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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兰巴特·汉迪赛孤身一人坐在那旋转的石柱旁,牛油灯的火光照着他,他不时给石头底座上浇点油。
石头发出咔嚓一声,他不禁朝黑暗中望去。大厅里满是岩石燃烧后的烟雾,周围黑极了。
接着又传来咔嚓一声,然后是划火柴的声音,随后就有了火光。
“卢泽?”他说,“是你吗?”
“我觉得是啊,兰巴特,但这段时间,谁说得准呢?”
卢泽走到光亮处坐下:“这些东西让你忙得很啊。”
汉迪赛伸直了腿说:“情况太糟糕了,清洁工!每个人都跑到曼陀罗大厅去了!比大炸裂的时候还惨!到处都是历史的碎片,一大半的延时器都坏了!再也不可能全部放回——”
“好了好了,你看起来真是忙了一天了,”卢泽和蔼地说,“没睡觉吧?这样吧,我来处理这些东西。你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我们以为你在外面的世界迷失了,还有——”兰巴特迷迷糊糊地说。
“现在我回来了,”卢泽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修理小转轴的那个壁龛还在,夜班时候违规堆放的床铺也还在,你只需要几个学徒来帮忙看着就行了,是吧?”
汉迪赛点头,神情有些愧疚。卢泽怎么会知道还有床铺呢?
“你去吧。”卢泽说。那人走了之后,他又轻声加了一句:“等你醒了之后,你就是有史以来最幸运的傻瓜了。好了,神奇宝宝,接下来干什么?”
“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去。”洛布桑从阴影中冒出来。
“你知道上次这么干花了多长时间吗?”
“知道,”洛布桑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朝着前方的平台走去,“我知道。我觉得这次不会太久。”
“你更确定些就好了。”苏珊说。
“我……我挺确定的。”洛布桑摸着板子上的那些线筒。
卢泽小心地朝苏珊摆摆手。洛布桑的思维已经不在这里了,苏珊忽然很好奇他的思维覆盖了多大的空间。洛布桑闭着眼睛。
“那些……转轴不在了……你能把跳线挪动一下吗?”他说。
“我来教这两位女士。”卢泽说。
“这里应该有僧人知道怎么操作吧?”尤妮蒂问。
“那就太费时间了。我是清洁工的徒弟,他们肯定会跑来东问西问,”洛布桑说,“你们不会乱问。”
“他说得很对,”卢泽说,“别人会问‘这是什么意思呢?’,还会说‘饼干干!’,然后事情就永远做不完了。”
洛布桑看了看那些线轴,又看了看苏珊。
“想象一下……有个被打乱了的拼图。但是……我特别擅长分辨边缘轮廓。非常非常擅长。每块碎片都在移动。但是由于它们曾经是拼合起来的,所以它们具有拼合的天然记忆。它们的形状就是记忆。只要其中一部分被放在正确的位置,剩下的就很简单了。哦,想象一下所有的碎片散布在全部可能性的区域内,并且随机和别的历史碎片混在一起。你能全部理解吗?”
“大体可以。”
“好。我刚才全是瞎说的,它跟目前的情况没有半点相似。但是你大概可以这样……理解,我觉得可以。然后——”
“你就要走了,对吧。”苏珊不是在提问。
“我没有足够的能量留下来。”洛布桑说。
“你需要足够的能量才能保持人形?”苏珊问。她起初没发觉自己心情轻松起来了,但此时她心里一沉。
“是的,就算只是想一想四维状态也是极大的消耗。对不起。即使是集中精神想着‘现在’这个概念也很困难。你认为我基本上是人类,但其实我基本上不是人类。”他叹了口气,“要是我能给你描述一下我所见到的万事万物是什么样的就好了……真的很美。”
洛布桑看着那个小木头线轴上方的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黑暗中出现了明亮又复杂的曲线、螺旋。
看起来像个没组装好的钟,每个齿轮、弹簧都仔细地摆在他面前的黑暗中。完全拆解、可控,每个零件都很简单明了……但是有几个很小却又很重要的零件“叮”的一声滚进了一个巨大房间的角落里。如果你真的很聪明,就能猜出它们落在哪里了。
“你只有三分之一的转轴,”卢泽说,“其他的都坏了。”
洛布桑看不见他。他眼里只有那些闪亮的东西。“那……确实,但曾经它们没坏。”他说着举起双手放在线轴上。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摩擦的声音,苏珊四下看了看,看到一排排的柱子从灰烬中升起。它们像一排排士兵一样竖立着,碎石从柱子上落下。
“好办法!”卢泽在苏珊耳边喊道,声音盖过了柱子升起时的巨响,“把时间装进延时器里面去!理论上确实可以,但我们从未实践过!”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苏珊喊回去。
“知道!将多余的时间从过于超前的历史碎片中拿出来,放回落后的历史碎片中去!”
“听起来简单!”
“有一个问题!”
“什么?”
“做不到!损耗太多!”卢泽打了个响指,想要给这位不算门外汉的人解释时间动力学,“摩擦力、分歧点之类的东西!不可能用延时器创造出时间,只能用它移动时间——”
洛布桑身边忽然出现一束明亮的蓝光。蓝光照在他面前的板子上,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冲向所有的延时器。那道蓝光在延时器上雕刻的符文中蔓延,然后就像绕棉线团一样越来越多地附在延时器上。
卢泽看着那些旋转的光线和其中的阴影,其实在光芒中阴影几乎是看不见的。
“——不过,现在可以了。”他说。
转轴加速到平时工作的速度,然后在光线中越转越快。它往大厅里释放出没有尽头的稳定光线。
近旁的一个圆柱底座上冒出了火花。底座开始燃烧,同时石头轴承发出了响彻整个大厅的尖叫声,仿佛是石头绝望了。
卢泽摇摇头:“苏珊,你拿桶去井里打水!尤妮蒂小姐,你拿着油桶跟着她!”
“你做什么呢?”苏珊拿起两个桶。
“我就负责着急紧张,相信我,这件事很困难!”
很快柱子底部冒出蒸汽,然后传来牛油烧焦的味道。她们不停地从井里打来水浇到附近的轴承上,根本没时间干别的事,事实上连打水的时间都非常紧张。
那些转轴前后旋转。现在已经不需要跳线了。在爆炸中幸存下来的水晶棍子也没用了,都挂在挂钩上,当时间呈弧线状从一个延时器跳到另一个延时器时,水晶棍子反射着光芒,空中一会儿呈现蓝色一会儿呈现红色。卢泽知道,眼下的状况足以把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延时器操作员吓破胆。这情景如同瀑布在狂奔,不过其中一些还是受控制的,逐渐形成一些巨大的花纹。
轴承尖叫,牛油冒泡,一些柱子的底部冒着烟。但没有大问题,都在掌握中,卢泽心想。
他看了看那些暂存器。板子乒乒乓乓地不断扇动,沿着大厅的墙边释放出红色或蓝色的线条,有些只剩一个光板子。暂存器的木质轴承轻微炭化,墙边一片白色烟雾。
过去和未来在空中交汇。卢泽能够感觉到。
在平台上面,洛布桑被笼罩在光芒中。那些线筒不再动了。现在事情进展到了另一个层面,不再需要这些粗糙的机器了。
驯兽师,卢泽心想。一开始是需要椅子和鞭子的,如果真的很有才能,总有一天可以赤手空拳走进笼子里,用眼神和声音就能驯服狮子。但是必须是他真的很有才能才行,不过有没有才能你很快就会知道,因为他会再次从笼子里出来——
他忽然停下脚步,不在雷鸣般的光芒中行走了,因为声音发生了变化。
一个最大号的转轴慢下来。卢泽看着它渐渐停下,没有重新开始旋转。
卢泽在大厅里跑了一圈,找到苏珊和尤妮蒂。在此期间又有三个转轴停了下来。
“他动手了!他动手了!过来!”他喊道。随着地面一阵剧烈颠簸,又一个转轴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