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柔和的光线划破四周黑暗。我抬起头来,耳中的深沉敲击声逐渐减弱。
我觉得好冷。
揉了揉裸露的手臂后,我环目四顾。
我不认得这条街。
这里的房子相当雅致,但无论白色阳台、藤椅、盛开的花卉盆栽、小脚踏车,或是玩具卡车,对我而言都十分陌生。
我坐在一张长椅上。根据路牌显示,这里是第四大道(Fourth Avenue)和延龄草街(Trillium Street)交叉口。此地位于柴镇外围,距离我家颇远,而且此时夜色甚深。
街道十分安静。眼前白雾滚滚而来,伸出触手,将我和房屋逐渐吞没。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是怎么过来的?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地方?
我的手表、皮夹、手机,全都不在身上。
别又来了。别又来了。别又来了、别又来了、别又来了。
我挣扎喘息,但痛楚过于强烈。
我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时间,但我需要移动。我整个人簌簌发抖,寒意犹如一艘船滑过静止湖面所激起的阵阵波浪,一波一波朝肌肤席卷而来。
对面一栋房子的车道上亮起了一盏灯,暴烈地照亮黑暗。
远处传来低低的喀哒声,听起来像是一扇门关了起来。
我试着回想自己是如何过来这里。延龄草街位于柴镇的另一头,靠近仙境公园的外围。从我家出发,只要穿过公园,步行到这里大概要花二十分钟。但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脑袋一片空白。我只记得去厕所催吐,然后躺上床,接下来就完全没有记忆。我应该吃下那该死的助眠药才对,而不是让梦游症状越来越严重。
我走在街上,突然有车灯在背后闪了闪。我转过身去,抬手挡住强光,站在原地等待。
是谭美。她把警车停在我身旁,降下车窗,严厉的眼神投射过来。
「丹妮尔.莱克夫,快给我上车,不然我就逮捕妳。」
我希望谭美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眉头紧紧蹙起。
我乖乖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接着她便开始拷问我。「半夜三更妳在外面干嘛?妳知道现在几点吗?凌晨两点!」
我不发一语。
「妳知道现在的情势有多严峻吗,为什么半夜跑来离妳家这么远的地方?」
我希望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也希望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回答,该如何不让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是否该和盘托出?是否该坦承最近的睡眠状况?
我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身体十分紧绷,几乎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她在生我的气。不仅生气,而且十分不安。
我也有相同的情绪。
「从小我只要压力太大,就会梦游。这次梦游发作已经有一阵子了,可是……」
「妳会梦游?老天,妳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我不能吃助眠剂,如果又有人跑进家里怎么办?」我靠上头枕,望着窗外,看着警车驶过小镇。
「什么意思?有人跑进妳家?」她继续盘问。
我把涌现喉头的情绪吞下去,那滋味尝起来像后悔。我没打算告诉她这件事,我还没做好准备。但真的说出来之后,我必须承认自己松了口气。
我一边打哈欠,一边告诉她关于字条的事。她不发一语,但我知道她很生气。
「妳应该告诉我的,该死,丹妮尔。」她搥了方向盘一拳。「妳不信任我吗?妳觉得我没办法保护妳吗?现在有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那些字条可能是线索。」
我坐直身体。「它们不是线索,相信我。」
她在我家门口的人行道旁停下了车。
「相信妳?妳在说笑吧,这是隐匿证据,妳……妳……」她转头看向我。虽然她口气中夹带怒意,但我看见背后的真正情绪。她感到害怕。
她害怕的是我。
「抱歉,我不认为……」
她挥了挥手,打断我的话。「不要——不要解释。」她紧闭双唇。「我只希望妳安全,希望妳能信任我,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像是妳压力很大、会梦游、收到字条、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等等。从现在起,让我帮助妳好吗?」
我确实需要她的帮助。
但我不想增加她的压力,让她烦心更多的事。
「那些字条呢?请告诉我妳还留着。」
我摇了摇头。
「我拿去给我的心理治疗师了。」
在街灯照耀下,我看见她松了口气。
是因为我把这些事告诉了心理治疗师,还是因为那些字条没被销毁?
她把车子熄火,开门下车。「走吧。」她说。
「妳不用陪我进去,我没事。」
她帮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没事才怪。我希望妳好好上床睡觉。我就在这里陪妳,妳需要有人照顾妳、确定妳没事。我不会再让妳半夜在外游荡。」
我想亲吻她,给她一个长长的拥抱,告诉她我很感谢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的身体不肯配合。我无法抬起手臂,甚至无法开口说话。这一切都过于沉重。
她似乎察觉到我有多疲倦,于是牵起我的手,领着我走进卧室。她替我盖被子,站在旁边看着我舒服地躺在床上。
「早上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她说:「妳要告诉我关于埃拉的所有事情,还有其他案主的事。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是凶手,我一定得知道。」
我摇了摇头,但她背转过身。
「别跟我争辩,如果妳不肯说,我就去申请搜索令。我们快没时间了。我不希望有人在我的看守下再度遇害,我必须早一步阻止凶手,妳明白吗?」她半转过身,回头看着我。「我是认真的,丹妮尔。」
我看得出她是认真的。她肩膀僵硬,双手紧绷。今晚的她完全没露出温柔的一面。我已经把彼此的友情推到了边界,如果想留住这个朋友,就得跟她配合。
「我明白。」我说得很小声,但她应该是听见了。她又看了我一眼,便走出卧室,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