处是葛德，再往坡下十米是崔贤。
“伊甸的边界就到这里。我们就是在这个地方守卫伊甸。”
说这些话的时候，吉米的表情非常严肃。达树也点了点头。他感觉内心涌出了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这时，达树突然朝把守左下方岩石滩的崔贤喊道：“崔大哥!你守的那个地方等会儿换我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崔贤惊讶地回过头来。接着，他似乎明白了达树的意思，也朝后者大声喊道：“好!保持这个气势!”
之后，两人回到小屋，开始准备食物。吉米熟练地从房间一角的石仓里取出食材，然后把锅架在土灶上，开始给大家做饭。
“第一轮安排我休息，实际上就是叫我做饭的意思。”说着吉米笑了起来。
吉米说，他小时候曾经在地球上的一家餐馆厨房当过见习厨师。所以每次伊甸到丰收节的时候都会把他拉来做志愿者，负责集会所的烹饪工作。他做饭的手法熟练也正是这个原因。至于达树，则按照吉米的指示，一会儿给糯薯剥皮，一会儿又去小屋后面的小河里打水。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但小屋的内部相当宽敞。靠里的位置放着四组三层床，房间中央还放着一张能够容纳十来个人坐下来开会的桌子，当然，全队人坐在一起吃饭也是没问题的。不过达树想，既然守卫是轮班制，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管是床还是桌子都必然会有一些位置空下来。
小屋里换气不怎么好，不是很方便做饭。如果不把屋门和灶上方的窗户打开，浓烟就会充满整个房间。
灶的旁边挖了一个洞，石仓就在那里。仓里储藏的食物比想象的要丰富许多，存了大量肉干和贝类食物，这让达树很是惊讶。吉米解释说，这里会不定期得到一些食物，都是不担当守卫任务的人提供的。
“我们先把肚子填饱，等着一会儿换班。”
完工之后，吉米招呼达树过来吃了他特制的炖菜。为了让其他队员回来休息时能马上吃到热乎的东西，吉米没有熄灭灶里的炭火，锅也一直放在灶上。另外，桌子上还放着许多烤好的面包。这些面包虽然又薄又硬，但新鲜出炉的酥脆口感让人欲罢不能。吉米很随意地说了句：“人类最初制作的面包大概就是这个味道。”中午打的那只毯牛的肉也放了几大块到炖菜里。他笑着说，能够把肉煮到这种入口即化的程度是因为自己有窍门。达树很是激动，觉得自己吃到了与母亲做的饭不同的“男人的料理”。
达树正在床上打盹的时候，突然被吉米叫醒了。睁开眼睛之后，达树因为不熟悉的环境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在边境上执行守卫任务。
“太阳要从左边的悬崖上落下去了，差不多该换班了。”吉米说。他把达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从堆积在屋里的毛皮中拿了一块扔给达树。这是长毛斑马的皮，跟吉米现在身上穿的那块一样。
“就穿那么点，等会儿会冷的。把这个也穿上。在伊甸那边没这个必要，但是这里的风很大，体温会下降得非常厉害。穿上这东西虽然活动起来没那么方便，不过总比感冒要好。”
“明白了。”
把毛皮披到肩上之后，达树感觉稍微有点儿热。不过既然吉米都这么说了，想来带上这个东西还是有必要的。
正如吉米所说，小屋外面的气温已经下降了不少，风也比先前更大了。
到这种时候，吉米就变得没那么多废话了。整个人的气场也跟先前完全不一样。
“崔贤那个位置我来守吧?”吉米说。
“没事，我来。之前我都跟崔大哥说了我要去替他。”
“好吧。”吉米点了点头，看来是打算尊重达树的意愿，“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绷紧神经，眼睛睁大点儿。发现有不对劲的气息马上叫人，别守着岩石滩不挪窝，该撤退就撤退，只要把敌人挡在木门外就行了。”
“好……但是……那些食人魔真的有什么‘气息’吗?”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食人魔。但确实不止一次有人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气息。前面那个队伍也说他们看到了几个黑影。这一带没有蛇鲨出没，所以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其实我觉得那也可能是某种没有肉身，灵体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反正要说这里会出现那种东西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
“你是说……幽灵吗?”
“啊——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你别当真。这种解释并不科学。但是，一个人站在岩石滩上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去想。最开始，是有一个社区过来的人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那人的同伴稍微移开了一会儿视线，尸体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那之后就有好几个人亲眼看到了食人魔。不过，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达树还想详细问问整队守卫神秘失踪那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木门前。
“吉米·穆本戈、田边达树，前来换班!”吉米大声喊道。然后，他小声地对达树说：“下一次换班是第三个月亮下山的时候，在那之前你得坚持住。”
前方传来三个人的应答声。天空已经被夕阳染得血红，很快太阳就会下山了。
达树小心翼翼地朝崔贤所在的岩石滩走下去。途中时不时会有一股大风刮来，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吹飞。为了保证安全，他只好用两条腿和一只手在地上爬行。这种时候，右手握着的长枪和挂在肩上的盾就显得非常碍事。
终于抵达崔贤防守的口袋状岩石滩之后，达树发现，这个地方的确最适合防御从下方攻过来的敌人。
从下面爬上来的敌人必然会经过这个地方。而这里的倾斜面又使得敌人必须用尽全力保证自己不会滑下去，难以摆开架势发动袭击。相反，防守方只需要从岩石滩上一枪刺过去就可以把对方解决掉。亲眼确认了这里的状况之后，达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剩下的问题，就是警戒任务结束之后爬回木门那边又得费不少力气了。
看到达树过来，崔贤高兴地点了点头，“可饿死我了。吉米今晚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崔贤鼓励了达树几句就回去了。现在，岩石滩上就剩下达树一个人。此情此景让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现在正在执行守卫边境的任务。
陪伴他的只有穿过岩石滩的风声。偶尔一阵风吹来，发出有节奏、如某种奇特乐器一般的声音，又瞬间消失无踪。
从达树的位置，即使伸长了脖子张望，也看不见其他队友在哪儿。
现在他完全成了孤身一人。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更害怕些，但是并没有。
太阳渐渐落下。达树突然想起来，在小屋那边看不到这种场面。虽然在社区那边不知看了多少次朝阳从海岸升起，但太阳落入海平面的光景，达树还是第一次见到。
太阳从海面消失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红光从水平线上闪过。被这番景象惊呆的达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执行任务，连忙把目光移回岩石滩的下方。
这时，他想起吉米说过的那番话。
——某种古怪的气息。
四周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是感觉不到有什么气息的存在。
达树心里默默祈祷别发生什么状况，就这么平安无事直到下一次轮班。
和崔贤离开的时候相比，此时周遭能看到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天上挂着两个月亮，但达树俯瞰前方却只能看到一条黑色的线一直延伸到海的对岸。不过，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眼睛没有习惯黑暗。
吉米曾叮嘱过达树“眼睛睁大点儿”，但是无论眼睛睁得多大，前方仍旧是一片黑暗。能看清楚的，只有漆黑海面上反射着月光的浪花。而且，那也仅仅是能看到而已，海浪的声音已经被风声所掩盖，根本无法传到达树的耳朵里。
达树突然感到一阵后悔。他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把守这个位置，尽管这是他自己揽下来的任务。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达树还是努力想要完成好自己的守卫任务。
时间过得比想象的要慢很多。第二个月亮升到天空正中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而第三个月亮此时才刚刚露脸。
“达树，你那边没问题吧?”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吉米的声音。达树想，吉米应该是在担心自己。
“没问题!”
“你没睡着吧?”
“没有!醒着呢!”
达树感到些许不快。难道自己就这么不靠谱，以至于吉米觉得自己可能会在警戒时打瞌睡?
“很好，达树。保持这个状态!换班还早得很呢!”
然后，四周又归于寂静。
达树继续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坡道下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