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守卫 3
尽管反反复复地把海岸到坡道岩石滩这一片区域认认真真地扫视了许多遍，他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即使天上挂着三个月亮也是一样。
达树聚精会神，试图感知气息。如果入侵者出现，在自己守卫的这个位置肯定能够察觉到。
这时传来了奥马尔的声音：“达树，当心!什么东西出现了!有黑影在动!”
“是!”达树大声叫道。
奥马尔似乎看到了什么。达树听说，奥马尔在地球上的时候是一个战士，理应习惯了黑暗之中的战斗。如果奥马尔那样说了，应该就不会有错。
达树慌忙握紧长枪摆开架势。长枪的柄顶在了后面的岩石上。由于过于紧张，他甚至都忘了拿起盾牌。他下意识地用父亲的腔调叫道：“是谁?!”
咚、咚、咚。达树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脏竟然可以跳得这么大声。
他从岩石背后探出身子，把眼睛瞪得溜圆。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海风拍打着他的脸颊，而坡下仍旧是一片黑暗。四下寂静无声，连一颗小石块滚落的声音都听不见。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最近根本就没听说过执行守卫任务的人出状况啊!
“……过来吧!放马过来!”达树低声说道。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达树!你那边没情况吧?”奥马尔的声音传来。
“现在还没有!”
“好，黑影似乎消失了，你可以缓口气了。”
“是!”
奥马尔的话简直拯救了达树。瞬间，达树觉得全身都瘫软了下来。
危险消失了?
真的有什么东西出现过吗?
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有没有可能是奥马尔的错觉?因为白天换班的时候听那些人说看到了黑影，所以他潜意识中觉得有那种东西……
又过了很久，终于到了换班的时间。
“葛德·汉普汀克，前来换班!”
一声叫喊之后，又传来了奥马尔的应答声：“好，拜托了。”
看样子，守卫门内的崔贤是换班给了琼。葛德守在奥马尔的位置，能不能发现黑影呢?不，肯定是因为黑影的气息消失了，所以奥马尔才换班的。哪怕有一点儿不放心，奥马尔也不会让别人来替他。
坡道上的岩石滩又笼罩在了寂静之中。
换班之后，先前势头凶猛的海风似乎也停了下来。
其实准确地说，现在并非一片寂静，仍然能够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海浪声。但是，这种声音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安。
没有了风声之后，心境也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达树把视线从坡道下方的黑暗之中移开。
夜空中除了三个月亮，还有密密麻麻的光点。那是数不清的星星。达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正当达树要把长枪立在岩石上的时候，状况出现了。
达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某种漆黑的东西突然跳到了达树的脚下，达树甚至都来不及站稳。
“啊!!”
达树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脚被绊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个黑影跳了出来。
一阵剧烈的冲击过后，达树晕了过去。
苏醒过来的时候，达树听到有人说话。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
达树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但这里不是岩石滩。
他感觉头很痛。看样子是倒下的时候头重重地磕在了岩石上。
达树睁开了眼睛。有光，很刺眼。他缓缓地起了身。
旁边有一群男人。
是回到伊甸了吗?不，不对。人群中有一个人指着达树说了些什么。达树听不懂，但还是分辨出那人说了“醒了”这个单词。
虽然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偶尔却会混进几个自己能听懂的单词。他们还提到了什么“岛壁”，莫非指的就是自己看守的那个地方?
男人总共有五六个，都一脸好奇地望着达树。
这里是树林。难道是在海对岸的陆地?达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这么说来，这些人就是伊甸居民所说的食人魔了?
“你们是什么人?打算吃了我吗?”
男人们一脸茫然。他们似乎听不懂达树说的什么。
这些男人穿的衣服也跟伊甸的居民不同。虽然看起来跟达树一样，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茧猫的毛织成的，但设计上要复杂许多。另外，上面染的颜色也是伊甸没有的。他们的衣服会在鲜艳的绿色和偏黑的颜色中间来回变化，似乎是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染料。
有几个人凑过来盯着达树的脸看，但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恶意。或许是意识到了语言不通，他们也并没有主动和达树说话。
但是，有一个跟达树年纪差不多，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在达树面前蹲了下来，还冲着他笑。然后，他用手指了指达树，又指了指达树的身后。
达树回过头去。
透过树林的间隙可以看到对岸的陆地，那里有圆木门，并且一直通向伊甸。奥马尔和队伍的其他成员都在那边。当然，因为隔得太远，就算他们站在那里执行警戒任务，从这里也看不见。
达树意识到，自己就是从那边被抓来这里的。
让他吃惊的是，一旁的年轻人竟然问了一句：“你是谁?”
“——啊?”
“问你呢，你是谁?恶鬼吗?”
达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对方说的话他完全能听懂，这是他在家里与父母交流时使用的语言。
“我叫达树。你呢?”
“我叫阿正。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晚上的时候我听你同伴叫过你。当时我还听见你大吼了一句‘是谁’。虽然别的话我听不懂，但是那一句我听懂了。”
“所以就把我抓过来了?”
阿正点了点头。
旁边的这些男人似乎完全听不懂达树和阿正两人说了些什么。
“你们会吃人吗?”达树问
阿正重重地摇了摇头，然后反问道：“我们怎么可能吃人?我倒是想问你们，为什么要毫无理由地杀人?”
“杀人?”
“我听说，很久以前，我们有几个人从通路这边爬上去，结果莫名其妙地遭到了攻击。大家连忙往回逃，对面还拿着武器一直追到了通路来。然后双方厮杀起来，我们这边死了八个人。”
“这么说，那时候的守卫就是被你们——”
“守卫?”
“就是守在木门前，防止食人魔入侵的人。”
“‘食人魔’是指我们吗?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边，可是把你们叫作‘恶鬼’。”
被对方这么一说，达树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当时似乎有六只恶鬼，都被杀掉了，全部埋在鬼冢里。”
“你觉得我也是恶鬼吗?”
阿正死死地盯着达树看了看，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跟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阿正沉默不语地望着达树。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其实按这边的规矩，我们不能与恶鬼接触。也不能被它们发现行踪，因为会刺激到它们。只不过我们还是每天晚上都派人到通路那边去侦察。老实说，这次把你抓过来已经打破了规矩。恶鬼平时老是叫喊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能听懂的，所以就把你抓过来了。
“你当时不是叫了一句‘是谁’吗?我当时听到可真是吓了一跳，毕竟以前从来没听哪个恶鬼这么叫过。我跟其他同伴说了，结果他们都不信。所以我就请大家帮忙，想过去找你聊聊。但是你又拿着武器。为了让你来不及使用武器，我就突然朝你扑过去，没想到搞成了那样。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把你带过来了。”
“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我喊了一句‘是谁’?”
“对。这种语言我听得懂，但是这里的其他人都听不懂。现在也只有我能听懂你说了些什么。难道说……上面那些……恶鬼，是从日本飞过来的?”
“……你知道日本?”
“我是在这儿出生的，但是听父母讲过那边的事。我的父母都是日本人。”
达树对阿正抱有一种亲近感。说起来，两人在外貌上的确很相似。
“你可别逃啊。要是恶鬼们打过来，我就没法儿向同伴们交代了。”
看来，阿正在内心深处仍然对木门另一边的恶鬼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些人不敢现身，就是怕被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恶鬼没有发现自己，就不会攻打过来。
达树拼命思考，怎样才能把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传递到那边去。
“你们的社区在什么地方?”
“社区?你是说村子吗?”
两人在表达上有一些微妙的偏差，不过这是十几年双方文化交流断绝造成的结果。达树意识到，双方的语言虽然表现方式不同，但概念基本上是共通的。
“村子就在这附近。我会把你一起带过去。你和我的父母应该有更多可以聊的。”
然后，阿正就达树的情况对旁边的男人们做了说明。虽然达树不知道这些人说了些什么，但从他们的交谈中时不时蹦出来的能听懂的单词来判断，他们的确不是什么食人魔，而是从地球“跳跃”过来的一群人。
他们和伊甸的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双方只是在服饰穿着上有一些微小的区别而已。
也就是说，社区的不同导致了双方的文化发展出现了差异。
阿正已经没有把达树看成恶鬼了。
“大家都在说，不能把你放回去。他们把我们当成食人魔，害怕我们，那正好。如果他们知道这边也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搞不好会像以前那样攻打过来。”
“但是社区里的人肯定都在担心我。哪怕就让父母知道我现在平安无事也好。”
“这办不到。”阿正一脸抱歉地摇了摇头，“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同伴我听懂了恶鬼的话。现在搞得你被带到了这边来。我得向你道歉。”
达树并没有被绑起来。之后，将由一支十多个人的队伍把他带到村子里去。
跟伊甸派遣达树等人执行守卫任务一样，这支队伍也担负着监视恶鬼是否会攻打过来的使命。而且，同样是轮班制。与伊甸的守卫不同的是，他们一直藏身在暗处。看来他们是知道，恶鬼并不会下去。
然而达树知道，两个社区的人还是不幸地在边境上发生过接触。只不过他不清楚事态到底是怎样发展到这边的人与六名伊甸守卫展开厮杀的地步的。或许，是对黑暗的未知之地的猜测和怀疑逐渐发展成了恐惧。而这就使得两个社区长年以来一直把边境当作禁忌之地。
但是……
达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阿正：“你们把那六个人埋在鬼冢里的时候，没有发现对岸的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吗?”
与达树并肩走着的阿正陷入了沉默。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就算外形是人，如果带着杀意向我们发动袭击，那就是恶鬼。我自己是这么想的，别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果你当时不叫那一声，我的这种想法大概一直不会改变。”
正如阿正所说，穿过森林再走下一个坡道之后，达树就看到了眼前有一大片农田和许多认认真真干着农活的人。这里的田地比伊甸的还要宽广不少，而且还种着许多达树没怎么见过的农作物。同时达树发现，在伊甸最为常见的糯薯，这里却几乎看不到。
达树想象不出来，阿正的社区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是当作囚犯，还是视作恶鬼?
“马上就到村里了。”阿正说。接着，他又跑到队列前面去找队长。
然后，他过来告诉达树：“我们得先带你去见见我们的头领，毕竟这次发生的事没有先例。”阿正敏锐地发现达树脸上有一丝不安，又说，“没关系，我会在旁边负责翻译。这样一来，大家也就知道对面的不是恶鬼而是跟我们一样的人类，说不定双方就可以交流了啊。”
阿正表现得非常乐观积极。然而对达树而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异国”。
现在的他完全没心思去想什么交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