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埃玛
进了医疗舱，山姆瞥了瞥休眠袋。
詹姆斯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眼睛。「一会儿就好，就像睡午觉，眨个眼睛就醒了。」
山姆点了头，表情很复杂，心里知道出了大事。与别的孩子相比，他的运气很好，不必等太久就能先休眠。安排时以家庭做为单位，主要希望年长的儿童先完成休眠，弟弟妹妹看了就不会那么紧张。
艾比抱着卡森，我抱着亚黎。她的身躯如此小却又如此沉重，但我牢牢抱紧，暗忖或许没有下次机会。她的身体非常烫，意识断断续续的。
我吻了吻她脸颊，嘴唇尝到泪水的咸味。
亚黎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山姆进去，休眠袋收缩，紧紧服贴男孩皮肤。
「妈咪不要。」她哼唧着。我要把她递给詹姆斯和亚历，但她的小手紧抓不放。
「没事。」我在女儿耳边轻声安抚。她扭来扭去不肯松手。「我就在旁边啊，不要担心。」
泉美轻触她颈部的注药器。亚黎的眼睛闭上，身子完全软掉。
谢谢，我用唇语告诉泉美。她点点头。
泉美的体力消耗太快了。我想并不单纯因为她也罹患月壤病，还有压力及疲劳。泉美知道自己是大家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但眼看大限将至，却还是无能为力。
詹姆斯抱起卡森，吻了他的额头递给我。我也亲了亲小儿子发烫的细嫩肌肤，然后轻轻放进休眠袋。明明想要挺住情绪，却还是崩溃了，看着袋子收缩时，我忍不住啜泣起来，泪水哗啦哗啦流下来。詹姆斯将我搂进怀中。
背后传来妹婿戴维的声音。「来吧，欧文，到你了。」
他弯腰抱了抱外甥。欧文也表现得很勇敢，但我深刻感受到自己妹妹已不在世上的事实。那股痛楚就像想要站起来才发现脚已被砍断，灵魂狠狠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过去抱着欧文与艾德琳，好想说母亲很爱很爱他们，正在天上看着，会为兄妹俩感到骄傲。我真的很想，但话到了喉咙却卡住出不来。最后只是紧紧拥抱两人，然后戴维将他们从我怀中拉走，送进休眠袋里头。
接下来轮到亚历和艾比的女儿莎菈。若杰克还活着，也会在现场等待休眠。又一个死者，彷佛提醒大家这怪病的致死率有多高，已经夺走了多少性命。
詹姆斯搭了下哥哥肩膀，帮忙为侄女启动休眠。
之后我们赶快离开。时间是最宝贵的资源，我们多占用医疗舱一秒钟，就代表有个病人得多撑一秒才有机会休眠。很多人的寿命真的可以用秒为单位计算。人类没有时间了。
桂葛里、闵肇与其他本来留在迦太基的人都来了，主要负责搬运和整理休眠袋，并送走临时医院的死者。艾比、亚历、戴维、詹姆斯和我在医院内帮忙，分发点滴与消炎药、协助病患如厕等等。宇宙飞船只有一间厕所，而且是针对太空环境设计，到了地面反而不方便，所以我们在船外搭建卫浴设施，正好也鼓励病人到户外透气，这种时候什么都得凑合将就。之后几小时我尽量探视病人，拍拍他们手背，解释指挥团队已经尽力而为。
詹姆斯在走道尽头的地方拿水瓶靠到年长妇人嘴边。他朝我微笑，虽然一脸疲惫，还是让我心底暖了起来。但詹姆斯随即别过头咳嗽，前额满是汗珠。
他到隔壁床继续照护病人。我走过去拉住他。「你感染了。」
「没事，里面空气闷而已。」
他想抽回手臂，但我抓住不放。「詹姆斯──」
「没事的，赶快照顾病人吧。」
之后一小时两人各做各的，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自己现在该在这里帮忙吗?」
「不然?」
「不然阿瑟为什么说没有解药，却又有处理的办法?你们两个在森林里讨论什么?」
「老实说，我还没想通他讲的话究竟什么意思。」詹姆斯先看了看一床病人，我们都回到走道上时，他才继续说。「我在这边帮忙也是想稍微放空，重新思考现在面对的状况。」
「有什么进展吗?」
「我认为每个事件，从风暴到月壤病到宇宙飞船降落，全部都指向同一点。」
「哪一点?」
「串起一切的是电网之眼，当初在迦太基找到图案，其实是晓神星地图。我在每条弧线末端的积雪下面都挖出了一个空心球体。」
我停在走道望向他。「所以你去背光面，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
「嗯。」
「里面有东西吗?」
「妳说空心球吗?没有，但观察到一个现象：越上面的弧线，找到的球体越小。」
「代表什么?原本是一个装一个吗?」
詹姆斯忽然转头，露出小孩拿到新玩具那样的兴奋眼神，看来心思转个不停，我简直看得见他脑袋里面有齿轮转动。后来两个人静静走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他张大了眼睛。「啊──」
「啊什么?」
「没事。」
「所以那些球体是一个包着一个吗?」
「不算是，但又可以说是。关键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