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罗尼·泡湿戴上头盔。混沌拔出剑。剑身光芒闪耀,和那座玻璃钟一样,这把剑看起来仿佛连接着某种更为复杂的东西组成的世界。
“有个老头告诉我,要活到老学到老,”他说,“所以了,我活了这么久,现在才得知剑刃是无限长的。我还学会了如何制作美味酸奶,不过这项技能今天用不上。我们可以上了吗,各位?”
街道彼端挺远的地方,有几个审计员正往前走。
“第一条规则是什么?”其中一个问。
“无所谓,我就是第一条规则!”扛着大斧子的审计员挥手示意它们后退。“必须守纪律!”
别的审计员犹豫了一下,这几个看起来挺聪明的。它们学习了关于疼痛的知识。此前几十亿年来,它们从未感觉过疼痛。感觉过了疼痛的那些审计员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非常好,”白先生说,“现在回——”
一个巧克力蛋突然飞出来落在石头上砸碎了。那群审计员上前去看,白先生挥了挥大斧子。
“后退!后退!”他喊道,“你们三个!去查是谁扔的!它好像是从那个摊子后面飞出来的!谁都不准去碰那种棕色物质!”
他小心地走上前,捡起一大块巧克力碎片,碎片上用黄色的糖霜画了一个微笑的小鸭子。他手抖得厉害,额头直冒汗,但是他高举起这块巧克力,充满胜利感地朝那群略微聪明的审计员炫耀挥舞。周围发出一阵赞叹。
“看见了吗?”他喊道,“身体可以战胜它!看见了吗?我们可以想办法生存下去!如果你们表现好,这些就只是棕色物质而已!如果你们反抗,它们就是致命的利刃!啊……”他放下胳膊,周围一阵骚动,尤妮蒂被抓来了。
“探路者,”他说,“叛徒……”
他朝俘虏走去。“会是什么呢?”他说,“是利刃还是普通棕色物质?”
“这个叫巧克力,”尤妮蒂愤愤地说,“我不吃。”
“我们试试看吧,”白先生说,“你的助手好像更喜欢斧子。”
他指了指卢泽的尸体。
但本该是卢泽的那个地方却只剩下空空的石子路。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为什么呢,”他耳边有人说,“为什么人人都不相信第一条规则呢?”
他头顶的天空变蓝了。
苏珊抓紧时间赶到钟表店所在的那条街。
她往旁边看了看,洛布桑就在她旁边跑着。他看起来……是个人类了,只不过周身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大钟周围可能也有那些灰人!”他喊道。
“它们是要查明那个钟为什么会走吗?”
“啊!对啊!”
“然后你要做什么?”
“砸了它!”
“那样会摧毁历史!”
“那又怎么样?”
他拉起苏珊的手。苏珊觉得胳膊仿佛遭遇一阵电击。
“你不用打开门!不要停下来!直接冲向那个钟!”他说。
“但是——”
“不要和我说话!我必须记住!”
“记住什么?”
“万事万物!”
白先生已经举起斧子转过身了。但是你不能太信任自己的身体。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它惊讶的时候会不通知大脑就擅自行事。
比如说,嘴巴会张开。
“很好,”卢泽说着举起握着什么东西的手,“吃吧。”
门不再是普通物质,却成了一片雾气。一群审计员聚在屋里,但苏珊像个幽灵一样从它们之间跑过。
钟在发光。她跑过去的时候,钟自己移动了位置。地板在她面前延展开来,将她拉了回去。钟正加速逼近某个遥远的视界。与此同时它也变得越来越大,且越来越脱离物质形态,仿佛“钟”这种属性正在努力扩张到更广阔的空间里去。
另外还有几件事情正在发生。苏珊眨眼睛,却没有感觉到短暂的黑暗。
“啊,”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我不是在用眼睛看东西。还有什么呢?我身上还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的手……看起很普通,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变大了还是变小了?还有——”
“你一直都这样吗?”洛布桑的声音问。
“一直都怎样?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手,我能听见你的声音——至少我觉得我能听见,但是这些都是我脑子里的内容——我感觉不到我在跑——”
“这样的……善于分析?”
“当然了。不然我还能想什么?‘哇,我有爪子和胡须啦’?不过这也很能说明问题了。这一切都是比喻。我的感官开始编故事了,因为它们无法反映真实发生的情况——”
“别松开我的手。”
“好,你放心吧。”
“我是说,别松开我的手,不然你的整个身体都会被压缩进一个比原子还小得多的空间里。”
“哦。”
“千万不要想象从外部看见那种情况。钟到了,啊啊啊啊——”
白先生闭上嘴。表情从惊讶到恐惧再变为震惊,接着是无可比拟的幸福样子。
他开始解体了。好像一个巨大复杂、由无数小块组成的拼图玩具一样散架了,他慢慢地崩塌,直至变成粉末,消失在空气中。最后一块消失的是嘴唇,很快嘴唇也消失了。
一块嚼了一半的巧克力咖啡豆落在街上。卢泽迅速蹲下捡起斧子朝其他审计员挥了几下。它们都被权威吓住了,纷纷后退。
“现在这斧子属于谁了?”卢泽问道,“回答,是谁的斧子?”
“是我的!我是灰褐小姐!”一个灰衣服的女人喊道。
“我是橙先生,斧子是我的!灰褐色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颜色!”橙先生尖声喊道。
人群中一个审计员颇有头脑地说:“这样说来,斧子的继承权是可以讨论的吗?”
“当然不可以!”橙先生急得上蹿下跳。
“你们先内部决定吧。”卢泽说着将斧子扔向天空。一百多双眼睛看着它落下。
橙先生打算首先冲上去,但灰褐小姐踩住他的手指头。接着那群审计员变得非常忙碌且混乱,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打起来了,而且还很痛很痛。
尤妮蒂惊呆了,卢泽拉起她的胳膊。
“我们走吧?”他说,“不用担心我。我当时也是拼了老命想试试雪怪教我的那个办法。确实有点疼……”
混乱的审计员之中传来尖叫。
“民主起效果了。”卢泽很高兴地说。他看了看天空,天上的火焰熄灭了,不知道谁赢了。
前面是一片明亮的蓝色,身后则是深红色的光芒。苏珊觉得很神奇,因为她居然可以不睁开眼睛不转头就能同时看到前后两边的情景。但不管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她都看不见自己。这一切都说明,除了记忆中手指所在位置感觉到的一点压力以外,她完全成了别的某种存在。
忽然有人笑着靠近了她。
一个声音说:“清洁工曾经说过,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老师,然后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然后呢?”苏珊问。
“这就是我的道:是回家的道路。”
接着传来了一点也不浪漫的声音,仿佛詹森把木头尺子放在桌子边缘拨得砰砰响,他们的旅途结束了。
但也许根本没开始。玻璃钟就在她面前,正常大小,闪闪发光。里面没有蓝光。就只是一个完全透明的钟在嘀嗒嘀嗒走着。
苏珊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手,又看了看洛布桑的胳膊及他本人。他松开了她的手。
“我们到了。”他说。
“钟在这里了?”苏珊问。她发觉自己正在努力喘气恢复呼吸。
“这只是钟的一部分,”洛布桑说,“另外的那个部分。”
“宇宙之外的那个部分?”
“对,这个钟有很多个维度,不用怕。”
“我这辈子没怕过任何东西,”苏珊还在继续喘气,“真的不怕。我会愤怒,我现在已经愤怒了。你到底是洛布桑还是杰瑞米?”
“是的。”
“是的,我明白了。你是洛布桑也是杰瑞米吗?”
“很接近了。是的,我常常想起他们两个。但是我更希望你叫我洛布桑。洛布桑的记忆更美好。我一直不喜欢杰瑞米这个名字,哪怕我自己就是杰瑞米的时候也不喜欢。”
“你真的是他们两个吗?”
“我是……我希望我集中了他们两位所有好的部分。他们两个截然不同,但又都是我,只是出生的时间略微不同,他们两个的生活都不怎么开心。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和星象有关。”
“确实有,”苏珊说,“那是虚假但充满希望的想法,又容易骗人。”
“你真是一直都这样啊?”
“目前为止都是。”
“为什么?”
“我觉得……因为在这样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很恐慌,总要有人保持理智才行。”
钟嘀嗒走着,摆锤晃动,指针却没动。
“真有趣,”洛布桑说,“你不拥护科兹莫皮利特太太之道,对吗?”
“我没听说过这个。”苏珊说。
“你现在呼吸正常了吗?”
“正常了。”
“那我们转身。”
个人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他们身后有个人说:“这是你的吗?”
他们身后有一座玻璃台阶。台阶上站着一个人,衣着打扮仿佛是历史派僧侣,他剃了个光头,穿着凉鞋。他的眼睛透露出很多信息。奥格太太曾说,那是个活了很久的年轻人。她说得没错。
他拎着鼠之死神袍子的后领子,鼠之死神在他手中挣扎。
“呃,他是独立行动的。”苏珊说。洛布桑鞠了个躬。
“那就把他带走吧。我们不能让他在这里跑来跑去。你好啊,我的儿子。”
洛布桑走上前庄重地稍微拥抱了一下他。
“父亲,”洛布桑松开他之后说,“这位是苏珊。她……帮了大忙。”
“那是当然的,”僧人说着朝苏珊笑了笑,“她就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性格。”他把鼠之死神放在地上推了一下。
“对,我很可靠的。”苏珊说。
“也会说些很有趣的刻薄话,”僧人补充道,“我是文。谢谢你赶来,并且帮我儿子找到自我。”
苏珊看了看这父子二人。他们的对话和动作都显得僵硬冷淡,但是那种交流她是无法参与的,那一切发生得比对话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