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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阻止

  其实,我们无时无刻都在选择。每次面对选择后便做出决定,然后承受它在未来所带来的后果。但我们放弃的那些选择又怎么了?它们是否一如没打开的门,每一扇的后面都有另一个不同的未来?我们不禁会去猜想,如果当初打开的是那扇门,不是这扇门,结果会有多么不同?

  ──第三代沃特福侯爵,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

  爱德华.约翰.奥斯福出生于二一六二年。他是一名物理学家、工程师、历史学家兼哲学家。三十岁时,他发明了只有指甲大小的「鱼鳞电池」。一面吸收太阳能,另一面储藏极大电力。这个伟大的发明改变了科技界,而这个新科技则改变了全世界。

  记者问他。「只手改变历史的感觉如何?」

  「我没有改变历史,」他回答。「历史是过去的事。」

  他咯咯笑着,彷佛因某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玩笑自得其乐。虽然他是个天才,但也是个古怪而执着的人。他对历史非常感兴趣,尤其对一八四○年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因为与他同名的祖先爱德华.奥斯福在这年对维多利亚女王开了两枪。

  但两枪都没射中。那个奥斯福因精神失常被判无罪,最后被送进疯人院。多年后,他获得释放,搬到澳大利亚,在那里遇上一对他还没犯案前就在伦敦认识的夫妻,娶了他们的外孙女。历史上没有记载她的名字,只说她比先生年轻很多,但在那个时代,老夫少妻是很寻常的事。他们生儿育女,经过好几代后,二一六二年,爱德华.约翰.奥斯福终于诞生。

  鱼鳞电池无法改变过去,但它却是一项伟大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因为发明电池的这个人创造它的真正目的,是要利用它为时空旅行提供电力。

  爱德华.约翰.奥斯福有个计划:他要重返一八四○年,抹去奥斯福家族的历史污名。

  当然,他将面对不少科技层面的挑战。时间与空间的关系非常棘手。但他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就是让这个装置与重力常数紧紧相扣,由于地心和遥远银河系的距离相较之下仍维持静态。这能让他在过去选择的出口和现在所处的位置一致;而且,如果那个出口被其他的东西占去,这台仪器也能自动将他移转到附近安全之处。

  虽然这是个相当重要的功能,但却会消耗掉大量电力。因此,为了在非不得已时才启动这个功能,奥斯福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将自己在实心物体之内现身的机率降到最小。

  很显然,他祖先的疯狂因子在这个发明家的脑中重现,因为他想出来的方法实在诡异至极。奥斯福将时空旅行装置缩小,装在一套衣服上,并在靴下安装两英尺的弹簧高跷。藉由这个装置,他可以跳上离地面二十英尺的高空,从他身处的时代消失,进入过往时空,出现在除了空气之外应该什么固体也没有的二十英尺高空中。

  听起来疯狂,但装置向来能奏效──反正要是失败,紧急系统也会启动,将他从危险处转移到别的地方。

  然而,这其实还是牵涉到心理层面。奥斯福知道,要是回到维多利亚时代,他可能会搞不清东南西北。于是,他在这件装束里装上一套系统,可将他看到的维多利亚时代街景转换成二十二世纪的模样。那副头盔会改变脑子接收数据并诠释的方式。也就是说,他看到出租二轮马车时,眼中看到、耳中听到的会是现代的出租车;当他看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他那个时代的人的模样。而在一八四○年的天际,他将会看到二二○○年的摩天大楼。另外,由于气味和记忆的关连极为密切,所以他也完全封锁了自己的嗅觉。

  奥斯福知道,他抵达过去后必须脱下时空旅行装,直接面对维多利亚时代伦敦。但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完成任务之后,他就会立刻穿回装束,离开那里。他希望可以藉此避免产生任何文化冲击。

  四十岁生日那天,爱德华.约翰.奥斯福准备就绪。

  他穿上仿维多利亚时代的衣服,将时空旅行装套在外面。衣服是一件式的白衣,上头装满鱼鳞电池,肩上还有一件橡胶皮斗蓬,以便在电池不充电时包住自己,保护时空旅行装。

  他将扁平的控制板固定在胸口,戴上沉重又巨大的亮黑头盔。复杂的磁场从他的头盖骨灌入,各种信息开始在他的大脑与头盔强力的处理器之间来回流动。

  奥斯福离开实验室,踩着高跷,手里拿着巨大头盔,走进后方的长型花园。

  花园两端各是他的家和实验室,他的妻子从厨房走出来,边拿毛巾擦手,边抬头看他。

  「你要出发了吗?」她问。「但晚饭已经快准备好了。」

  「是的,我现在就要出发,」他回答。「不过妳不用担心,就算我去了好几年,也会在五分钟内回来。」

  「希望你回来时不会变成一个老头,」她一边低喃,一边伸手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个小家伙需要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父亲啊。」

  他大笑着。「别傻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俯身在她鼻子上印下一吻。

  此时是二二○二年,二月十五日晚上九点。

  他指定时空旅行装带他回到一八四○年六月十日,下午五点三十分,地点则选在伦敦巿的绿园。

  他抬头望向天空。

  我准备好了吗?他问自己。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他往前跑三大步、弯下膝盖、用力一踏地,将自己弹入高空。他的妻子看到一团泡沫成形,包覆住他,然后他便消失。

  爱德华.奥斯福真的穿越了时空。

  他暂时失去了方向感。

  往下坠落了一会儿。

  他落在草地上,弹起身。

  奥斯福环顾四周,看到公园被玻璃帷幕的建筑包围,建筑外墙不住地闪烁广告。不远处是「君主博物馆」,展示着已不存在的英国王室所有的文物──也就是前人口中的「白金汉宫」。

  大众交通工具在轨道上往前疾驰,发出阵阵音波;个人飞行器在他头上忙碌地穿梭来去。

  奥斯福跑进公园角落的树林,藏身在树后。他推开低垂的树枝,直到找到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他脱下时空旅行装,挂在一根矮矮的树枝上。

  他伸手关闭头盔上的开关,并脱了下来。

  一阵恶臭灌进他的鼻腔,那是一股彷佛混合了污水、腐烂的鱼和燃烧石油废气的臭味。

  他开始咳嗽。这气味既浓又带有很多杂质,刺得他双眼流泪、气管疼痛。奥斯福跪在地上,双手紧抓自己的喉咙,拚命想吸多一点氧气。然后,他想起自己其实早有准备,赶忙伸手到外套口袋中摸索,拿出一个微型仪器放在脖子侧边。他打开开关,仪器嘶嘶作响,他先闻到一些稍微刺鼻的空气,随即又能顺畅呼吸。

  奥斯福取下那个小仪器,休息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刚才之所以吸不到空气,其实是认知混乱,而非真正的生理反应。因为戴着头盔,他知道此处的空气是可以吸入的,现在,镇静剂已慢慢生效。

  附近的道路传来他不熟悉的声音。他仔细聆听,发现那是马蹄铁撞击路面、马车轮子转动和小贩叫卖的声音。

  他站起来拉直身上的衣服,戴上帽子,往森林边缘走去。当他走出树林,这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断刺激他的感官,奥斯福深感不安,不由自主全身发抖。

  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的只剩脚下的草地。

  透过稠密又肮脏的空气,他看见一大片辽阔无垠、空旷宽广的天空,他那时代的玻璃高塔尽数消失,伦敦的建筑全紧贴地面;正前方的白金汉宫有部分藏在高高的围墙里,看起来像是刚建好不久。

  衣着复古的人群在公园里散步。奥斯福提醒自己,这些人可不是演员,他们身上穿的就是日常衣着──虽然这些人缓慢的步调看在他眼里实在非常不自然。

  除了疏疏落落的背景声,伦敦彷佛被一条沉默的大毯笼罩住似的。

  他开始往下坡走,朝着底下的宪法山路前进,拚命压抑那股越来越强烈的迷乱感。

  「镇定!爱德华,」他对自己说:「撑着、撑着,别让这感觉控制你。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集中注意力,完成任务,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他走到宽广的步道上。维多利亚女王的马车很快就会经过这条路──天哪!他就要亲眼看到维多利亚女王了。

  他环顾四周。举目所见的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大部分的男人都留着络腮胡或八字胡,女人则都撑着伞。

  一切皆是慢动作。众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十分缓慢。

  他仔细检视着一张又一张的脸孔。哪个人才是他的祖先?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爱德华.奥斯福的照片──因为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可是,他期望能在某个人脸上看到相似的家族特征。奥斯福跨过步道边缘的矮栅栏,穿越步道,走到另一侧,流连在一棵树下。

  步道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听到非常多种口音,所有人讲话的姿态看在他眼里都太过夸张。某些应该是劳工阶层的人连话都讲不好,而上流社会的人对于遣词用字之讲究,到了一种虚伪、恶心的程度。

  奥斯福不断注意到许多细节,彷佛被催眠似的,注意力全被抢走──随意扔在草地上的垃圾和狗粪、人们的衣服上到处是污渍和补丁、有人长了烂牙、双腿歪斜变形;夸张的动作、蕾丝手帕、麻脸、肺病的咳嗽声。

  专心点!他斥责自己。

  他注意到对街有个男人正以悠闲却傲慢的姿势站着,不但直盯着他,还露出微笑。此人体型高瘦,有张圆脸,留着浓密的八字胡。

  他能看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吗?奥斯福心想。

  突然之间,群众爆出了欢呼声。奥斯福望向右手边。女王的马车刚驶出白金汉宫的大门,拉车的四匹骏马由左侧的骑士前导,两名侍卫骑着马跑在马车前,另两名在后。

  他的祖先在哪里?那个枪手到底在哪里?

  站在他前方的某个男人戴着大礼帽,身穿蓝色罩袍式大衣和白色马裤,他突然站直身体,把手伸进大衣里,靠近步道。

  皇家马车慢慢接近。

  「是他吗?」奥斯福望着那男人的背影,喃喃地说。

  不要多久,前导的骑马侍卫已来到他们面前。

  身穿蓝色大衣的男人跨过栅栏,在女王与她丈夫经过时跟在皇家马车旁走了三大步,旋即拿出一把燧发枪,对着两人射击。接着他丢下还在冒烟的武器,左手从大衣口袋拿出了第二把枪。

  奥斯福大喊。「不!爱德华!」他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他跳过栅栏,抓住他祖先举起的手臂,心里想着:如果能夺下他的武器、把他拉开,叫他快逃走、忘了这愚蠢的一切,事情就能解决了。

  他们扭打成一团。

  「你放弃吧!」奥斯福恳求着。

  「放开我!」他这位差一步就要变成杀人犯的祖先拚命挣扎着。「我一定要在历史上留名!我一定要在历史中存活下来!」

  远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人大吼着。「爱德华!住手!」一道闪电射向地面,吸引了这名时空旅行者的目光。

  他抬头望向公园的另一端,手上拿枪的男人也看向那边。

  突然之间,手枪发射,后座力震动了这两个人。

  维多利亚女王的后脑爆出鲜血。

  糟了!不对!不该发生这种事!

  他抓住抢手,狠狠摇晃他,把他摔了出去。

  他的祖先被摔得往后一倒,脑袋撞上人行道的铸铁护栏,一根长钉从他眼中穿出。

  「你不能死!」奥斯福尖叫着踉跄后退。「你不能死!快站起来!快点逃!别让他们抓到你!」

  然而,杀手仰躺着,头颅被刺穿,鲜血在尸体下方积聚成池。

  奥斯福踉跄后退。

  尖叫、哭喊声四起,人们将他推开,往前猛挤。

  他看到个子娇小、活像个洋娃娃似的年轻维多利亚女王,她脑袋爆出的脑浆缓缓在地面扩散开。

  不。不。不。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可以发生这种事。

  历史上没发生过这种事。

  刚才一脸微笑望着他的圆脸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说:「吾友,干得好!」他轻轻地说:「真是一场精采的表演。」

  奥斯福后退,远离那人。他满心恐惧,跌倒在地,但很快又站了起来,推开旁边吵吵嚷嚷的群众,拔腿就跑。

  「快回去穿时空旅行装,」他边跑边对自己说:「重新再试一次!」

  他爬上山坡,跑进树林。

  造成那道闪电的原因为何?闪电跟那声「爱德华!住手!」的喊声来自同一个方向。那个人可能是谁?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模样,因为一瞬间发生太多事了。

  奥斯福找到他的时空旅行装,戴上头盔,打开开关。

  远方的电子车、客用喷射机和广告广告牌的声音流进他耳中,他觉得一阵安心。奥斯福穿上时空旅行装,将时间设定在三个月前。根据历史记载,他这个疯子祖先那时应该会在牛津街上的酒吧「池塘里的猪」工作。

  我要去找他,劝他别这么做。他喃喃自语。我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

  突然之间,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这行不通。

  得试试别的办法。

  行不通。

  他穿过灌木丛,来到树林边缘。

  「站到空地来,先生!」有个声音说。奥斯福吓呆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蹑手蹑脚往前走,从缝隙中偷看是谁在说话。「我看到事发经过了。没什么好担心,快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他没出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是警察。

  「先生!我有看到你想去保护女王。我只需要你──」

  奥斯福从阴影中一跃跳上高空。

  那个警察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脚没踩稳便跌坐在草地上──接着他扔出警棍。

  棍子飞上天空,正中时空旅行装胸前的控制板,顿时间火花四射,像下雨般喷溅到草地,一阵电流窜过奥斯福全身。

  「该死!」他咒骂了一声,转身弹跳离开。他用力地用高跷踩踏地面,高高跃起,启动时空跳跃装置,离开一八四○年六月十号。

  但时空旅行装显然已经故障。

  装束没有把他送回三个月前,反而送到更久之前的时间,同时,他也没有被带到「池塘里的猪」北边半英里的小巷,而是到了距离此处足足有二十一英里远的地方。

  他在离地面十五英尺的高空中眨了眨眼,又一股电流窜过他身体。奥斯福摔落地面,失去意识,四肢断断续续抽搐了三十分钟才静止下来。

  四个小时后,一名骑士的马差点踩到他。那人勒紧缰绳,低头看见地上这名奇装异服的男子。

  「老天!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边失声尖叫一边下马。

  第三代沃特福侯爵,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弯下腰,伸手摸摸时空旅行装的衣料。他这辈子都没摸过这种触感的料子。

  他抓住爱德华.奥斯福的肩膀,摇晃着他。

  「喂!朋友!你还活着吗?」

  没有回答。

  贝雷斯福把手放在男人的胸口。虽然隔着一个扁平的灯状物,但他仍可以感到他的心跳。

  「嗯,好像还活着,」他自言自语地说:「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他伸出手,从奥斯福的肩下把他架起,毫不费力地放上马鞍,让戴着头盔的头垂在马儿一侧,穿着高跷的脚在马的另一侧。贝雷斯福拉着缰绳,把马牵回人称「暗黑塔」的家。

  五天后,奥斯福终于醒了。

  亨利.贝雷斯福试过要脱下他的时空旅行装,但却失败了,因为他找不到钮扣。不过,至少他成功地脱下了他的靴子,也把头盔从昏过去的男人头上拿下来,把这名意外访客放到床上,在他的头和肩下塞了枕头,又帮他盖了张毯子。

  由于失去了头盔的保护,奥斯福醒来后接收到的第一个刺激便是嗅觉。他闻到了长年的汗臭味、很久没洗的衣物,以及非常人工的熏衣草香水。

  他睁开眼睛。

  「午安。」贝雷斯福说。

  奥斯福眨眨眼,看着那名坐在他床边、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圆脸男人。

  「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是沃特福侯爵,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你又是什么人?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是人吗?来!先喝点水。」

  奥斯福接过他递来的水,浇熄犹如在喉咙里燃烧的干渴。

  「谢谢。我叫做爱德华.奥斯福。我──我是个旅人。」

  贝雷斯福扬起眉毛。

  「是吗?那么,你是哪个马戏团来的?」

  「什么团?」

  「吾友,马戏团──你显然是个踩高跷的表演者。」

  奥斯福没有回答。

  贝雷斯福打量他的客人好一会儿,然后说:「不过,这区最近并没有嘉年华会之类的活动,所以我就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你会在我庄园的围墙里昏倒?」

  「我不知道──但也许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在伦敦北方二十英里处,靠近赫特福德,一个叫暗黑塔的地方。我在五天前发现你失去意识,躺在地上。」

  「五天前!」

  奥斯福低头看着时空旅行装前方的控制板。板子已经坏了,表面出现了一个洞,左侧边缘则有许多刮伤的痕迹。

  贝雷斯福说:「我要先为我无理的行为道歉,我试图想脱下你的衣服,但却没办法,只是,恐怕在你昏迷时那衣服就已经是那样了。」

  奥斯福点点头,脸涨红。

  贝雷斯福伸手拍了拍他的上臂。

  「待会儿我会派人送来一桶热水和肥皂、毛巾,以及干净的衣服。你的体型似乎跟我差不多──也许比我高一点吧。我也会叫厨师帮你准备点食物。如何?」

  「非常好。」奥斯福回答,突然发现自己饥饿不已。

  「好。那么我就先离开,让你清洗。等你准备好,请到餐厅来见我。」

  他站起来,走向房门。

  「对了,顺带一问,」他停下来说:「你的口音很奇怪。你是打哪儿来的?」

  「我在奥尔德肖特出生和长大。」

  侯爵不禁咕哝。

  「可是你的口音听起来并不像汉普郡的人。」他开门准备要出去时──

  「有什么女王的新闻吗?」奥斯福脱口而出。

  贝雷斯福转过头,一脸疑惑。

  「女王?你是指年幼的维多利亚吗?吾友,她还不是女王。虽然确实有消息说国王陛下已经快要因病驾崩。」

  奥斯福皱起眉。

  「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五日。」

  「还是六月吗?」

  「什么意思?」

  「今年是哪一年?」

  「哪一年?当然是一八三七年,」贝雷斯福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的客人。「你有记忆上的问题吗?奥斯福先生?」

  「我──是的──有一点。」

  「也许在吃了点东西后你的记忆就会慢慢恢复。我在楼下等你。」

  他离开房间。几分钟后,一个瘦巴巴又拘谨的仆人抱着一个很大的瓷盆、两条毛巾和一块香皂走进来,接着仆人又离开,回来时拿了一大迭干净的衣服,然后他又离开,这次回来时提着一大桶热腾腾的水。仆人把水倒进瓷盆。

  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

  「您还需要其他东西吗?先生?」

  「不用了,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布拉克。先生,您需要我帮您刮胡子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自己来就好。」

  「好的,先生,召唤铃的绳子就在床边,等您准备好,请找我来带您下去餐厅。我可以帮您把──呃,您的戏服──拿去洗吗?」

  「戏服?不,不用,布拉克,如果你不介意,我自己洗就好。不过──我里头还穿着另一套衣服,如果你能帮我把它拿去洗,我会十分感谢──不过那套衣服的状况不太好。」

  布拉克点点头。

  奥斯福站起来,从胸口取下控制板,手指顺着时空旅行装前面的接缝滑下。布拉克的眉毛微微上扬,但仍维持面无表情,注视着这诡异的布料在瞬间打开,奥斯福抖了两下,脱下衣服。

  他脱下穿在里头的衣服,将它和脏了的内衣裤交给仆人。

  布拉克不发一语地离开。

  奥斯福开始梳洗,笨手笨脚地以锋利的刀片刮胡子,然后穿上贝雷斯福借给他的衣服。衣料感觉很粗糙,刮得他皮肤好痛。

  他把时空旅行装由内而外翻过来,用毛巾把里面擦干净。奥斯福想,他都已经躺了那么多天,鱼鳞电池大概早就没电了。但只要在外头的晴空下放几分钟,应该就能重新充好电。问题在于控制板严重受损,不把它修好,他就无法继续旅行。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一旦没了控制板,电就没有办法传到头盔。换言之,他得自己想办法在真实的十九世纪活下去。他在这栋房子里只跟几个人互动时问题不大,但要是让他出去外面,毫无疑问一定会产生文化冲击。理论上来说,过度的文化冲击很可能会令他失控发疯。

  他拉了拉召唤铃的绳子。布拉克出现。

  「这边走,先生。」仆人说。

  奥斯福跟着他走出房间,进入一个很宽广的天井,然后走下装饰华丽的楼梯。他注意到房子的损坏状况非常严重,可以看出这一度奢华的大宅已相当残破,天花板漆了明亮颜色的华丽雕刻饰条现已尽数褪色、斑驳,木头嵌板的墙壁也歪斜、龟裂;地毯、挂毯和窗帘全都旧了;灰泥墙崩开,处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他们走到一楼,经过一条、一条、又一条长廊。

  「这栋房子简直像迷宫。」奥斯福喃喃自语。

  「暗黑塔的历史非常悠久,先生,」布拉克说:「建造它的人个性古怪,经过这么多年,大宅也改建了好几次。主人买下这里还不到一个月,所以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好好整修。」

  「所以它算是座真正的迷宫。」

  「餐厅到了,先生。」布拉克边说边推开一扇门。

  奥斯福穿过又长又暗的大房间。墙上挂着许多表情严肃的老人肖像,宴会长桌上方吊着一盏水晶灯。看到他进来时,贝雷斯福站了起来。

  「我亲爱的奥斯福先生,你看起来真是神清气爽。我想衣服应该还算合身吧?」

  「是的,谢谢你。」时空旅行者回答。虽然衣服其实有点太小了。

  布拉克将他领到桌子的另一端,为他拉开椅子。

  他坐了下来。

  仆人向贝雷斯福鞠躬,离开房间。一名管家往前一站,来到桌旁,为两名男士倒酒;两名女佣匆匆忙忙端上装了肉和蔬菜的盘子。贝雷斯福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管家又为他斟满。他大声地说:「你的记忆问题现在如何?吾友?你想起什么了吗?」

  奥斯福相当犹豫。

  「侯爵大人──」

  「叫我亨利就好。」

  「亨利,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因为──老实说,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先吃完再谈吧!我非常饥饿。」

  「当然!当然不介意!不过,为了安心起见──你真的不是从马戏团逃出来的吧?」

  「我不是。」

  「你那件戏服还有其他的功用?」

  「你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亨利。」

  「吃吧!奥斯福先生,我们吃完再谈。」

  一小时后,这名时空旅行者接下一杯白兰地,但婉拒了雪茄。他几乎把一切都告诉了这位领主。不过他故意不提女王的暗杀,只说回到这里是想见见他的祖先。

  吃完饭后,他们离开餐厅,进入晨间起居室,坐在温暖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

  贝雷斯福已经喝醉了。

  而且显然不大相信他所听到的一切。

  于是他放声大笑。

  「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大喊着。「你真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简直可比狄更斯。你读过《匹克威克外传》吗?」

  「我当然读过。但是,亨利,我的故事并非虚构。」

  「一派胡言!只要靠着一套衣服就能从未来回到过去?如果这并非虚构,什么才是虚构?」

  「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得承认,你的确有点怪。」侯爵说:「你说话的方式对英国人而言未免太过直接,而且言行举止太随便。我开始觉得你可能是个外国人啊!吾友!」

  「我告诉过你我是在奥尔德肖特出生长大的。」

  「你说你是在二一六二年出生。所以是怎样?是距离现在三百二十五年之后吗?」

  「是的。」

  贝雷斯福再添满两个酒杯,又点燃另一支雪茄。

  「好吧!先暂且假设我相信你的话,爱德华,」他说:「你刚才说你需要我的帮助,是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需要你帮我买一整套表匠工具。」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修好时空旅行装上的控制板,我希望表匠工具可以完成这项任务。」

  「控制板?」

  「就是你在我的胸口看见的那个圆圆的东西。」

  「所以说,一旦这个『控制板』修好,你就可以再次穿越时空?」

  「是的。」

  「老天!我这辈子还没听说过这种故事!好!我暂且相信你,你就在这里待着,当我的客人。我会去帮你买你需要的工具。」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奥斯福说:「也许这样可以提高这个故事的可信度。」

  「真的吗?是什么事?」

  「五天之后,你们就要有一位新女王了。」

  在接下来的七天之中,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原本坚决不信的态度开始动摇。

  当然,英国国王威廉四世死于温莎堡是意料中事,无人感到惊讶,所以维多利亚女王在六月二十日登基,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预测。就机率而言,很可能是运气好、不小心蒙中。

  但是,在侯爵发誓绝不泄漏的情况下,奥斯福告诉他许多未来世界的细节,尤其谈到不少未来社会使用的各种科技、能量来源。人类发明。看来创造的能力似乎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被削弱。

  让侯爵动摇最主要的原因,是爱德华的言行举止。虽然他还是太怪,但相反的,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贝雷斯福越相信这名怪异的访客真如他自己所说,彻头彻尾是个英国人。

  「你显然是个知书达礼之人,」某天早上,他对爱德华说:「不过──请原谅我如此坦白──但你缺乏上流社会该有的社交礼仪。」

  爱德华坐在桌子前,正埋头拿着表匠工具修理他的「控制板」,他头也不抬地说:「亨利,我并不觉得有被冒犯,说老实话,我会这样是因为,在我的时代人与人的互动不需要那么多礼仪。人人都能不受限制,随心所欲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意见。」

  「那样未免野蛮,」侯爵一腿跨在椅子的把手上晃呀晃,慵懒地说:「这样难道不会让你们不断互相残杀吗?」

  「不比你们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严重。」

  「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我们现在成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吗?我猜大概是吧!不过,你告诉我,放弃所谓的『社交礼仪』又有什么好处?不就是因为有这些东西,我们才能当个文明人吗?」

  「好处就是『自由』,亨利,十九世纪起,自由的概念变成个人、社会、经济和科技发展的中心。人类不愿再感受到压抑,所以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发展、争取真正的自由。即便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至少也要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对于人类是否有真正自由的一天,我持保留态度,但在我的世界──或者该说──在我的时代,相信此概念的人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还要多。」

  「那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能不受限制,去追求一切的机会,满足个人成就。」

  「满足个人成就?」

  「就是去探索你内在的能力,将它们发挥到极点──就是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贝雷斯福若有所思地说:「可是,当人拥有了无限的机会,可能性不就相对增加了吗?如此一来,不是更无法探索自己全部的潜力?而且会更难决定该选择哪一项专长,努力做到能满足个人成就的地步?」

  奥斯福抬起头,眉头深锁,望着侯爵。

  「你讲得很有道理,亨利。事实上,在我的时代里,确实有很多人因为缺乏选择的能力而沮丧不已。虽然他们没有受到限制,却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方向,为了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苦苦挣扎。」

  「反观维多利亚时代的劳工,」贝雷斯福沉思着。「他们打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在社会上的位置,所以也不会去想什么『满足个人成就』。我敢断言,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还有一杯啤酒。」

  「好了!」奥斯福大叫。

  「什么好了?」

  「控制板。我修好了!虽然还没有完全修好,但凑合一下应该可以送我回家。等我回去后再把它修好到原状,然后再回来。」

  「你是说再回一八三七年吗?」

  「我会先回一八四○年处理一些事──但没错,我会再回来,亨利,我会从未来带个礼物给你,当成你过去几天照顾我的谢礼。」

  「你要去多久?」

  「亲爱的侯爵,你还是没弄懂时间旅行的概念。就算我离开了好几年,我还是会在离开后的几秒钟立刻回来。你可以叫布拉克帮我把时空旅行装从二楼拿下来吗?」

  「当然,」贝雷斯福回答,伸手拉了拉壁炉旁的绳子。「所以你打算立刻离开?」

  「择日不如撞日。」奥斯福微笑。

  仆人来了。他听完主人的命令后,鞠了个躬,离开。

  贝雷斯福从椅旁拿起一瓶红酒,直接对着嘴喝。他用手背抹抹嘴。

  奥斯福一脸不赞同地望着他。

  「现在喝酒太早了,不觉得吗?」他问。

  「亲爱的朋友,不管何时喝酒都不嫌太早,」侯爵有气无力地说:「况且,这么做可帮我恢复元气。」

  「喝红酒治疗宿醉只会让你变成酒鬼。」

  「胡说!更何况,如果你真的在我的眼前消失回到未来,我可能会惊吓过度而死──除非我先喝点酒帮自己压惊!」

  布拉克拿着时空旅行衣和披风回来,外加靴子、高跷和头盔。奥斯福接过来,拿起控制板,跟着亨利.贝雷斯福走出房间,沿着走道转弯,走进大宴会厅。他们穿过宴会厅,推开露台大门,出了屋子。

  这名从二二○二年来的男人穿上时空旅行装,将控制板固定在胸口,戴上头盔、穿上长靴、踩上高跷,弯下腰与来自一八三七年的男人握手。

  「你真心认为自己可以穿越时空,是不是?」

  「是的。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会带着你的礼物回来。」

  他在草地上迈开大步。

  奥斯福想办法将控制板和头盔之间的连通修好,让他能直接以脑波下令。但是,连通讯号太过微弱,还无法让他使用影像覆盖功能。

  他将目的地设在二二○二年,晚上十点,地点在他位于奥尔德肖特的家的花园。他希望晚餐还没变冷。

  太阳很大,他的电池不到两分钟便已充满电。

  「好了,」他喃喃自语。「先回家,然后重新来过。」

  他对侯爵挥挥手,往前用力一蹬,高高跃入空中。

  「就是现在!」他下令。

  眼前的世界闪了一下。

  他落在一棵树旁的平坦草地上。

  时间是晚上。

  但地点不是他家的花园。

  奥斯福环顾四周。他身后有个灯光闪烁的小镇,面前的马路另一边却立着一堵高高的围墙。黑暗中,围墙后低矮的建筑物隐约可见;大门口有个哨兵室,里头站着一名穿军服的男人。

  那个人不知举起了什么放到嘴边。一颗明亮的橘色光点突然出现。

  天哪!他在吸烟!二二○二年是没有人吸烟的。

  原本躲在树后的奥斯福往前走两步,直到自己能看清大门上的招牌。上面写着:

  英国皇家陆军。北营区。奥尔德肖特。

  不可能。

  一八五四年开始此处确实有军营,可是二○七九年就迁走了,将土地让给日渐扩张的郊区住宅。

  「地方对了,时间错了。」他一边走出树影,一边喃喃自语。

  他迅速走向岗哨,高跷在路面上发出「喀啦喀啦」的金属撞击声,引起卫兵的注意。

  「老天爷!」当卫兵看到那道瘦长的身影时,不禁发出惊呼。「别动!说出你的名字和──」

  奥斯福一把扫开他的武器,突然涌上一把怒火,伸手掐住卫兵的脖子。

  「今天的日期是?」他问。

  卫兵吓得目瞪口呆。「什──什──什么──?」他口齿不清地说。

  「日期!」奥斯福龇牙咧嘴,伸手拍打卫兵的脸──一次、两次、三次,直到那双呆滞瞪着他的眼神稍微恢复理智。

  「今天的日期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几年几月几日?」

  「三……三月九日,星……星期五。」他结结巴巴地说。

  「哪一年?」奥斯福一边摇晃卫兵一边催促他。

  「一八七七年。」

  奥斯福放开手,吃惊地后退两步。

  卫兵用颤抖的手摸向来复枪、举起枪、扣下扳机。一颗子弹擦过奥斯福的头盔,他的头遭受巨大撞击,让他一个吃痛。右手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尖叫,他听到靴子在路上狂奔的声音,奥斯福转身离开,要时空旅行装将他带回暗黑塔。奥斯福跃入空中,在阳光中落地。

  「你离开到现在还没两分钟呢!」侯爵大叫。「我完全相信你的话了,奥斯福先生,你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不过,你的头盔出了什么事?」

  时空旅行者跌跌撞撞走过草地,在贝雷斯福的脚边失控崩溃,双膝跪地。他伸出手想脱下头盔,却因为头盔不断冒出的热气被灼伤双手,发出痛苦哀嚎。

  「小心!有一圈蓝色火焰绕着头盔跳动,」侯爵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跑进大宅,很快带着从露台门框上扯下的窗帘布回来。他用窗帘布罩住头盔,将它从奥斯福的头上取下,扔在草地上。窗帘布开始燃烧。贝雷斯福用靴子把它踢开。黑色的头盔在脱离窗帘布的包覆后,蓝色火焰闪了两下便熄灭。

  「我没回到家。」奥斯福边说边脱下靴子。

  「你是说未来吗?为什么?那么你刚才又去了哪里?」

  「我去了我家所在的奥尔德肖特──但我去的是一八七七年,我家当时还不存在。」

  「所以是至今四十年后!」贝雷斯福边说边拾起高跷靴子。「我们先回屋里。现在真的需要喝一杯了──我猜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对我来说现在喝酒还是太早,亨利,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独自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得静静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我今天本来就有事要去伦敦,可能明天才回来。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思考吧!我明天早上再去看你。就把这栋大宅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都请别客气。」

  「谢谢你,亨利,你对我实在是太慷慨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你客气了。不过,身为你的朋友,我能给你一点建议吗?」

  「当然,请说。」

  「你的眼神变得有点不大对劲,爱德华。你到我家之后就没日没夜地在修控制板,也许你该休息几天,做点别的事。不如跟我到伦敦去吧?我打算去阿西纳姆俱乐部,那个知名的工程师布鲁内尔也会在那里。你听过他吗?」

  「当然!即使是在我的时代,他还是非常有名,」奥斯福说:「但亨利,我不能离开暗黑塔。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所以我还能忍受。一旦我走出你家围墙,我将会面对与我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环境。一切都太不一样了,我很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文化冲击,让我精神崩溃,一辈子都无法回复。」

  「文化冲击?那是什么?」

  「亨利,你想想,如果使『你』成为今天的你的元素全被抽换,你还会是同样那个人吗?」

  「我会去适应啊!」

  「是,在某种程度内是有可能适应。但要是超过那个程度,人的心智就会崩坏。」

  「好,如果伦敦对你来说威胁太大,那么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睡个觉,喝点酒,不过至少几小时不要工作,什么都别想。」

  「我试试看。」

  中午过后,沃特福侯爵离开暗黑塔,留奥斯福在大宅里。

  布拉克为他准备午餐,奥斯福食不知味地把午餐吃完。虽然侯爵劝过他,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断思考为什么自己无法回家。然后,奥斯福打开头盔,手边却没有适当的工具,根本无法修理。他一定要赶快回去二二○二年。

  奥斯福一整个下午都在沉思,到了晚上还在想,他瘫坐在单人沙发椅上,无视偶尔来添柴、倒茶、送食物的布拉克。

  最后,那名仆人清了四次喉咙,却仍无法引起奥斯福的注意,布拉克忍不住说:「对不起,先生,您还需要些什么东西吗?现在是凌晨一点,不然我想要休息了。」

  奥斯福恍惚地望着他。「什么?喔,不用!不用!去睡吧!布拉克。谢谢你。」

  仆人离开后,奥斯福继续坐在单人沙发上,动也不动。

  壁炉的火熄灭。

  夜晚过去。

  太阳升起。

  布拉克又出现。

  他发现奥斯福在房里不停来回踱步。

  「先生,要请厨房准备您的早餐了吗?」

  「不用,」奥斯福说:「你的主人在哪里?」

  「还在伦敦,先生,我想他应该接近中午时才会回来。」

  「你去找他!我得马上跟他讲话。」

  「先生,您要我去找他吗?」

  「快!马上去!」

  「先生,您是否有所误解?主人现在还在伦敦。」

  「我没有误解,我知道他在伦敦。打电话去找──喔!是!当然了,对不起,布拉克,请原谅我,是我搞错了。等你主人回来时,可以请你马上告诉他我想见他吗?」

  「好,我一定会转告他。先生。」

  「谢谢。」

  结果,他一直等到下午三点。

  贝雷斯福前脚刚踏入大宅,就听到一个疯狂且凄厉的喊叫。「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一整天。」

  他将手套和帽子交给布拉克,望向站在晨间起居室门口咆哮的憔悴人影。

  「我的老天!」他失声惊叫。「奥斯福,你是出了什么事啊?」

  「进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快点!」

  贝雷斯福耸耸肩,走进起居室,解开骑士外套的扣子,将它脱下。

  「你要告诉我什么?」他边说边随手将外套丢在椅背上。

  爱德华.奥斯福的两眼通红,嘴唇扯出一个痛苦的微笑,手指耙过凌乱的头发,放声大笑,发出极为疯狂、可怕的声音。

  「我回不去了!」他大吼着。「我回不去了!」

  贝雷斯福坐进单人沙发。

  「回去哪里?你是说你的家吗?回不去二二○二年吗?」

  「当然是,不然还会是什么?你这白痴!」

  「老兄,冷静点,别忘了你只不过是我的客人。」

  奥斯福以双臂环抱自己,瞪着侯爵。

  「我杀了人。」他轻声说。

  「什么?你杀了人?什么时候杀的?」

  「三年后。我意外杀了一个人,那人是我的祖先。」

  「啊!天啊!先坐下来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奥斯福快步走到椅旁坐下,瞪着地板。

  「亨利,我要你把时间想象成从这时代延伸到二二○二年的一条绳子。现在,想象绳子上离我们这个点不远的地方──也就是一八四○年──那时有个人与我同名,也叫爱德华.奥斯福。为了方便讲述,我们就称他为『第一个奥斯福』。当你跟着绳子往前走,会看到这个人生了孩子,孩子长大后又生了孩子,如此重复直到二一六二,第一个奥斯福的某个子孙生下了我。」

  「我了解,」贝雷斯福说:「然后呢?」

  「现在,回到二二○二年,我四十岁生日那天,跳回了绳子的这头,也就是一八四○年。我杀了第一个奥斯福,然后跳到这一端绳子的尽头,也就是我们身处的一八三七年。」

  「也就是现在。」侯爵说。

  「没错。但绳子在一八四○年时断了,第一个奥斯福生出的每个子孙都不再与我们所在的这条绳子连接在一起,也许它仍存在,但却不跟我们相连。就我们这条绳子而言,在第一个奥斯福死后的每一件事都会被重写。所以我无法跳回未来,因为我的未来根本不存在。」

  「可是你去过一八七七年啊!那是在绳子断掉之后。」

  「是的,没错。我想了一整晚才想出原因。我认为我应该是跳到我这条生命的尽头。」

  「我不懂。」

  「亨利,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到了一八七七年时我就八十岁了。如果没有意外,我很确定,一八七七年,三月九日星期五,将会是我死亡的日子。」

  「所以你是说,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做时空旅行,只要是跳到你的寿命终止之前都行;可是,如果你要跳到一八七七年之后,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存在于未来吗?」

  「是,完全正确。」

  「换言之,你的行为将存在于未来的你抹得一乾二净──但为什么呢?爱德华,为什么你要杀他?」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是意外。」

  「那就阻止它发生啊!既然你可以跳到一八七七年,那么一八四○年就还在范围之内。你为什么不回去阻止第一个奥斯福被杀呢?」

  「亨利,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人在这里,我杀了他,无人阻止我。因此,就算我真的想办法阻止他被杀,也注定会失败。」

  「时空旅行的概念对我来说还是太复杂,」贝雷斯福回答。「可是,既然你在未来活得好好,还发明了时空旅行装,所以不可能有人杀死你的祖先。你是在这里没错,因此我才认为,不能因为你已经知道某件事情是怎么发生,就认为你无法回去匡正错误。」

  爱德华凝视着空中。

  「没错,」他边想边说:「没错,我想你说得没错,确实值得一试。」

  他站了起来。

  「我得赶快修理好时空旅行装,亨利,头盔受损了,控制板也得再修理。」

  「老兄,看在老天的分上!先休息一会儿吧!你像是整晚都没睡似的。」

  「我的确是整晚都没睡。我根本没有时间睡。」奥斯福边喊边走向放置时空旅行衣的大桌。

  贝雷斯福摇摇头。

  「我还以为……」他轻声说:「你是全世界最有『时间』的人呢。」

  时间是三年后。爱德华.奥斯福落地,开始狂奔。

  他降落的地点离另外两个奥斯福很远──不如他的预期。当他超越一名警察时,他发现自己跟上次一样来得太迟。那两个人已经打成一团,枪口也举起来对着女王。

  「爱德华!住手!」他怒吼道。

  突然之间,一道电光从控制板窜出,射向地面。电流窜过他的身体,他痛苦地踉跄了两步,再次抬头,看见手枪射出子弹,维多利亚女王的脑袋喷出鲜血。

  她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那两个奥斯福仍在扭打,第一个奥斯福被摔出去,头撞上人行道的铸铁护栏。

  是我!时空旅行者想着。大叫和发出电光的人都是我。我抬头看到山坡上的自己,动到我祖先的手臂,造成手枪走火、射到她脑袋的人原来是我!

  「不!」他呻吟着。「不!」

  控制板爆出一阵火花。

  他转身。

  那个警察几乎就要追上他。

  奥斯福跳过警察的头顶,回到一八三七年。

  「我阻止不了!」他走进露台大门,对着贝雷斯福说:「如果不是我又回去那里,也许整件事都不会发生。」

  他把脸埋进手中,不断哀号。

  「睡吧!」贝雷斯福说:「休息一下,你的脑袋会比较清醒。我们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别忘了,你有整整四十年可以解决。」

  「去你妈的,」奥斯福狠狠咒骂。「我不能一辈子躲在维多利亚时代,而且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回家吃晚饭!」

  突然间,他咯咯笑了出来。这句话太讽刺,是如此离奇却又如此寻常。他不停地笑,笑到失去控制、笑到前翻后仰、笑得既夸张又刺耳,吓得侯爵不自觉倒退两步。

  那可怕的笑声在暗黑塔中回响。

  说不定──甚至穿越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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