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遇见“食人魔” 3
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达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持不下的局面。他一开始就漏算了这种情况，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带人过来。而且他也没想到兰道尔竟然拉着弓跟了上来。
那名守卫和兰道尔，到底是哪一边先拿起武器的?现在这情况……就是双方的恐惧造成的对峙。
数秒之后，僵局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被打破了。
意料之外的景象让达树睁大了双眼。
轻易不上天的灌木鸟突然成群地飞了起来。所有人的视野里都充斥着灌木鸟体表的茶褐色。
为什么?
充塞双耳的振翅声。
紧接着，是手拿长枪的守卫的惨叫。
达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灌木鸟飞走后，他终于明白了守卫惨叫的原因。
举着长枪的守卫被不知来自何种生物的巨大紫色触手卷住了身体，正在发出恐惧的尖叫。
触手是从海里伸出来的。
这是一种达树从没见过的怪物。他顺着触手看过去，终于发现了怪物的真身。
有一个湿漉漉的半球状物体漂浮在海面上。这是一只巨大的生物。仅仅是露出海面的部分，直径就有数十米。看起来这个生物并没有眼睛，只在半球状的部位生长着七八个黑色突起。其身躯靠近海面部位的左面和右面正像风箱一样时鼓时缩。
它和蛇鲨不同，是一种新的怪物。
正广跳了起来，一边朝着附近最大的一块岩石跑去一边叫道：“达树，到这边来!”达树立刻跟了上去。
触手的直径约有两米，表面还分泌着一种黏着力极强的液体。不只是那个守卫，还有无数的灌木鸟也被粘在了触手上，完全无法动弹。
这时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惨叫声。
达树惊诧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怪物的触手也伸到了那边。兰道尔的两只手—— 一只手握着弓，一只手捏着箭——都被紧紧地粘在触手上，整个人被吊在空中，正在大声地哭号。
触手每次摆动，就会有一些四处乱跳的灌木鸟以一种很滑稽的姿态粘在上面。阿智也朝正广父子藏身的岩石跑去。但这里毕竟是岩石滩，脚下踩不稳，就算跑也不可能跑得了多快。
“快一点儿!”达树大叫。
看到越跑越近的阿智，正广终于低声说了一句：“没错，真的是哥哥!”
两条触手仍然在通路的陆地部分四处徘徊，试图寻找新的猎物。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达树问父亲。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估计平时都在深海里待着吧。灌木鸟异常繁殖了这么多，它估计是想来饱餐一顿。你看它现在就在捕捉灌木鸟。”正广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投向跑过来的阿智。
卷着守卫的那条触手从岩石上扫过。被紧紧粘在触手表面的守卫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哥哥，小心!”正广大叫道。巨大的触手在迅速朝着阿智的方向移动。
阿智急忙伏下身子，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右腿似乎接触到了触手的表面，整个人就那样被拉扯到了空中。
阿智发出了惨叫。
“——哥哥!”正广大喊。
达树也绝望了，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救下阿智。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一团火焰突然涌向那条触手。
触手开始往海中缩，但火焰仍然紧追不舍。在炙烤之下，触手的表面开始急速干燥，浮现出了无数的皱纹。
达树朝火焰的源头望过去。
那是在崖底待命的另一个守卫。现在，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达树从未见过的工具，火焰就从那工具之中放射出来。
燃烧的触手散发出一阵恶臭。火还没有烧到阿智和另一个守卫被粘住的部位，但能看出那些部位的表面也开始干燥了。触手的表皮脱落，守卫和阿智落到了通路上。
“太险了，就差一点儿。”正广叫道，“那边的触手也解决掉!”
手持火器的守卫从达树和正广旁边跑过，沿着通路接近另一条触手。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金属笼子，似乎是一个手动泵。靠近触手之后他把金属笼子从背上放下来，按压了几次上面的把手，然后用两手举起一根乐器似的金属筒，再一次朝着触手喷射出了火焰。他可能调整了喷口的大小，这次喷出的火焰变细了，能更高效地灼烧触手。
攻击比先前更有效了。
即使守卫一时中断攻击，触手上被火焰喷射到的部位仍然在继续燃烧，同时冒出黑烟和令人掩鼻的臭气。但被火焰烧灼到的同时，触手也反射性地做出反应，以极快的速度往海里缩去。
达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这样下去的话，无法动弹的兰道尔一定会被触手拉入海中。这个真身不明的怪物从海面上露出了一部分躯体，半球状部位两侧看起来像是耳朵的突起正在激烈地不断膨胀和收缩着。收缩的时候，有呈雾状的体液从那个部位喷出来。这么看来，或许这突起并不是什么耳朵。不管怎么说，看这个怪物的样子就能知道，触手被灼烧的疼痛的确已经传到了它的躯干上。
不知道触手表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总之，兰道尔和触手的表皮一起掉了下来。想来应该是触手表皮干燥后剥落了。兰道尔落下的位置离水边已经只有几米远。
而那条触手则以极快的速度缩回了海里。
兰道尔捡回了一条命，总算是有惊无险。
达树终于松了口气，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刚才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虽然兰道尔没有被拖到海里去，但达树看到他刚才有一次被触手拍到海岸上，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
达树就这么呆在原地，好一会儿之后他看见兰道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应该没什么事，达树想。只不过两臂还附着有怪物的皮，暂时没法自由活动。达树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落在几米外的阿智也终于站了起来。达树看向父亲，发现他仍然是一脸恍惚。现在在这里已经没有谁还拿着武器了。
正广突然用右手抱住了达树的头，说：“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这或许就是正广对达树的父爱表现吧。被父亲抱着头的达树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对不起，父亲”。正广松开手之后，达树看到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正广。”
听到阿智在叫自己，正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哥哥。”他率直地回应道。
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或许双方都不知道这种场合下该说些什么。最后，阿智先开了口：“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老爹长得一模一样。”
“我真的没想到竟然还能跟你见面，哥哥。”
阿智和正广互相点了点头，再一次沉默了。从心底涌出的情绪过于复杂，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之后两人走近，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相顾无言，只是默默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但两个人谁也没有松开手去擦。达树感到自己完全没法插话。
这时，周围又发生了变化。
一阵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响起。如果是一只鸟飞起，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然而遮天蔽日般的灌木鸟群一齐飞起的时候，甚至可以卷起一阵狂风。达树想，平时几乎不飞的灌木鸟突然飞上了天，会不会是感觉到了什么危机?莫非有什么比刚才那个怪物更加危险的东西……
整片天空都被灌木鸟群所覆盖，仿佛黑夜来临一般。正广与阿智二人令人感动的重逢场面也不得不中止。
但是看眼前这个样子，海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出来了。达树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些飞上天的鸟，刚才一直沉浸在重逢惊喜之中的正广和阿智终于平静了下来。两人坐在一只鸟都不剩的海岸边，聊起了天。
达树能听懂他们在聊什么，但是随行而来的兰道尔和两个守卫似乎听不懂日语。
阿智把手放在正广肩头，又哭了起来。等他哭得小声些之后，正广说：“老爹已经原谅你了。之后他什么都没说，而且那时你也还年轻。”
阿智点点头，仍然没有停止哭泣。达树知道这和自己之前听说的阿智心中的内疚有关，不过他并不打算去了解其中细节。那应该是一家人以前在地球上发生的事，达树觉得自己还是别插足比较好。
“我们来讨论一下交流的方法吧。”正广对阿智说。
阿智点了点头，说道：“看到刚才的火焰喷射器我真的吓了一跳。你们那边还有石油?”
“嗯。最近刚发现了油砂和油页岩的石油矿脉。其实只要有采掘技术就可以直接挖原油，但无奈没有设备，目前只好暂时从油砂里提炼石油。”
这时达树才知道，原来守卫使用的那个可以射出火焰的工具叫“火焰喷射器”。那的确是一个威力惊人的武器。
“我们这边虽然有矿石，但目前还没有高效的精炼方法。如果有石油的话，精炼矿石应该会简单不少。至今为止，我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稳定供给食物的事情上，之后该考虑考虑文明发展了。这需要我们双方互相提供有用的信息。”
这时达树插话了：“他们那边有稻米。”
正广显得很吃惊，“这怎么可能?”
“不，这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在种植水稻。还可以分些稻米给你们。”
“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许久。正广说，达树失踪之后自己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跟守卫队伍一同到木门这里来。
“因为我相信达树肯定还活着。”
跟着正广过来的两个守卫和捡回一条命的兰道尔虽然听不懂二人的对话，还是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听着。兰道尔和其中一个守卫的身上仍然粘着一些怪物的皮。
不只是这些人，另外几个守卫也从门那边下来，聚集到了通路。达树回头看了看，自卫团的人也跟着阿正爬下了悬崖，正朝这边走来。
“可以把达树还给我吗?”正广问。
“这我还得找村长谈谈。因为这涉及今后双方交流的途径。双方接触的时候如果有达树在我们这边，交流起来或许也会顺畅一些。”
达树本人当然想回到伊甸，但同时他也明白，正如阿智所说，自己还是在村子那边再待一段时间比较好，因为现在只有自己才能胜任村子和社区之间的联络人这个角色。
“达树，你自己怎么想?”阿智问。
达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阿智显得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万别把达树放在你那边要不回来了啊。不过，知道有你在那边，达树过去我也放心了不少。你也成长了很多啊，达树。”
之后阿智和正广又交换了一些信息。而两人谈话的时候，守卫和自卫团的人一直围在一旁。容貌并无分别的食人魔和恶鬼凑到一起，互相都用好奇又带有一丝难为情的眼光望着对方。
阿正拍了拍达树的背，笑道：“太好了，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啊。”
达树点了点头，想着，至少通路两边的紧张关系是一下子缓和了。他甚至有种预感，这条通路迟早要成为双方之间的友好象征。
“我会跟你母亲好好说这件事的。”正广给了达树一个告别的拥抱，“你是我的骄傲。”
父亲的这句话让达树非常开心。但是达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值得父亲感到骄傲的事情。
达树、阿智和阿正三人同自卫团一起离开通路，回到崖上，在那里等天亮。
成功和父亲见面这件事仍然让达树激动不已。
阿智的心情看起来同样非常愉快。或许也因为他终于从内心的自责之中解放了出来。可是第二天早上，阿智的表情又变了。三个人比自卫团更早出发，而在路上的时候，阿智的脸上明显有一抹不安。
首先对此提出疑问的是阿正，“父亲，怎么了?今天你有点儿奇怪，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阿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露出了那种表情，“是吗……都写在脸上了啊……”
达树单纯地以为阿智是在担心之后双方的交流可能会不太顺利，但阿智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件更紧迫的事。
“到底怎么了?”阿正又一次问道。
“有件事让我放不下心。”
“什么事。”
“通路上的那些灌木鸟。数量那么多的灌木鸟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只要一去推测这件事的原因我就老是要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灌木鸟平时几乎不飞，但这次却受本能驱使飞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为了躲避海里出现的怪物吧?”
“恐怕不是。那个鸟群这么大，怪物根本吃不了多少，这对灌木鸟的整个种群来说应该没有多大影响。”
达树没有想到现在会有一件事比村子与伊甸之间的交流更让人感到担忧。这种不伤人畜，一看到人靠近就躲得远远的鸟竟然会让人如此不安。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阿智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对于自己具体在担忧什么并没有提到更多。或许他觉得，就算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不安罢了。
走到河边的时候，阿智的神情突然变了。
先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灌木鸟，而此时有几只灌木鸟正排成一列往沙沙作响的灌木丛中里钻。
“难道……”阿智低声呻吟道。看来他的某种不好的想象成了现实。
而此时达树仍然是一头雾水。难道……难道怎么了吗?
一行人停下来用河水润了润嗓子。而阿智在一旁神色慌张地催促道：“赶紧赶路吧。”
森林各处似乎也出现了灌木鸟。能看到大量的鸟粪，而且树丛中也有一大群什么东西跑来跑去的动静。可见那些灌木鸟刚才都还在那里。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从通路那一带完全“消失”的灌木鸟，全都朝这边飞过来了。
看来阿智的担忧即将变为现实。
“通路那边已经没有足够的食物维持灌木鸟生存了。之前那么多的卒塔婆竹果实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现在它们发现了新的食物来源，本能驱使它们飞到这里，因为这里有类似卒塔婆竹果实的食物。”
这时，达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类似于卒塔婆竹果实的食物……”
“就是稻米。卒塔婆竹的果实和稻米很像。”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