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遇见“食人魔” 4
达树想起先前离开村子的时候看到的田园风光，成熟的水稻垂下一束束稻穗，丰收在望。
“那是灌木鸟搞出来的吗?”阿正指了指树丛附近的地面，那里有一个直径四十厘米左右的洞，“我们出发的时候还没有这洞。看，那儿也有。”
据达树所知，灌木鸟并没有挖这种洞的习性。但是出发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这些洞，而那不过是昨天的事。
“灌木鸟不会挖洞。”
“那这些洞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阿智也说这些洞他是头一回看见。既然是这样，把这些洞与平时并不会出现在这一带的灌木鸟联系起来也就比较合理了。
三个人提心吊胆地朝村子里赶去。
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刚穿过森林，他们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能听到人的叫喊声，还有连森林里都清晰可闻的灌木鸟的叫声。
森林外面有一大片稻田。
而现在，稻田里挤满了无数的灌木鸟。
灌木鸟群在田中飞来飞去，而村子里的人则在后面追。但是灌木鸟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无限延伸的稻田里满是袭来的灌木鸟，每一块田都被鸟群遮盖得严严实实。
人们像疯了似的拿着树枝或镰刀驱赶灌木鸟，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似乎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动员过来保卫稻田了。
说到底，充塞视野的灌木鸟群不过是想来填饱肚子，而它们寻求的食物则是类似于卒塔婆竹果实的稻米。
先是一只灌木鸟发现了稻米。然后经由种群内部某种未知的传达方式，所有的灌木鸟都知道了这一点。
灌木鸟不过是遵从了自身的生存本能，然而这些水稻也是村里人辛辛苦苦培育的成果。
三个人加快速度朝村子跑过去，而途中映入眼帘的也一直是相同的景象。人们像疯了一样扑杀灌木鸟，而这根本阻挡不了一心抢掠食物的鸟群。
一些人束手无策地坐在地上，想凭喊声把鸟吓走;还有的人试图用小网覆盖住水稻以阻止鸟群。至于到底能有多大效果，那就不好说了。
此时的村子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村长独自一人像丢了魂似的坐在村务所前的广场上。
“阿智……”村长发出无力的声音，缓缓站起身来，“我们根本束手无策……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接下来这一年会很难了……”
“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把这些鸟赶走。我拼命回想地球上是怎么驱赶害鸟的，但就是想不起来。唯一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稻草人，但现在做也来不及了。”
“稻、草、人?”
“啊，就是用作吓鸟的假人。”
“现在确实来不及了，之前完全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
“不可能保得住所有的米，只能尽量保住足够明年重新播种的量。如果卒塔婆竹不再次开花，那些鸟的数量应该会减少，现在只有赌明年有足够的稻米产出了。”
“该怎么做?”
“灌木鸟非常胆小，不敢靠近人。目前只有用人海战术守住那些受损害还不是很大的稻田，让它们不敢靠近，这样的话至少能够防止稻米被它们一粒不剩全部吃光。”
村长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得出他的大脑一时还转不过来。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什么东西的叫声。达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不是灌木鸟的叫声，但达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生物。声音仿佛在腹腔里回响，连绵不断。
声音从森林方向传来，而且声源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无数叫声交叠重合，仿佛某种尖利的警报音。
“那是什么声音……似乎是虫叫?”阿智注视着远处，试图找到发出声音的东西。
“虫叫?”达树问。
“嗯，记得小时候在地球上经常听到这种叫声。”
当然，阿智并不知道现在这个声音是什么虫发出来的。
接着，他又对村长说：“总之尽量把能保住的稻米保下来吧。一定要留下足够的种子。”
“啊……嗯。”村长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正常，“村子近处的田地相对而言受害较少，就分头去守住那些田吧。尽可能多找一些人来。”
一些人垂头丧气地回了村子。阿智与村长前去说服他们配合这个计划，人们知道除此以外已经别无他法，也就答应了下来。
村子附近的每块稻田各分配了几十个人守卫。这样虽然多少能牵制一下胆小的灌木鸟，但是茶褐色绒毯一般的大群仍然向村子方向袭来。
达树和阿正也一起进到了田里。
到现在达树还是感到难以置信。那么胆小的灌木鸟，居然也能造成这么大的危害。
两人在相隔几米的位置站定。达树没想到，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报告伊甸那边的情况，就又不得不应对这么麻烦的局面。
前来守卫稻田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以等间隔排开，守卫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可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阿正说。
到了夜晚，灌木鸟应该也不便活动。但问题是不知道它们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如果它们不离开，人们就得一直在这个地方守下去?想到这一点，达树就感到一阵晕眩。
不止如此，他还产生了更可怕的联想。
现在那些鸟是因为胆小压制了食欲所以才不敢靠近人，但如果它们继续饿下去，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的鸟一齐朝着人袭击过来的话……
还是先别想这些吧，达树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个叫声到底是什么……”
达树听到旁边的男人在小声嘟囔。现在已经不仅是森林了，村子周边所有方向都有那个叫声传来，而那叫声明显与灌木鸟的叫声不同。
“——哇!”
一个刚走进田里的男人突然消失了。
“怎么了?”周围的人问。
“脚被绊到了。哪个家伙竟然在这种地方挖洞，真是可恶。”男人站起身来怒骂道，“这么大一个洞!”他用两只手比画了一个圆。一旁的人都笑了起来。
“真的啊，你们怎么不信呢?”
这时达树想到了先前从通路返回的时候在森林看到的无数的洞。那些洞就是男人比画的这个大小。达树觉得这并不是偶然。
没过一会儿，那个男人又叫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人用双手把一个褐色不明物体举过头顶。那东西看起来很轻，达树觉得可能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什么大虫子蜕下来的壳……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刚才那洞肯定就是这家伙挖的。你们有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吗?”
他把这个空壳拿给旁边的人看，但没人认识这是什么。这时，有一个老人说：“这看起来和地球上的蝉蜕差不多，只不过大小不同。蝉的幼虫阶段也是在地下的。”
“蝉?”
“有这么大个儿的蝉吗?以前可从没见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这么说，村子周围响个不停的那个奇怪的叫声，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众人举目眺望远处，试图看清在鸟群的背后还有什么东西。
不知是不是偶然，刚才一直争鸣不已的两种叫声突然一齐消失了。
刹那间，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达树这才知道，原本听惯了的噪声突然消失竟然也会让人如此不安。这时，他听到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远处的大地逐渐腾空而起。
原来，刚才仿佛在腹腔里回响的声音，是从一大片黑云发出来的。
不，那不是云。云不会发出这种声音。那是无数黑点的集合体。它们看起来既像云，又像一个形状不定的巨大怪物。
啪。有什么东西落进了灌木鸟群里。鸟群很快散开，但有一只灌木鸟仍停留在原处——那只灌木鸟被一只比它大一圈的虫子攫住。虽然它一开始还在激烈挣扎，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虫子的细针状口器插入了灌木鸟的身体，正在吸吮后者的体液。
达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那虫子落到自己的背上……如果那虫子像子弹一样从空中俯冲下来，用尖锐的针管刺进自己的背……那样的话根本无处可逃。
达树开始浑身发抖。
他意识到，那一片黑云正是由大群的巨虫组成的。一想到那么多的巨虫都是从地下爬出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就感到恐惧不已。
啪。啪。
外形似蝉的巨虫开始向灌木鸟群发起攻击。很快，黑云已经来到了达树的头顶。
巨虫的俯冲攻击还是零零星星的，就像刚开始落下的阵雨一样。
达树不知道现在到底该逃走还是该留下来死守。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这时，状况突然急转直下。
“虫子冲下来了!”不知是谁用近乎惨叫的声音这么喊了一句。
紧接着，随着低沉的振翅音，虫群如黑色暴雨一般从空中落下。
已经完了。达树想。
可是，巨虫并没有落到田地里来。
宛如黑色幕布一般的虫群只是冲进了灌木鸟群。
灌木鸟发出了尖利的惨叫声。而巨虫一边吸吮着鸟的血液一边振动着尾部，同时开始发出先前那种刺耳的虫鸣。
稻田四周刚才还被鸟群覆盖成一片褐色，现在却已经被大片漆黑的虫群所遮盖。
“为什么……”
阿正呆呆地站在原地，问出了这个达树也想问的问题。
这些巨虫只对灌木鸟感兴趣，根本就没有冲到田里来袭击人类。就算偶尔降下来一只，也会马上飞往鸟群的方向。
灌木鸟动作再敏捷，也无法从巨虫的俯冲攻击下逃脱。
“这简直是奇迹!灌木鸟被驱散了!”
在场的某个人把眼下的状况理解为巨虫善意行为的结果。不过正如此人所说，残存下来的灌木鸟群正在拼死逃命，朝远处飞走。
而小小的黑云仍然在继续追赶飞走的鸟群。巨虫们依旧不打算放过这些食物。
现在，村子终于摆脱了灌木鸟的威胁。只不过，损失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正如人们所担忧的，作为村子居民主食的稻米，其预定生产量的九成都进了灌木鸟的肚子，甚至连水稻的茎都被啃得乱七八糟，可见这些鸟的食欲有多可怕。
村子里的人舍身守护的水稻还剩下一成已经近乎奇迹。
一周后，巨虫的尸体在村子附近堆积如山。所有的虫子就像约好了似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寿命终结。
后来调查发现，这种巨虫无论在身体构造还是在习性上，果真都和地球上的蝉极为相近。
它们的幼虫在地下发育，到了成虫阶段则会来到地面交尾、产卵，直到死亡。据说在地球上，某些种类的蝉的幼虫期甚至长达十余年。人类来到这颗星球之后，可能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巨虫的成虫季节。或许这是一种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出现一次的蝉……
之后，阿智以“这些也是我听来的”作为开场白，讲了这样一段话：“这种现象在这颗星球上可能几十年才发生一次。卒塔婆竹结果造成灌木鸟异常繁殖，这个信号不知通过什么方式传递给了地下的百年蝉，于是这些蝉就成虫化了。这些现象背后应该是有这么一个联系。”
目前通行的说法似乎就是这样。另外，那些现在已经死得一只不剩的巨虫被人们命名为“百年蝉”。
至于达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危机会对村子与伊甸的交流起到莫大的推进作用。
水稻大减产带来的饥荒因伊甸方面送来的糯薯而缓解，双方的关系因此迅速接近。
这一年，伊甸的块根作物糯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当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被灌木鸟啃食得面目全非的稻田时，阿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随缘嘛!”
就这样，伊甸与村子之间终于开始了交流，融合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1)梵语stūpa的音译，指设置在墓碑后方用于供养死者的细长木牌，在日本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