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詹姆斯
风变凉了，从破碎林冠偷过来的橘红色阳光，受到乌云遮蔽而越来越暗。风暴从晓神星背光面，也就是山谷东侧逼近。
我与阿瑟穿过丛林时，里头的动物躁动不安，似乎都在戒备来袭的风暴，急着找地方躲藏，或者干脆逃难。
阿瑟又停下脚步举起手。他压低身子，潜伏到树叶宽大的植物后面，招手要我跟过去。
我到那边看见他警戒的目标：又一头倒下的晓神星暴龙。与之前相同，牠睁开眼睛，但眼神呆滞，身上也被撕扯得很凄惨，不过仍有呼吸。
我试着从环境分析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注意看伤口。」阿瑟悄悄提醒。
我专心观察，发现伤口上有东西在动，貌似滑过挡风玻璃的水滴。这又是什么情况?暴龙分泌黏性物质覆盖伤口?
阿瑟猛然转头指向地面，有只与我的食指差不多长度的昆虫出现，半透明的身子只有脚沾了泥巴。牠的尾部是一根尖刺，单从外形会联想到蝎子──不过以地球生物学来说，蝎子属于蛛形纲而非昆虫纲，至于眼前的东西，应该介于二者之间。
「那是什么?」我低声问。
「原本生息于西部山脉的物种，平时不会远离沙漠。姑且称之为西山蝎如何。」
所以我没见过也说得通，平时大家都不靠近西部山脉，毕竟山下丛林、也就是目前为止往西一带，都是暴龙地盘。
西山蝎朝着倒地暴龙跳过去，与同类一起攀附在伤口上。由于身躯透明，从远处观察蝎群就像一团凝胶，我刚才因此误会。
「一般来说牠们不会进入丛林。」阿瑟继续解释。「是被沙尘暴卷过来的。」
「你为什么知道?」
「你忘了我是电网成员吗?詹姆斯。」
又是暧昧不清的回答，我只能叹口气。「牠们吃暴龙?」
「对，而且暴龙打不赢牠们。」
「怎么会?」
「西山蝎的尾针毒液含有大量麻醉成分，螫一下就足够瘫痪暴龙。」他注视一阵后又说。「而且牠们喜欢吃活的。」
「毒液对人类有效吗?」
「有效。西山蝎会待到暴龙群离开。」
「什么意思?」
「暴龙群到了东边，又会被那里的暴风雪逼得往回跑。蝎子就在这里等食物自己送上门。」
阿瑟说完之后，带我绕过倒地暴龙，继续往东朝耶利哥前进。后来行走时我都不由自主留意地上是否有蝎子，还真的找到几只，但牠们对我毫无兴趣，都往倒下的暴龙集中过去。
阿瑟似乎看出我心思。「西山蝎透过费洛蒙彼此沟通，尾针除了毒液也会往空气释放化学物质、召唤同族，若有必要时会团体作战、共享猎物。」
之后两人无言走了一段路，风势不断增强。阿瑟似乎很清楚目的地，至少没过多久就找到人类遗体，虽然已经不成人形、连性别都无法分辨。那是个穿着隔绝衣的士兵，已被暴龙踩得稀巴烂，自动步枪插在旁边泥巴里。我拉出来拍干净，发现弹匣空了，可见死者直至最后一刻都奋力战斗。
我扛起步枪，阿瑟解开死者腰带递过来，上面有把军用短刀和闪光弹。
跟着阿瑟前进，又找到三个殉职军人，隔绝衣都被扯破，所以没法拿来用，只回收了三个没打完的步枪弹匣。
「这边。」阿瑟低声吩咐，指着一棵倒掉的大树。
有只暴龙死在靠近树根的地方。一个士兵被树干压垮，但遗体完整。推测是暴龙撞倒大树才间接害死这个人。
挖出遗体后，确认体格与我相仿，算是运气不错。剥下亡者衣服给自己穿时，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然而当下局势别无选择。
可惜无线电被压坏了。
阿瑟还在他腰带上找到手榴弹，并且取走步枪、检查弹匣后夹在腋下。察觉被我瞪了，他停下来解释。
「我瞄得比你准多了，你很快就会庆幸是我手上有枪。」
换作几天前，我完全不可能让阿瑟持有武器，现在我却只是点点头，双方关系短时间内起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在沉默中继续赶路，两个人都拿着武器，提防暴龙攻击。有了隔绝衣和自动步枪，心里变得踏实一些，好像之前赤身裸体，现在总算整装完备。
风刮得更急，树叶灌木被吹得沙沙作响。天空传来闷雷，远处一股隆隆声感觉正在接近。
「快。」阿瑟语气紧急，并且跑了起来。
我顾不得枝叶刮擦加速追赶。冰雨迎头洒下，稀里哗啦更显嘈杂，雨水密集加上劲风拍打，很快淹没了土地和树木。
似乎听见前面有烈风席卷草木的呼啸，下一秒我忽然与什么物体相撞，触感坚硬得像树干，不过却是一只手臂搂住我，往后扑倒在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我反应过来是阿瑟回头推倒我，将我按在地面。
我的心跳加速，像个大鼓在胸口咚咚咚地敲打。
旁边地面炸开，黏稠黑泥喷到脸上。霎时我看见长了珍珠白利爪的巨大兽足，牠插进土壤再拔出消失只是一眨眼的事。晓神星暴龙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跑掉。
「你得爬到树上。」阿瑟低声说。
我脑海却浮现大树被暴龙撞倒、压死士兵的画面。
另一只暴龙窜过，又溅了大把的泥巴。
远处传出枪声。
耶利哥。还有人在作战。
我奋力向前爬，想要挣脱阿瑟箝制，但被他牢牢定住。
「詹姆斯，你别做傻事。」
「我非去不可，你爱来不来随便，不要拦着我。」
阿瑟摇摇头之后松了手。
我拎起步枪继续穿越丛林。雨水中开始夹带冰雹，如弹珠射向树冠，也幸亏还有枝叶缓冲，才没有直接砸在我身上。雪霰打出的哒哒声像无线电的背景噪音，远处枪响则彷佛井底的炸鞭炮模模糊糊。
右手边二十呎外又一只暴龙疾奔过去，完全没有放慢速度注意我，这完全要归功隔绝衣。
我冲出丛林，瞧见耶利哥第一眼，就留意到遮光罩不见了，还有周围草地全部烧光，焦土被暴龙踩烂。
看到长屋的惨况，我的心重重一沉。建筑全部崩塌倾颓，还插上一堆树枝，破洞中倒着死掉之后一动不动的暴龙。这景象彷佛重回经过小行星浩劫被彻底夷平的七号营。
市区另一头，两辆越野车挂着拖车待命，士兵以车体遮挡体温，朝着谷东森林涌出的暴龙扫射。子弹能让牠们转弯，但后头源源不绝。
霙霰拍打中，我往黑土一踩陷进半条腿，根本是一团烂泥沼。连阿瑟在这里的动作也快不起来。
城市周边至少还有两百人。他们朝坍垮的长屋集中起来，躲进维修管线用的地下道。
谷东森林忽然冲出大群暴龙，好几十──不对，是好几百只蜂拥而来。耶利哥夹在我和暴龙群中间，牠们的速度比我快太多了。
阿瑟停下来站稳脚步，我回头正好看见他抛下步枪，自口袋掏出手榴弹，掷向森林林线。彷佛篮球场上哨声响起时的三分球，手榴弹在空中停留的剎那化作永恒。没有人类能投得这么远──连十分之一的距离都不可能。仿生人的力量与精准连我自己也叹为观止。
手榴弹精准落在林在线爆炸，烤焦两只暴龙，震撼整座森林。
车辆后面的军人纷纷转头，一脸震惊。
我身后的阿瑟提起步枪，往他们背后的暴龙扫射。子弹自士兵身旁掠过，但阿瑟不会瞄错目标。
同时车队那边走出一个人──桂葛里──高声喊叫，我没听清楚，只见他忽然举起步枪，往阿瑟开火，周围士兵跟着支持，朝我们进行无差别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