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苏珊悲伤地看了洛布桑一眼,说:“你不怎么出门对吧?我外公说,如果智慧的存在有了人的外观,就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外观决定功能。”
“那是智慧的存在做的事情?”洛布桑还是很震惊。
“不光很少出门,还不读历史,”苏珊忧虑地说,“你知道狼人的诅咒吗?”
“当狼人就已经是很可怕的诅咒了吧?”
“他们不这样想。但是如果他们长期保持狼的外形,就会真的变成狼,”苏珊说,“狼……有很强有力的躯体,你明白吧?虽然思想还是人类,狼还是会通过鼻子、耳朵和爪子影响他。你知道女巫吗?”
“我们,呃,我们从一个女巫家里偷了个扫帚。”洛布桑说。
“真的?那对你来说世界终结了也挺不错,”苏珊说,“总之,有些特别厉害的女巫懂得一种名为‘借东西’的巫术。她们可以进入动物的思维之内,很有用。但是这巫术的关键在于判断何时离开。当鸭子太久就会成为真正的鸭子。或许会成为一只有一些奇怪记忆的聪明鸭子,但终究是一只鸭子。”
“诗人霍哈曾梦见自己成了一只蝴蝶,他醒了之后说‘究竟是我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洛布桑努力跟上话题。
“是吗?”苏珊挺干脆地回答,“他到底是蝴蝶还是人?”
“什么?呃……不知道啊。”
“他怎么写诗的?”苏珊问。
“当然是用毛笔。”
“他不会到处扑腾,在空中做出包含信息的图案,也不会在卷心菜叶子上产卵吧?”
“好像没这种事。”
“那他肯定是个人类,”苏珊说,“真有趣,但是对我们来说没有帮助。不过你可以说审计员梦见自己成了人类,而且这个梦是真实的。他们没有任何想象力。跟我外公一样,真的。他们可以完美复制出一切物品,但是不会产生出任何新东西。所以我认为它们目前正在研究当人类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你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她又小心地看了看广场上的人群,“你知不知道是谁造了钟?”
“我吗?不知道。嗯,一点也不……”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卢泽认为钟在这里。”
“真的吗?猜得真准。你们连房子都找对了。”
“我,嗯,其实是我找到了那座房子。我,嗯,我觉得自己该去那里。听起来很蠢吧?”
“是啊,甚至可以配上小铃铛和青鸟了。不过你说的可能是真的。我也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你现在又该去哪里呢?”
“等一下,”洛布桑说,“你到底是谁?时间已经停止了,童话和怪物统治了世界,但还有一个学校的老师在到处走动?”
“学校老师最好了,”苏珊说,“我们不犯傻。再说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继承了一些特殊能力。”
“比如在时间之外生活?”
“这算一个。”
“对老师来说这能力确实够特殊的。”
“阅卷的时候特别有用。”苏珊平静地说。
“你是真正的人类吗?”
“哈!跟你一样是真正的人类。当然我家柜子里可能有那么几个骷髅。”
她说这话有点奇怪……
“骷髅,不是说着玩的吧?”洛布桑直接问。
“不是,不全是,”苏珊说,“你背上背的那个东西要是不转了会怎么样?”
“我就没有时间了。”
“那,其实刚才那个审计员砍人的时候你背上那个东西就已经渐渐停下来了,这个没影响吗?”
“它不转了?”洛布桑慌忙想要转身,急得直转圈。
“你也有不为人知的才能啊。”苏珊靠在墙上笑。
“拜托!帮我重新上发条!”
“好了。你是——”
“这种事根本不好笑!”
“别慌,我不是开玩笑。”
她抓起洛布桑的胳膊,洛布桑拼命想脱下延时器的背带。
“你不需要它,明白吗?”苏珊说,“它只是个重物!相信我!别傻了!你可以创造出自己的时间。不要去想怎么做。”
洛布桑恐慌地盯着她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苏珊拿出最大的耐心回答,“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恐慌。我当年没有一个人帮忙,所以你运气不错。”
“你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了外公究竟是谁。别问。现在,你集中精神。你下一步该去哪里?”
“呃,嗯……”洛布桑四下看了看,“呃……好像是那边。”
“我绝对不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苏珊说,“那边你可以远离审计员。”
她笑了笑又补充道:“往好的方面想,我们都年轻,我们可以支配全世界的时间……”她说着扛起扳手,“我们去找乐子吧。”
假如说这里还有时间这种事物的话,那么大约就在苏珊和洛布桑离开钟表店之后几分钟,一个穿袍子的身影走进那间工作室,它只有六寸高却走得趾高气扬。它身后还跟着一只渡鸦,渡鸦停在门上,非常怀疑地看着那个发光的大钟。
“我觉得挺危险。”它说。
吱吱?鼠之死神朝着大钟前进。
“不,你可别去逞英雄。”聒斯说。
老鼠来到钟的底座旁,以一种“长得越高摔得越重”的神情抬头看着它,然后用镰刀大力敲过去。
至少是试图敲过去。结果刀刃刚碰到钟的时候冒出一阵闪光。鼠之死神短暂地变成一片黑白模糊的环形环绕着那个钟,随后就消失了。
“都跟你说了啊,”渡鸦理理自己的羽毛,“这下傻了吧?”
“……然后我就想,有什么工作可以真正发挥我的才能呢?”罗尼说,“对我而言,时间只是另一个方向而已。接着我又想,每个人都需要新鲜牛奶对吧?每个人都希望能在早晨买到新鲜牛奶。”
“肯定比擦窗户好。”卢泽说。
“人们发明了窗户之后我才擦窗户的,”罗尼说,“之前都是帮忙打理花园。还要一些发酵牦牛黄油吗?”
“再来点吧。”卢泽说着伸出杯子。
卢泽已经八百岁了,所以他正在休息。英雄在这种时候肯定会跳起来冲进寂静的城市里,然后——
然后问题就来了,英雄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八百年的岁月让卢泽明白,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了。在不同的维度都是已经发生过的状态,如果你想修复也行,但是绝不可能回到事情没有发生的状态。钟已经敲响过了,时间已经停止了。解决方案稍后自然会出现。在此期间,喝杯茶,和偶然救了自己的人聊聊天,解决方案说不定能快些出现。再说了,罗尼也不是个普通的牛奶小贩。
卢泽一直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基于特定理由发生的——足球除外。
他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这儿的黄油真是好东西,罗尼。如今的那些黄油,拿来擦车轴都嫌太稀了。”
“主要还是品种,”罗尼说,“这种是我从六百年前的高地牧群找来的牛。”
“干杯,”卢泽说着举起杯子,“不过我觉得这还真是有意思,如果你跟别人说天启原本是有五个骗士,其中一个走了去开奶坊了,大家肯定都会特别惊讶。他们会好奇,你为什么……”
罗尼的眼神忽然闪出寒光。
他高声说:“创造性的差异吧,自我意识什么的。有些人会说……不,我不想谈这件事。当然,我希望他们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好。”
“当然。”卢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一直非常感兴趣地关注着他们的职业生涯。”
“可不是嘛。”
“你知道吗?官方历史里也有写到我。”罗尼说着伸出手,手中出现了一本全新的书。
“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他酸酸地说,“《奥姆之书》《托布伦预言集》,你见过托布伦吗?高个子,留胡子,没事就会咯咯笑。”
“那是我出生前的事了,罗尼。”
罗尼把书递给他说:“第一版,看第二章第七节。”
卢泽看了一下:“‘全身银装的天使打开铁书,第五个骗士驾着燃烧的冰战车出现了,此时律法断裂,骨头破碎,众人喊道:“啊,神啊,我们有麻烦了!”’”
“这是在写我。”罗尼骄傲地说。
卢泽又接着看第八节:“‘我见到一些兔子似的东西,各个颜色不同,但都是格子花纹,它们旋转着,此外还有某种巨大黏稠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下一版就没有这段了,”罗尼说,“托布伦这老家伙对各个版本都来者不拒。大奥姆教派的神父们就选自己喜欢的部分混合起来。当然了,那时候什么东西都是全新的。死神就是死神,但是其他的只是本地农作物歉收、打架和疹子而已。”
“那你……?”卢泽问道。
“公众对我不感兴趣了,”罗尼说,“我听说是这样的。以前我们只是跟少数人玩。比如发生一场蝗灾,一个部落的泉水干涸,一座火山爆发之类……任何好玩的事情都可以。但是五个人太多了,”他吸了吸鼻子,“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
卢泽放下杯子。“嗯,罗尼,跟你聊天很开心,但是时间紧迫……不,时间再也不会紧迫了,你也看见了。”
“是啊,我听说了。街上全是律法。”罗尼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
“律法?”
“德朗,审计员,它们又让人造了玻璃钟。”
“你知道那件事?”
“你看啊,我虽然不是恐怖四人组之一,但是我也会看会听。”罗尼说。
“那可是世界末日啊!”
“不,不是的,”罗尼平静地说,“万事万物都还在。”
“但是全都静止不动了!”
“哦,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对不对?”罗尼说,“我只负责生产奶制品。”
卢泽看了看这座光鲜亮丽的奶坊,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瓶子、干干净净的奶油搅拌机。有着无限时间的人工作真是仔细啊。他的牛奶永远都是新鲜的。
他看着那些瓶子,不期然冒出一个想法。
天启骗士都是人形的,人都是虚荣的。如何利用他人的虚荣心是一门全然发自内心的武术,卢泽练习此道已经很久了。
“我能搞清楚你是谁,”他说,“我敢保证我能搞清楚你真正的名字。”
“哈,不可能的,和尚。”罗尼回答道。
“不是和尚,我只是清洁工,”卢泽平静地回答,“只是清洁工而已。你把它们叫作律法,罗尼。世界上肯定要有律法,对不对?他们制造规则,罗尼。你肯定也有规则,难道不对吗?”
“我只知道牛奶和奶制品,”罗尼说,但是他眼睛下面的肌肉动了动,“也接受鸡蛋预订。这是很稳定的好生意,我考虑在店里多请几个人。”
“为什么?”卢泽说,“他们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