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 发
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跌落在岛上后的样子看起来居然跟汤姆一样呆滞。大家问了无数个“你叫什么名字”,搅得我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勉强问出了他的名字。之后,我们把汤姆带到了城堡,但他坚决不进去,我们也只好留在外面。丽塔的英语比我们好,可能是克里斯教的,但她没法向汤姆解释清楚任何事情。汤姆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一开口说话就很急促,断断续续,又不停地捏手、揉眼睛,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起初我觉得很滑稽,接着又为这个男孩感到难过。我想象着到了晚上,汤姆眼睛红肿、满手瘀伤的样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疑心病,我不禁哑然失笑。
“什么声音?补给到了?”
我们猛地抬起头。克里斯从南桥上靠着栏杆张望,衣服脱到了腰部。我看见他右臂上包裹着厚T恤,才明白克里斯根本不是在晒太阳。丽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啊呀叫了一声冲向城堡大门,我紧跟着跑了出去。如果留音乐疯子伊戈尔独自一人值班,就必须保证有人救援。但克里斯看起来非常镇静,想来音乐疯子也没有什么危险。
丽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包扎克里斯的伤口。我一直没有搞明白她从哪里弄来的绷带和药膏。她是把它们放在口袋里,还是……我一边向他们走近,一边问道:
“需要我去南桥吗?”
克里斯耸耸肩,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随你便。伊戈尔一个人也可以。敌人都已经跑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很奇怪,讥笑中还带着尊重。大人经常用这种眼神看那些举止超乎年龄的聪明孩子。
“我们来新人了。”
克里斯点点头。
“一个英国人……要不就是一个美国人。”
我们的领袖一下子激动起来:
“一天之内来了两个,很不错。丽塔,包快点儿。”
“为什么说来了两个人?”丽塔一边绑绷带一边问,“难道,讲英语的家伙打起仗来一个顶俩?”
克里斯笑了,抽出手,用牙和另一只手将绷带拉紧了些。
“丽塔,你包扎得不好。应该把绷带扎得更紧些,这样软膏就吸收得更快。其实,战斗中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有时甚至连女孩都可以参战。请转身,刀子嘴小姐。”
我和丽塔同时转过身。英嘉正坐在其中一个开了窗户的窗台上看着我,双手整理着蓬乱的头发。我的脸舒展开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笑。
“是你?”
“不是,是我的影子。”
“狄马,你们认识?”丽塔惊讶地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我们要保守秘密的……但是克里斯说:
“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狄马没出事吧?’”
英嘉脸红了,但丽塔对此毫不在意。
“你真是从另一个岛来的?你决定加入我们?”
克里斯向楼梯走去,快下楼时,喊道:
“丽塔,他俩认识的事,不要说出去。OK?”
丽塔默默点了点头,走到英嘉身边,问:
“你没受伤吧?”
英嘉的浅黄色衬衫上,变干了的血斑呈现出褐色。
“没有,这不是我的血。”
她俩根本不理我,像多年的老朋友,站着低声交谈。
“你会看到的。我们的岛真的很好。有四个女孩……现在有五个了。塔妮娅十二岁, 列拉十岁,奥莉娅还很小。你们那儿女孩子多吗?”
“不多,三个。洛尔卡、艾娜和我。”
丽塔同情地点点头。
“明白了……走,去我那儿换衣服,再把你的上衣洗一洗。”
“走吧。”
我默默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俩。好吧,丽塔变得健谈了,这是一件好事。但英嘉看着丽塔的样子,比一年级小女生看女老师的样子还要乖巧!乖乖女形象跟她真是格格不入。
女孩们朝门口走。我跟上去,用不知何故变得沙哑的声音问:
“英嘉,这……”
“晚上,狄马,晚上……”英嘉转过身,突然对我吐了一下舌头。
我叹了口气,走向另一道楼梯。英嘉想怎么生气都行,但我这十天确实没办法去桥上见她。
汤姆原来是澳大利亚人。我走下来时,女孩子们已经安静下来,克里斯正给她们讲汤姆的事儿。
汤姆也许是唯一一个应当感谢被外星人绑架了的人。他从七楼摔下来时被“拍照”了。他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急速下坠时的感受——下方居然是一个热带海岛,而不是柏油路!他难为情地说,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到了天堂。
克里斯翻译完汤姆关于天堂的猜测后,笑得喘不过气来。他还没有告诉汤姆,我们的生活远远比不上天堂。显然,这是规矩,不能把所有困难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一个新人。
看着逐渐活跃起来的汤姆好奇地问我们有关岛屿和神奇桥梁的情况,我想到,他的复制人,换句话说不是复制人,而是真正的汤姆,现在正躺在柏油路上。没有药膏能治好他的伤。
我们都有自己的复制人,这多多少少算是一点儿虚幻的慰藉。但这个男孩——全宇宙就这么一个。
傍晚前,我们陪着汤姆在城堡里到处转转,给他介绍房间的布局,逐渐揭开日新月异的游戏细节。大家从桥上回来的时候,汤姆已经知晓了一切。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反应相当冷静,可能没有把大家说的话当回事儿。
我们碰见丽塔和英嘉好几次。女孩们脸色烦闷,走过我们跟前时却突然嘻嘻地笑起来。我看了看克里斯,他在微笑。眼前发生的事情也让他很开心。但就是打死我,我也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音乐疯子伊戈尔是第一个结束守桥回来的。他惊讶地看着汤姆,想用英语和他说些什么,接着又大笑起来,要克里斯翻译:“很高兴看到一张新面孔,尽管这么想挺自私的。”克里斯表情严肃地做了翻译。音乐疯子伊戈尔又悄悄问我:
“你看到新来的女孩了?”
我警觉了起来。
“是的。”
“很漂亮,不是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认识英嘉这么久,还从没有想过这一点。
“还行……”
音乐疯子伊戈尔哼了一声,把耳机戴到头上。
“还行,你也这么说。该死,声音又断断续续了。随身听在这些奇怪的岛上根本充不好电,像是用电灯泡充电,而不是用太阳充电似的。”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
“伊戈尔,这里是另外一个太阳。”
“我明白。但还是感觉很生气。”
马廖克和雅努什从东桥回来了。雅努什看起来非常满意,马廖克则一副很无聊的样子。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明这一天没有发生什么冲突。马廖克迅速看了我一眼, 又把目光移开了。我时不时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知道我夜间在地下室跟踪他了。
“我们来了个新人。”克里斯说。
雅努什迟疑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问:
“你从哪里来的?”
雅努什非常沉默寡言,总是想在谈话中说对每个字,可惜效果不佳。
“他是英国人。”音乐疯子伊戈尔插嘴道。
“是澳大利亚人。”我纠正。
“啊,都一样……”伊戈尔摆了摆手,“问题是他只懂英语。”
“如果你掉到了十八号岛,”克里斯和善地说,“你也会懂英语。谈起你的时候,大家会说‘他是土耳其人’。”
这时,西桥上出现了三个小小的身影。
“总算是不错的一天。”克里斯很满意。
晚上,英嘉的出现比汤姆更让所有人诧异,也许是因为,作为补充人员,叛逃者比一般拍照来得更为罕见。也或许不是这个原因。
晚饭后,没有人急于离开。克里斯给我们简短转述了汤姆所知道的地球最新消息:没有发生世界大战,美国已经从一些国家撤军。至于从哪些国家,汤姆不记得了。俄罗斯举行了多次选举,汤姆对我们的国家就只了解这些,而我们对杰拉尔顿市的生活新闻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克里斯继续跟汤姆交谈,雅努什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其他人则渐渐聚集在英嘉周围。
她坐在壁炉旁,帖木儿跨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英嘉微笑地说着什么,大家都听得十分入迷。我旁观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凑近去听。
“而加里克嘛,他又瘦又小,爱多管闲事。哦,高加索人说,一对二也比对付用两把剑的家伙容易……”
帖木儿的脸上露出了既惊诧又得意的表情,耳朵都红了。
我站着听了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地说:
“英嘉,你就瞎吹帖木儿吧。我从七岁起就一直听你这样讲话。大家还不熟悉你,可能会当真。”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帖木儿对我笑了一下,转而又盯着壁炉的火看。英嘉挑衅地望向我。音乐疯子伊戈尔摇摇头,把他的随身听音乐调到最大音量。克里斯迈近一步。只有伊利亚高兴地问:
“你们认识,是吗?之前怎么没说过?”
我咬紧嘴唇,看向一边,寻找马廖克的身影,只见他从半开的门溜了出去。
“克里斯,”我赶紧说,“马廖克他……”
克里斯猛地一抖,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他稍做停顿,喊道:
“帖木儿、托尔卡!抓住马廖克!”
我们同时冲向门口。但托利克比我和帖木儿先跳到了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