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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烦了。她想……很想……通过呼喊一些、一些、一些很可怕的词语来表达自己。
“嘈杂!困惑!”
别的审计员恐惧地看着周围。
但这几个词没用,它们不像平时那么有效。肯定还有更坏的词。啊,对了……
“器官!”橘小姐大声喊道。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词。“你们这些……器官在看什么?”她接着喊,“继续干活去!”
“它们把东西全部分解了。”洛布桑低声说。
“这就是审计员啊,”苏珊说,“它们认为这样就能发现事物的真相。我很讨厌它们,你知道吧。真的特别讨厌。”
洛布桑瞄了她一眼。他们寺庙里不是单一性别的环境。换句话说,虽然僧人们可以思考十六个维度的事情,但所有人根本没有考虑过女人可以来寺庙里工作的可能性。而盗贼工会则认为女孩在盗窃领域方方面面都不输男孩——比如说,他记得有个同学叫丝黛芙,她可以把你裤子后面口袋里的零钱都偷走,而且爬房子比刺客还厉害。他和女孩子在一起很自在。但是苏珊却把他吓个半死。她脑子里仿佛有个秘密的地方充满沸腾的怒气,遇到审计员的时候怒气就会发泄出来。
他还记得苏珊用扳手砸那个审计员的情景。当时她专注地皱了皱眉,仿佛是要确保工作彻底完成。
“我们要走了吗?”他问。
“看它们,”苏珊继续说,“只有审计员才会把一幅画彻底分解,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构成了艺术品。”
“那边有一大堆白色粉末。”洛布桑说。
“《戴了一大片无花果叶的男人》,”苏珊心不在焉地说,她眼睛还盯着那些灰色的身影,“它们分解了一个钟来研究时间。”
“你怎么知道那是《戴了一大片无花果叶的男人》?”
“我只是记得它在那个地方,仅此而已。”
“你,呃,你喜欢欣赏美术作品?”洛布桑问道。
“我知道我喜欢什么,”苏珊依然盯着那群忙忙碌碌的灰色身影,“现在我想要很多武器。”
“我们还是走——”
“要是你放松警惕,那群浑蛋就会控制你的思想,”苏珊没动,“你发现自己在想‘该有法律才行’或者‘毕竟我不是制定规则的人’或者——”
“我觉得我们真的该走了,”洛布桑小心地说,“因为有些审计员上楼了。”
她扭头四下看了看,说:“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们跑过另一座拱门,进入陈列陶器的展室,到了展室尽头之后,他们回头看,发现三个审计员正跟着他们。审计员们没有跑,但它们整齐划一的步伐确实很奇怪,有种“我们定会追上来”的恐怖感。
“好吧,我们走这边——”
“不,走这边才对。”洛布桑说。
“我们不需要去那边!”苏珊坚决反对。
“但是这边牌子上写着‘盔甲武器’!”
“那又怎么样?你擅长使用武器吗?”
“不擅长!”洛布桑骄傲地回答,随即他意识到苏珊理解错了,“不是,我曾经学过不用——”
“也许能找到一把我可以用的剑。”苏珊气愤地说着走了。
进入展厅的审计员不止三个,而是有一大群灰色的人。
苏珊找到了一把剑,那是一套阿加丁帝国盔甲上的剑。虽然长期不用变钝了,但是剑身上依然充满愤怒。
“我们要继续跑吗?”洛布桑说。
“不,它们会追上来的。也许我们不能把它们全都杀死,但是至少可以让它们怕得想死。你还是没找到武器?”
“没有,因为我专门学习过——”
“那就别挡我的路好吗?”
审计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洛布桑不禁感到奇怪。
“我们没法杀死它们?”他问道。
“杀不杀得死取决于它们变得有多接近人类。”
“但是它们似乎很害怕。”洛布桑说。
“它们是人形的,”苏珊头也不回地说,“人类的身体。完美的仿制品。数万年来人类身体都不想被砍。这种本能渗透进头脑中了,难道不是吗?”
审计员们围成一圈继续逼近。它们当然想一起扑上来,但是谁都不想第一个行动。
其中三个抓住了洛布桑。
在训练道场的时候,他很喜欢格斗练习。当然那时候每个人都戴着护具,谁都不会真的想去杀人,所以很放心。洛布桑之所以格斗出色是因为他擅长切分时间。他的行动总是游刃有余。如果时间有富余,那就不用太讲究技巧。
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可供他切分。
他用上了斯乃-甫和“好的好的”的格斗术及其他各种能用上的技巧,要是真正打架的时候还想着遵守道场的规则那就必死无疑了。不过那群灰色的人水平也很差。它们只会抓住他抱住他。就算是个老奶奶也能打得过它们。
他打退了两个,准备对付第三个,那个审计员抓着他的脖子。他挣脱出来转身准备狠狠给它一下,但随即又犹豫了。
“喂,干什么呢!”有人喊道。
苏珊的剑从洛布桑面前挥舞而过。
审计员的头从身躯上滚落,脖子里没有喷出丝毫的血,只有一片彩色灰尘四散飞舞。接着身体也气化了,变成了飘在半空中的灰袍,接着灰袍的影子也消失了。
洛布桑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闷响,苏珊抓住他的肩膀。
“你不能犹豫,知道吗?”她说道。
“但那是个女人!”
“不是!它只是最后一个。我们走吧,免得其他审计员跑来。”她朝着大厅尽头点点头,第二组审计员正在那里小心看着他们。
“它们反正也不会打架,”洛布桑喘了口气说,“那些在干什么?”
“学习。你能打得比刚才更好吗?”
“当然能!”
“好,因为下次它们打架就跟你这次的水平一样了。现在去哪里?”
“呃,这边!”
接下来的展厅里满是动物填充标本。几个世纪以前动物填充标本很流行。这些动物不是年老体弱专门当战利品的狗熊,也不是赤手空拳带着五支箭、二十个枪手、一百个助猎手去狩猎来的孱弱老虎。这里的部分动物被分成组。非常小的动物,被分成很小的组。
这里有青蛙,它们围坐在小餐桌旁。有狗,狗都穿着狩猎装追赶狐狸,而狐狸则头戴小帽子,帽子上还插着羽毛做装饰。还有弹班卓琴的猴子。
“哇,天哪,这里有一支乐队,”苏珊十分惊恐地说,“看看这些跳舞小猫……”
“真恐怖。”
“真不知道做标本的人见了我外公会是个什么状况。”
“他会见到你外公吗?”
“当然会,”苏珊说,“当然会啊。我外公可喜欢猫了。”
洛布桑在楼梯前停下脚步,躲在一头不幸的大象后面探出头。前面有一条红绳,坚决如铁栅栏一样地宣布,再往前就是不对公众开放区域了。还有一条补充通知写道:“决不允许进入”。
“我得走上面吧。”他说。
“别乱跑了,好吗?”苏珊说着跳过绳子。
这段很窄的楼梯通往一个宽敞的楼梯间,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到处放着一些箱子。
“阁楼,”苏珊说,“等等……这个指示牌是干什么的?”
“‘一直向左,’”洛布桑读道,“嗯,如果他们要搬动重物——”
“看指示牌,好吗?”苏珊说,“别只看自己想看到的,看清楚眼前的东西!”
洛布桑认真看了。
“真是个很蠢的指示牌。”他说。
“嗯。不过很有趣。”苏珊说,“你觉得我们该走哪边?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决定跟着我们走了。”
“追上来了!随便哪个通道都行!”洛布桑说。
“那就随便哪个通道吧。”苏珊朝两个包装箱之间的狭窄缝隙里走去。
洛布桑跟着她。进入昏暗小路之后,他问:“你刚才说‘决定’是什么意思?”
“楼梯上那个牌子说的是不准进入。”
“你是说它们不会遵守指示牌提示?”他停下脚步。
“对。不过它们会有种强烈的感觉认为自己必须遵守。它们服从规则。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是规则。”
“但是你不可能遵守一直向左或者一直向右的牌子,不管怎么样……啊,我懂了……”
“学习很有意思,对吧?啊,又有一个。”
不要投喂大象
“这一个真的不错,”苏珊说,“你不可能遵守这个规则……”
“……因为根本没有大象,”洛布桑说,“我好像抓住诀窍了……”
“这是专门针对审计员的陷阱。”苏珊看着旁边一个包装箱。
“这里还有一个厉害的。”洛布桑说。
无视此标志
请遵守命令
“干得好,”苏珊表示同意,“但是我很好奇……究竟是谁摆出了这些牌子?”
他们身后传来说话声。一开始很小声,但忽然有人提高了声音。
“——说向左但是指着右边!简直不可理喻!”
“是你的错!我们违背了第一个标志牌!真为这些歧路上迷失方向的人感到悲哀!”
“别装腔作势,你这个有机物!我要大声对你说,你——”
忽然传来轻微的窒息声,尖叫渐渐减弱最终消失了。
“它们内讧了?”洛布桑说。
“但愿如此。我们走,”苏珊说。他们继续悄悄地前行,在大木箱组成的迷宫之间迂回前进,图中有个牌子写着:
鸭子
“啊……这就有点深奥了。”苏珊说。
“为什么是鸭子呢?”洛布桑说。
“为什么呢?”
箱子之间某个地方有人几近歇斯底里地说话了。
“大象是什么该死的有机物?大象呢?”
“这里没有大象!”
“那为什么要放个牌子?”
“这是——”
……有一个微弱的窒息声,然后是逐渐消散的尖叫。接着又传来跑步的声音。
苏珊和洛布桑赶紧躲到暗处,苏珊说:“我踩到什么了?”
她弯腰捡起一块软乎乎黏答答的东西。当她起身的时候看到一个审计员正从拐弯处走过来。
它眼神慌乱迷茫。看到苏珊和洛布桑的时候完全不知所措,仿佛一时想不起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它拿着一把剑,而且握剑姿势很正确。
它身后冒出一个身影。那人一手揪住它的头发,把它的脑袋用力往后一扯,另一只手捂住它的嘴。
审计员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然后它分解了,细小的尘埃四散飞去,最终彻底消失。
最后的一点尘埃似乎想在空中组成一个穿斗篷的影子。但是那影子也最终消散,只留下一丝丝微弱的尖叫,唯有通过脖子后面的汗毛才能听见。
苏珊瞪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你是……你不可能是……你到底是什么?”她问道。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它口鼻位置蒙着厚厚的布条,手上也戴着厚厚的手套,它整个看起来很奇怪,因为除了脸和手,它身上穿的是缀有小亮片的晚礼服,披了一条貂皮披肩,还挎着一个小挎包。它头上戴着一顶很夸张的大帽子,上面装饰了非常多的羽毛,足以让三种珍稀鸟类灭绝。
那人在小背包里找了一会儿,掏出一张深棕色的纸,仿佛那是什么神圣文书似的。洛布桑仔细看。
“这里写的是‘希格斯&米金豪华糖果’,”他念道,“松脆焦糖,惊喜榛子……是巧克力?”
苏珊摊开手看了看自己刚才捡起来的那块草莓旋风巧克力。她认认真真看了对方一眼。
“你怎么知道巧克力能行?”她问。
“拜托!你们不用怕我,”布条之下传来沉闷的声音,“我现在只剩坚果巧克力,那些化得慢。”
“你说什么?”洛布桑说,“你刚才用巧克力杀死了一个审计员?”
“那是我的最后一块橘子奶油巧克力。我们在这里太暴露了,跟我来。”
“审计员……”苏珊喘了口气,“你也是审计员,对不对?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这里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