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塞时代 4
塞西莉亚同意了，然后立刻匆忙地朝约定的广场去了。
塞西莉亚离开之后，迈克尔又尝试呼叫蟑螂，让他们回到容器里。在罗奇先生的帮助下，总算是让它们聚起来好好地待在了一个地方。
可是，本来的六只蟑螂现在只剩下五只。迈克尔无论怎么找都找不见那只喜欢恶作剧的小黑。
几个小时后，迈克尔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但他想那应该跟自己没关系。此时的他还在一心寻找小黑的下落。农场的各种设备背后和培养田周边他都找了个遍，但还是没找到。
之后不久，塞西莉亚就回来了。看着默默无语的塞西莉亚，迈克尔努力思索该怎么把小黑失踪这件事告诉她。没想到，塞西莉亚的行动却完全出乎迈克尔的预料。
“那个人太可恶了!”
说完，塞西莉亚就一把抱住迈克尔，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迈克尔只好等着她冷静下来。
恢复平静之后，塞西莉亚开始慢慢讲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到加兰德副船长的电话，塞西莉亚就去了饮食广场和他商量婚宴的事。就在两人和店长一起讨论日程安排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农场里当然无论如何找都找不到小黑，因为它藏在了塞西莉亚的衣袋里。
而在三人讨论婚宴事宜的时候，小黑突然冒了出来，想跟加兰德副船长“亲近”一下。
副船长惊慌之下，狠狠地一脚踩下去，把小黑踩成了一摊泥。
这一切就发生在塞西莉亚眼前。
塞西莉亚发出了尖叫。只不过，在场的众人都以为她是被蟑螂惊吓到了。
老店长坚称这个小怪物是蟑螂，他还说，在地球上，只要看到一只蟑螂，就说明哪里还藏着十只蟑螂。
现在，整个区的卫生维持队员都被紧急召集，展开了一场以饮食广场为中心的蟑螂驱除作战。
如此心爱的蟑螂在眼前被未婚夫踏成一摊泥，塞西莉亚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那个人……他踩扁小黑时的表情……他竟然在笑，还露着牙笑……像疯了一样踩了无数脚……我之前知道他讨人厌，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一个施虐狂。”
看来外面的骚动是卫生维持队出动了。
迈克尔把N-phone调到了广播频道。
——船内发现蟑螂。
广播里在反复播放这条新闻和应对策略。另外还提到了饮食广场被封锁与出现蟑螂的可能原因，以及对接下来将要开展的船内地毯式驱除作战的说明。
迈克尔关掉了广播。
“如果你自己不想结这个婚，还是拒绝掉为好。没必要牺牲自己到这种地步。”迈克尔对塞西莉亚说。
“可是，那样的话会让身边的人失望的。这件事早都已经决定下来了。”
“婚礼是什么时候?”
塞西莉亚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下周。”
迈克尔这才清楚明白了她所说的“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饮食广场解除封锁后，婚礼会以派对的形式在广场举行。婚礼形式不像一般在教堂举行的那样，而是由新郎新娘在宾客面前切开婚礼蛋糕，立下终身誓言。之所以采取这种形式，似乎是因为兰伯特家族并不是基督教的信徒。
婚礼形式对迈克尔来说无关紧要，现在他也并非是一心想着把塞西莉亚据为己有。他只是觉得，如果这场婚礼会给塞西莉亚带来不幸，那就要设法阻止。
毕竟，把自己从待在飞船中里的闭塞感中解放出来的，就是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平静下来之后，把蟑螂放进容器，离开了农场。
走的时候，她与迈克尔握了手。
这是为什么?
她说，之后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再到农场来，所以请求迈克尔把蟑螂从蓬田那里接收过来，继续教它们。
独自一人留在农场中的迈克尔万念俱灰，他不停地流泪，提不起干劲做任何事。
不只是塞西莉亚，连自己的人生也完了。他想。
干脆整艘“诺亚方舟号”都一起毁灭算了。在这种没有梦想和希望的地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迈克尔停止了手上的全部农活，垂头丧气地待在农场的角落，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不知道。
就算听到N-phone在响，他也丝毫没有回应的欲望。
斯科特直接找上门来，看到颓废得不成人样的迈克尔之后大吃一惊。
“喂，你吃东西了吗?你这一脸乱糟糟的胡子是怎么回事?”
迈克尔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塞西莉亚走了你就变成这样了?蓬田先生那边联络我，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就过来看看。蟑螂的训练是不是也中断了?”
斯科特一把握住颓丧不堪的迈克尔的手臂，说：“走，跟我出门。”
迈克尔还是无力地摇头。
斯科特又继续说道：“蓬田先生说，这样下去塞西莉亚会陷入不幸。我们得阻止这场婚礼。”
“……怎么阻止?”
“这就是接下来我们三个人需要讨论的问题。婚礼可是后天就要举行了。”
迈克尔的目光终于恢复了正常。对，不能让塞西莉亚就这样陷入不幸。一定还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事!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最终，三人商定了一个计划。
他们无法预计，自己和塞西莉亚的未来会因为这个计划变得有多糟。但是不管坏到哪种程度，总比让塞西莉亚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要好。
终于，到了婚礼当天。
这次婚宴是饮食广场解除封锁之后首次举办的大型活动，应邀前来出席的六百名宾客把会场挤得满满当当。会场内部装饰已经全部换成婚礼式样，天花板上的灯光也充满了梦幻气息。另外，还有四人组成的管弦乐队正在现场演奏音乐。
迈克尔和斯科特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的婚礼。当然，他们并没有受到邀请。两个人现在不在会场里，而是在会场的地板下面。他们把角落地板的金属支架挪开，然后藏了进去。地板上铺着地毯，所以会场里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下面有人。两人把一台极细的内窥镜伸到地板上面，观察着婚礼的整个过程。在出席者中能看到蓬田的身影。在宴席进行中，他时不时地就朝迈克尔和斯科特藏身的地方瞟。
看得出蓬田对约书亚·加兰德副船长的反感确实非同寻常。这位上司本来就一堆人格缺陷，平时肯定没少折磨蓬田。因此，迈克尔之前也没有想到，为毁掉这场婚礼出谋划策最多的竟然是蓬田。这次的计划，是蓬田众多提案中的一个。按蓬田的说法，这个计划既是为了保护塞西莉亚的幸福，也是对上司的庄严复仇。他甚至表示，这是一场“圣战”。
会场灯光转暗后，演奏的曲目换成了婚礼进行曲。婚礼差不多正式开始了。吵嚷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穿着制服的加兰德副船长与其母格罗莉亚·加兰德从会场深处现身。紧接着，一身纯白婚纱的塞西莉亚与坐在轮椅上的菲利普·安德森船长一同从入口进入会场。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会场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婚礼蛋糕。新郎和新娘从各自的方向沿着人群围出来的通道缓缓地朝着蛋糕走过去。天花板上有两盏聚光灯分别投向两人。蛋糕旁边则站着一身西装，面露和蔼微笑的伊恩二世·亚当斯总统。
两人在总统面前站定，注视着彼方。但是，迈克尔看不清此时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总统致了祝词，然后宣布，新郎新娘会在仪式中以协作的方式切开蛋糕，以此向船内所有人宣布，两人已经结为夫妻。
“蓬田先生在挥手了!”斯科特说。
“好，现在按下开关。”迈克尔说。
塞西莉亚和约书亚从总统手中接过一把绑着缎带的大餐刀，然后两人共同握着那把刀，朝着蛋糕切了下去。
实际上这个婚礼蛋糕是特制的，中间已经被事先挖空，里面填充了奶油，切的时候就从这个位置下刀。
一刀切下，奶油的部分软绵绵地陷了下去。此时，沐浴在宾客留念的闪光灯中的约书亚无端感到一阵不安。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蛋糕内部传来一阵沙沙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和约书亚相反，新娘塞西莉亚的脸上却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切开的奶油内部冒出了某种黑乎乎的东西。它们沿着刀背迅速往上移动，转眼间就爬上了副船长的右手。
那是身上沾满奶油的蟑螂。而且，还不止一只。
蟑螂接二连三地从蛋糕中蹿出来，有七八只跳到了约书亚的衣服上。约书亚惊恐到了极点，一边拿着刀乱挥一边发出惨叫。
一只蟑螂钻出蛋糕后直直朝着约书亚的脸飞过去，然后着陆在了他因惨叫而大张着的嘴里。叫喊声戛然而止。
实际上，是蓬田把自己养的一部分蟑螂藏在了蛋糕之中。只要事先用加热器让信息素受热挥发，蟑螂就会安静地聚集在信息素旁边。而一旦切换开关使蛋糕内部的信息素失去活性，同时让设置在约书亚礼服领部的蟑螂信息素开始挥发，婚礼蛋糕中的蟑螂就会朝着新的信息素群集而去。
“很好，就是现在!”确认会场陷入混乱之后，迈克尔和斯科特一起抬起了地毯。谁也没有注意到会场角落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打开从蓬田住处带过来的透明小箱子，把蟑螂一只又一只放到地上。放完一个箱子，又拿出另一个箱子。
数秒后，整个会场化为了惨叫地狱，人们一边尖叫一边四处奔逃。蓬田养的所有蟑螂现在都已经被放入了会场，大群蟑螂正在四处乱窜。
“好，我们该撤了。”斯科特说。把小箱子折叠起来放入包中之后，两人就从地板下面逃到了环线附近的维护室的地下。
很快，迈克尔就从蓬田那里得知，婚礼终止，塞西莉亚与约书亚的婚事本身也彻底告吹。
“看样子他那副船长的位子也坐不下去了。这次事件给他留下了难以弥合的精神创伤，现在他得接受治疗。”
这次的蟑螂骚动让约书亚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宾客全都逃走之后，被扔在原地的约书亚全身都被蟑螂所覆盖，仿佛化成了一尊茶褐色的雕像。不过，对他冲击最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亲眼见到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竟然把几只蟑螂放在手上，不但毫无惧色，还面露微笑地和它们说话。
据说卫生维持队员赶过来的时候，蟑螂群已经完全从饮食广场里消失了。还留在现场的，就只剩下不住抽搐的约书亚和呆呆站在原地的塞西莉亚。
——只要看到一只蟑螂，就说明哪里还藏着十只蟑螂。现在，人们都在说这句话是骗人的。
实际上，只要看到一只，就说明还有几千只……
尽管没有查明蟑螂大爆发的原因，卫生维持队还是在船内所有区域展开了驱虫行动。然而，目前还没有取得明显成效。从这次骚动之后，蟑螂总是会定期出现，然后把人吓一大跳。渐渐地，人们看到蟑螂也不会惊慌失措了。
蟑螂成了飞船里“无可奈何的存在”。
一开始有传闻说约书亚·加兰德副船长当时吞下了蟑螂卵，孵化出来的蟑螂咬破了他的胃，他因此丧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迈克尔还有些内疚。但后来迈克尔目击到约书亚在饮食广场附近的医院外面穿着睡衣，神情不安地四处游荡，这才知道那只不过是谣言，于是放下了心。自那之后，迈克尔一直没有与斯科特和蓬田接触，过了好久他才听说，副船长的职务现在是由蓬田代行。
迈克尔又回到农场，继续过起了从前那种单调的日子。
一天，他正要去拿培养液的导管，突然发现导管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是一只茶褐色的生物，脖子上有黄色的纹路。
“罗奇先生!”
迈克尔确实没有认错。罗奇先生飞起来，直接落在了迈克尔伸出的手背上。看来它也记得迈克尔。
“只有你吗?”
迈克尔话音刚落，又有十多只比罗奇先生小一圈的蟑螂从它刚才待的地方冒了出来。所有的蟑螂脖子位置都有黄色纹路。
“还有我。”迈克尔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过头去一看，看到了她。
“我想，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应该才是最幸福的。”她歪了歪头，对迈克尔说。
“塞西莉亚……”
迈克尔对此当然没有任何异议。此时，他反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停地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迈克尔向塞西莉亚打听了一些在那之后蓬田的消息。同时，他也知道了，再也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止自己和塞西莉亚走到一起。迈克尔很明白，自己生活在这个既看不到入口也看不到出口的闭塞时代。但是，只要能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那就足以支撑自己怀着希望继续活下去。
迈克尔在塞西莉亚身边坐下来，看着罗奇先生的孩子们忙着授粉。而现在的他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告诉整个飞船的人，罗奇先生和它的后代们为宇宙农业带来了一场技术革新。
(1)Roach(罗奇)也有“蟑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