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失控疗程> 29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29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眼前的女子和我面对面,我认不得她是谁。她脸色苍白,满脸倦容,憔悴不堪。我的视线从布朗医师咨商室的镜子中移开,在沙发上坐下。

  我晚上仍旧失眠。如果有人再度侵入我家并留下字条,那该怎么办?我在家里感到非常没有安全感。我把针织薄毯拉到胸口,指尖甚是冰冷,身体异常疲惫。

  布朗医师递了一杯水给我,不发一语,低头看着我的档案。她在看什么?我很想倚身过去偷看她的笔记,但我没这样做。

  「我很担心几件事,」经过彷佛长达一小时的静默之后,她说:「首先是妳的睡眠模式。妳的睡眠严重不足,我不确定妳是否该继续以现在的频率为案主进行咨商,因为这会影响妳的认知能力,而妳会无法协助他们。」她等待我回答。

  她说得没错。她说得当然没错。

  「其次是妳的人身安全。如果妳有梦游症状,就会需要一些制衡方式。由于妳一个人住,所以需要想出一种方法来唤醒自己,或是让自己留在家里,不会游荡到外面。妳的朋友谭美有可能来家里睡吗?」

  「我之前就问过了,她有空就会来,但她经常得二十四小时待命。」

  医师皱了皱鼻子,我猜这可能是她原先最主要的计划。

  「我可不想把自己绑在床上,如果妳是在考虑这个的话。」我咧嘴一笑,降低话中的讥讽意味。

  她格格一笑。「没有,我只是在想,也许可以在卧室里装个铃铛之类的。如果装设一个警铃系统?只要妳半夜离开家里,谭美就会收到简讯。」

  我考虑了一下。

  「妳有没有考虑服用安眠药呢?」

  这个建议让我心头一缩。我讨厌吃药,必须服用偏头痛的药就已经够糟了。

  「不是很想。」

  她侧过了头,用笔敲打脸颊。「吃安眠药这件事会让妳觉得不安吗?」

  「我不喜欢吃安眠药的感觉。」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以前我吃过安眠药,隔天早上却觉得十分昏沉,更别说脑袋迟钝了。

  「有人侵入我家、留下字条,但我家的门二十四小时都锁着。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如果再吃安眠药的话……」我没把话说完,也没有必要。

  医师点了点头。「有道理,也因如此,我才建议找谭美去妳家睡。我不想这样说,丹妮尔,但考虑到妳根本不记得睡着后自己做了什么,这样一来吃药的坏处也有限,妳懂我的意思吗?妳说得没错,有人侵入过妳家,妳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我瞇起双眼,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

  「妳是说,我有没有吃安眠药其实没什么差别?」

  「对,可是……」她顿了一顿,低头看着档案。「我不会叫妳去做妳觉得不舒服的事。如果妳愿意的话,有很多天然的助眠剂可以使用,多方尝试看看什么有效、什么没效。这些在一般药局都找得到。」

  我想了想这件事。「天然的助眠剂,例如花草茶?」

  她露出灿烂微笑。她应该是在我的语气中听见了转机,我接受了这个方式。

  「我比较希望妳服用处方药,但如果想喝花草茶,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妳只要去询问药师就可以了。助眠剂的选择很多,药师可以帮助妳找到最适合的。我真的觉得这会有帮助。」她倾身向前。「我自己也有在服用。」

  知道这点很有用。

  我会邀请谭美来我家过夜,但我会说得很随兴,让自己看起来是想在她侦办命案期间照顾她,而不是因为自己很害怕。但……如果她在家里时,我的梦游症发作怎么办?过去她睡在我家时,我不曾梦游过,但凡事总有第一次。

  我不希望她担心我,但她如果知道实情,一定替我担心。

  「我们来谈谈妳收到的字条,妳有把这件事告诉谭美吗?」

  她希望我说有,我也希望自己有。

  「没有。」

  「为什么没有?」她的眼尾和额头出现失望的细小皱纹。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答案却十分复杂。

  「我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但我不愿意相信。我不相信自己的案主当中有人是凶手。」我的声音中带有某种肯定,如水泥般坚固稳定。她会相信吗?我持怀疑态度。换作是我,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相信。

  「但如果那是真的呢?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人是凶手?」布朗医师继续问,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脸上露出一种表情。我不想去解读她的意思。

  并非读不出来,只是不想去读。

  「丹妮尔。」她用「该面对现实了」的口吻说:「妳来这里,是因为需要协助去应付压力,除此之外,妳也需要协助去解读案主。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帮助他们,这也告诉我,妳不确定自己是否那么了解他们。」

  我坐在沙发上,全身冰凉,宛如一尊雕像般面无表情,让她无可解读。

  「如果妳觉得自己了解他们的程度不如预期,」她继续说:「那又怎么能确定那些字条上的警告与他们无关?」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说得一针见血。

  「我懂妳的意思,但……」

  「但妳不想接受。」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

  「妳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的案主,丹妮尔。这些话听起来可能很刺耳,但事实是,妳不可能提供案主百分之百的协助。学校教授应该在大一心理学第一堂课就教过你们这件事,而且当妳开始执业、接过几件个案后,也应该会认知到这一点。」

  她用小心谨慎的表情看着我,不确定我会如何反应。这让我惴惴不安。我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戒慎恐惧。

  「我开始执业后不久,有个案主触动了我的心。她是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她的家人牺牲一切,只为了让她成为人生胜利组。她头脑聪明,很多朋友都喜欢她。」布朗医师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脸上的微笑充满悲伤和罪恶感。

  她把照片翻过来,照片中,有个女学生站在大楼前,肩膀上背着一个斜背包,包包里塞满了书。女孩脸上没有微笑。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她。我们的咨商聚焦在如何应付她父母,以及她自己的期望所带来的压力,我真的以为我们获得了进展。有时我们会在咨商室碰面,有时我会去咖啡馆找她,因为她在那里写作业。这张照片……」她露出颤抖的微笑。「……是在她自杀身亡前一天拍的。」

  我的腹部像被痛殴一拳,整个人往后缩。她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为了传达一个讯息,我清楚接收到了。

  「我完全在状况外,」她继续往下说:「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在自杀边缘。我知道她很抑郁,我们讨论过这点,也讨论过处理抑郁的一些方法。但如果当时有人跟我说,我们喝完咖啡的隔天她就会自杀,我一定会指控对方诬蔑。」

  她把照片放在咖啡桌上,正面朝上,让它成为一个微妙的提醒。

  「如果事情是真的,」我说:「如果莎瓦娜、泰勒和埃拉之中,真的有人是凶手,那为什么要告诉我此事?」

  「这是个好问题,妳觉得是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我知道才怪。「为什么不直接去报警?如果他们知道一些我不晓得的事,为什么要跟我玩这种游戏?这一点道理也没有。」

  「为什么妳如此确定他们不是凶手?」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和我预期的不一样。

  「我……」我说不下去了。想说的话和需要承认的事,全都黏在了舌尖上。之所以说不下去,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不是吗?我很难面对这个事实。

  「难道妳会读心术?」她问。

  我叹了口气。

  我伸手到脖子后方,手指触摸到因压力过大而形成的小肿块。我吃了止痛药,做了热敷和按摩,但它就是无法消退。

  「好吧,我们来谈谈那些字条。」布朗医师顿了一顿,环目四顾,彷佛在整理思绪。「如果妳觉得害怕,那妳应该告诉有关当局,尤其是谭美。有人侵入过妳家,换作是我一定会很害怕。」

  「不行,我不能。」

  「不能什么?」她问:「不能告诉有关当局,还是告诉谭美?」

  「这两者没有分别,我还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她现在不需要额外的压力,她应该专心追缉凶手。」

  「如果那些字条里有线索呢?」

  如果。我不想玩这种游戏。「那里面没有线索,因为它不可能是真的。」

  她是否听见我口气中的怀疑?

  现在,我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因为我在来来回回兜圈子。

  「如果妳还没准备好告诉谭美,这件事可以先搁着,不要紧的。至少目前是如此。」她说最后一句话时露出微笑。

  我回以不确定的微笑,咬着下唇,看着咨商室里的一盆蕨类植物。这盆植物是我们上次咨商后才添购的。

  「那么,我们把焦点放在相信自己好吗?」她继续说:「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面对案主的时候。」

  我很想偷笑,她竟然要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就是不懂自己的直觉才会来这里,更何况,我一直在跟她说我的案主绝对不是凶手,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看穿了她的用意。

  「我觉得自己的直觉好像去度假了。」在咨商中加点幽默感,有何不可?不必上过大一心理学第一堂课,也知道开玩笑可以被用来作为逃避的一种手段。

  「让我改变一下措辞,」我接着说:「妳又如何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是错?我的意思是,我跟案主进行咨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应该知道他们有没有进步才对。或者,是我对自己太严格了?」

  「咨商只是疗愈的一种方法,不是解药。」

  我希望她有话直说,不想听这种心理学废话。

  「好吧,」布朗医师说:「我也换个说法好了。有人来找妳做咨商,并不一定代表他们已经准备好要接受帮助。身为心理治疗师,妳能做的其实有限,这妳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我紧闭的双唇喷了口气。「但这无法让我停止觉得自己很失败。」

  「其实妳刚才已经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妳是不是对自己太严格了?」

  「难道妳不会吗?」我语气中的挑战意味十分明显。她只是看着我,彷佛想等我再往下说,或是收回这句话,但我完全不想么做。

  我的提问是真实的。我想知道答案。我需要知道答案。

  「是的,如果没能帮上案主什么忙,我可能也会这样觉得。」医师承认:「但我不会让这种念头一直纠缠自己,而且我会记住自己已经尽力了,这也包括寻求协助。妳选择来到这里,这已是跨出一大步。妳尽力了,丹妮尔。」

  我想争论这一点,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事实。

  「妳提到过爱自己,」布朗医师用笔敲了敲大腿上的笔记本。「妳有没有和案主讨论过这个主题?」

  爱自己?当作主题?

  「当然有,」我说这话的口气比较像提问,而不像回答。「尤其是跟埃拉。」我加强语气,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埃拉的名字。

  「我知道妳认为自己让所有案主失望,但我们何不来讨论一下,妳是怎么帮助他们的?有时只需转换一下角度,就能抵销脑子里的负面想法。」

  我心头一惊。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命中了要害。

  在此之前,我认为自己是个正向的人,会在人们身上寻找良善、光明面之类的。但现在的我十分阴郁,只看得见伤害,看不见光明面。

  我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丹妮尔,」布朗医师在椅子上扭动身体。「妳要不要举出今天发生在身上五件正面的事物?」她的声音十分欢快,就像棒棒糖那样甜美。

  我讨厌棒棒糖。

  「现煮咖啡、热水澡、蓝色天空。」我说出最先浮现脑海的三件事情,只见她脸上的表情混合着不安和鼓励。「我还活着,还有……」要把浮现脑海的前五件事物列举出来并不容易。我想去跑步,把脑袋清空,只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以及踏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上。

  「还有我在这里跟妳在一起。」我带着胜利的心情说出最后一件事,就像小孩找了一整天的答案,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想妳可能也要我举出帮助案主的五件事吧?妳是这样打算的吗?」

  我没等她回答,便径自往下说。

  「先从埃拉开始。刚认识她时,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空壳子。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焦躁不安,说话非常小声几乎听不见。」

  回首过往,我发现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埃拉进步了许多。我心中冒出了一丝希望。

  「这是个过程,她已经进步很多了。」我让这个想法在心中沉淀一下。

  「怎么说呢?」她问。

  「现在她比较能直视我的双眼,能应付突来的噪音。我们可以进行对话,不用一直怂恿她开口。」我触摸脖子后方的肿块,按压下去,承受它产生的痛楚。

  「妳还注意到她有什么改变?」

  「埃拉……」我顿了一顿,寻找适当的用词。「埃拉很坚强,充满惊喜。但她并不这样看待自己,说不定她永远都不会这样看自己。她正在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这……这不健康,而且会伤害到真正的她。」

  「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妳有见过吗,她有向妳展现过?」布朗医师倾身向前,肩膀在胸腔上方弓起,双臂伸直放在膝盖上。

  我的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