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八月十二日,星期一
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发现有个治疗师也许可以帮助我。她的评价很高,而且就住在镇上。我跟她约了星期四的时间,平日我只有那天没有排工作。希望我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我必须应付头痛、压力和那些字条,而且已经难以独自招架了。通常我会跟谭美聊一聊自己的担忧,但她最近压力已经够大,最好不要再给她压力。
泰勒应该半小时内就会抵达。我一边等他,一边整理咨商室和打扫客厅,做些日常琐事。
「莱克夫医师?」我在厨房泡咖啡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下午的天气可能会变热,冰咖啡是不错的选择。希望谭美晚上会过来,我很想跟她聊聊天。
「马上就来,泰勒。」我倒了咖啡,加入奶油,前往咨商室跟泰勒碰面。
泰勒在咨商室里来回踱步,从墙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双手握拳插在口袋里,脸颊上的青筋随之鼓动。
「泰勒,你怎么不坐?」
他在沙发上重重坐下,手臂搁在大腿上。
「你看起来很焦躁,」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手指拨弄一头乱发。
「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伸手去拿笔记本。「什么错误?」
他的右脚开始抖动。「我知道妳说过不要这样做,但我还是跟踪了她。我不得不这么做,她让我别无选择。」他又用手拨弄头发,接着又把头发弄顺。「她如果发现的话一定会暴怒,但我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你什么时候跟踪她的?」
「昨天晚上。」他呻吟一声,脚的抖动速度加倍。
「你说她让你别无选择,这是什么意思?」
他跳起身,又开始在咨商室里踱步。
「最近她不快乐。她只要不快乐,就会忙中有错。」
我心想到底是什么错?我想开口问他,但决定还是先别问,说不定他会自己说出来。
「泰勒,记住,她是否快乐并不取决于你。」
「不对。」他一边摇头,一边来回踱步。「我的责任是帮助她,让她保持冷静。如果我没办到,如果我失败……结果一定会很糟。相信我,最后每个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我们之间经常出现的对话。无论她究竟是谁,他必须让她保持快乐。我们经常讨论这个主题,但他始终无法接受那女人的快乐不是他的责任。
我得想别的办法来帮助他才行。
「泰勒,你要不要先坐下?你可以把帮助她的方法列成一张清单,这样会不会有用?」
他呼了口气,释放压力,慢下脚步,呼吸也稍微平静下来,耸起的肩膀放松了,不再紧绷。
「列一张清单,对,这会有用。」他坐了下来,这次翘起了腿。
我递了纸笔给他。
「我们一起来列这张清单。」这样可以让他安坐在椅子上,也让他觉得事情比较在掌控之中。
「什么事能让她快乐?」我问。
「小孩。」他毫不犹疑。「她想当母亲。我们尝试过……天啊,我们很努力地尝试过。如果我能为她找到一个宝宝……我已经……我的意思是说,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能让这件事发生。我知道她一定会是个很棒的母亲。」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温柔,看得出他对她的爱不只是需求,更是他的一切。
但他的用词有点奇怪。为她找一个宝宝?他的意思应该是说为她生一个宝宝吧?
「你们有去看过医师吗?」
「还没。她还不想去看医师。她比较想找一个小孩,一个适当的小孩,一个需要被爱的小孩,而不是自己生一个。」
那就是领养。未来我们可以讨论这个主题。
我看着他写下:帮她找一个小孩来爱。这句话的用词和语法有点奇怪,但我不想介入他写清单的动作。
他用笔敲打膝盖,敲了好一会儿。
我不想提供建议。他需要自己想办法,进而明白要让她快乐,他可以做的事其实很少。
「我今天晚上要再跟踪她一次。」他不停按压原子笔。
「为什么跟踪她很重要?」
他舔舔嘴唇,又揉了揉鼻子,似乎无法保持不动。
「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妳不懂……妳不可能懂。」
对,我是不懂。我怎么可能会懂?他总是不肯说出全部的事实。
我将笔记本放在大腿上。除非他放松下来,否则今天不会有任何进展。
「下次咨商你要不要带她一起过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
「不,不。那……不行,她不会同意,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侧过了头,仔细看着我。「她说妳还没准备好,但是快了。」
我还没准备好?要准备什么?
「快了是指什么时候,泰勒?下星期?下个月?她是不是期待你在咨商中到达一定的进度?她是在期待什么?」我无法不让挫折表现在脸上。不管这女人是谁,她对泰勒疗程的控制程度比我还高,这让我开始感到生气。
他不停眨眼,还瞇起双眼,彷佛十分煎熬。
「我只能说,妳必须有点耐心。」他的话声单调,面无表情。我朝旁边弹了一下手指,而不是正对着他,只是想看看这样会不会提高他的注意力。
「这样没有用。」他直接了当地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下冷、一下热,上一秒还需要我的帮助,下一秒却把我推开。
「什么没有用,泰勒?」我问。
「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妳应该要帮助我。为什么妳不帮助我?我应该要变得更坚强、更稳定、更能控制自己。妳承诺会做到这点的,妳承诺会帮助我变得更好。如果要让她继续待在我身边,我就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行,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软弱。」
责怪。我写下这两个字,笔记本呈倾斜角度拿在手里,不让他看见我写了什么。
「我没有做过任何承诺,泰勒。你的进步都来自于自己的努力,我只能提供建议。如果你不听从建议,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疗程没有帮助,那我跟你道歉。」我从未这样想过,但得知他的想法,只是让我觉得自己更失败而已。
我该如何帮助他?该如何努力?除了已经提出的建议之外,还能提供什么方法?
他突然站起来。
「我得走了。她就快回家了,我也得回家才行。我答应她说我会在家。」
他走到门边,握住门把,迟疑片刻。
「妳有帮助到我,莱克夫医师。很抱歉刚才说了那些话。如果没有妳,我绝对无法在她身边待这么久。妳做得很好,谢谢妳。」
然后他就走了,留我坐在椅子上,对他的临别之言感到困惑不已。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小时后,谭美来到我家。
「我只能待一下子,喝完咖啡就得回警局了。」她走进来,把我的信件放在桌上。
我看向那迭信件一眼。天啊,拜托不要再有字条了。
我倒了一杯冰咖啡,加入冰块和鲜奶油,等谭美啜饮一口。
「有妳这个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
我微微一笑,很高兴自己做的咖啡得到她的青睐。我在网络上找到一部影片,依样画葫芦,用一种不同的方法来制作冰咖啡。
「对了,可以请妳帮个忙吗?」我讨厌做这种事,但只要想到泰勒和今天的咨商,就觉得越来越不舒服。
「悉听尊便。」
「妳可以稍微调查我一位案主的背景吗?他有些地方怪怪的。我对他了解不多,他不肯给我住址,只给了电话和姓名。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
「姓名和电话应该就够了。妳需要什么样的信息?」
我耸耸肩,并给了她资料。我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还希望谭美能给我一点方向。
「天啊,就是那个泰勒吗?没问题,我会去查。」她说。「我一直不明白当初妳为什么要接下他的案子。」
之前有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对谭美提到泰勒。其实我不应该提的,事后也一直怀有罪恶感,但此刻那些罪恶感几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