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发之夜和解决问题的早晨
就快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时，马廖克被追上了。托利克抓住他的肩膀，猛然一拉，迫使他转向自己，脱口喊道：
“站住，你要往哪里跑?”
走廊尽头有一支点着的火把，浅红色的火焰闷闷地烧着。二人被笼罩在这半明半暗的光中，看起来朦朦胧胧的。马廖克表情异样，死盯着托利克，低声说：
“怎么，我不能去我想去的地方吗?”
“可以，随便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但你为什么要跑?没听见克里斯让你等一等吗?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这就解释……”
马廖克突然用膝盖猛顶托利克的下腹部。
托利克缩成一团后退了一步，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干什么，昏头了吗?”
马廖克已经打开了门，猛冲下去，不料被托利克击倒在地。托利克仍痛得直皱眉头，用稍显抱歉的语气说：
“这是你自找的，马廖克。你竟然对自己人这样……”
马廖克发起反击，把托利克打退到墙边后再次冲到门口，却撞上了帖木儿。
“大家都叫你站住了!”帖木儿用冷漠、厌烦的口吻说。
马廖克猛地转过身，看到克里斯和我正向他跑来。其他人也已经跑下了楼梯。
“帖木儿，放手……”
“不。”
马廖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向帖木儿。
待大家赶到时，一切都结束了。马廖克躺在地板上，仰面朝天，手臂伸开，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重物压住。帖木儿被托利克搀扶着站在附近，摁着身体的右侧。他撕裂的T恤上有一个小小的猩红色斑点。
“挺住，帖木儿……”克里斯提起帖木儿的一只胳膊，和托利克分别在两侧搀扶着帖木儿，“你能走吗?”
前来救援的丽塔低声叫了出来。药膏并不总是有效，经常有人因肝部受伤而死。
“一切正常……”帖木儿挤出微笑，“擦伤，还是木制的匕首。他刺中了我的致命处，但想让我死还没那么容易。”
克里斯怀疑地检验完伤口，摇摇头。
“运气好……运气好有用吗?”
“二十分钟后，他就会康复。”
“明白了。”
克里斯蹲在马廖克旁边，迅速用腰带熟练地绑紧他的双手。塔妮娅紧紧偎依在丽塔身边，轻声抽泣。伊利亚张开嘴，想要问些什么，又不知何故憋了回去。
“把他拖进大厅。”
克里斯绑完马廖克，嫌弃地甩了甩手。
托利克默默弯腰把马廖克背到肩上，把他扛走了。谢尔让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住克里斯的袖子，喊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要追他?为什么要打架?请解释一下，指挥官!是你命令我们追马廖克的!”
克里斯望向我，对我点点头：
“说吧。你似乎知道的比我多。”
周围安静下来，我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道：
“好吧，简而言之，他是个间谍。”
“胡说!”谢尔让愤怒到发抖，“给谁做间谍?给二十四号岛吗?还是……”
“外星人。”
我们只把年龄小的女孩子们赶出了王座大厅。
列拉和奥莉娅被打发去睡觉，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们也不敢反对。其他人默不作声听我讲述。我告诉大家自己如何遇到的英嘉;我俩如何猜测岛上生活的是复制人;我是如何跟踪马廖克到地下室，又是如何听到马廖克做“汇报”，以及我为何不得不蛰伏整整一个星期。
“英嘉，”我稍作停顿，“你去桥上等过我是吗?”
她点点头，停了一下，补充道：
“连续四天。”
躺在沙发上的马廖克微微动了一下。我看向他，最后说：
“显然，它们发现了我和某人在桥上会面的事，但没有弄清楚与我见面的是谁，于是就给了马廖克一个任务：查清楚这个人。而今天……今天他猜到了这个人是英嘉，可一兴奋就暴露了自己。他太急于汇报了，我才有机会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克里斯也明白。”
“狄马，我早就猜到了。要是我连这都猜不到，那可真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指挥官了。”克里斯走向沙发，“马廖克，你听见对你的指控了吧。十分钟前，你就已经醒了。”
“把我的手解开。”马廖克很平静。
“不行，你太能打了。很奇怪，不是吗?你训练最少，年纪最小，打起仗来却与我和帖木儿相当。”
“这证明我很有能力。”
“我们现在不是在开玩笑，马廖克。狄马所说属实吗?”
“不!”马廖克坐起身，“我是想捉弄他，他就信了。”
“撒谎。第二天，本该狄马值班的桥遭到袭击，假设我没有留后手……我又想起了保罗。两年前，你与他发生了争执，派班之后，你就像今天这样跑出去了一会儿。后来保罗和所有与他一起在桥上值班的人都被杀了。马廖克，你出卖了多少人?科斯佳、罗姆卡、大个子伊戈尔、保罗……”
“不是这样的!”马廖克很恐惧，被吓得无法自持。他蜷缩着身子，沿着沙发从克里斯旁边挪开，面如死灰，毫无生气，“克里斯，完全不是这样的!这只是巧合……”
马廖克突然开始号叫，喘着粗气，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他那被绑住的双手中。大家面面相觑。丽塔迟疑了一阵，向马廖克走近了一步。谢尔让愁眉苦脸地说：
“克里斯，这不是证据。实际上，很可能是巧合。”
克里斯依旧沉着冷静。这幅画面相当古怪：一个被捆绑的哭泣男孩，上方是燃烧的火把，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孩，脸上冷酷而平静，一只手扎着绷带，腰间佩带一柄长剑。
“好吧，马廖克。或许是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去地下室，所有人一起，看看那个奇怪的面板。我们都把手按在板子上试试，看看会发生什么。”
“混蛋……”马廖克低声咒骂着，没有抬起脸，“傻子们，去吧，去检查吧……”
“对于你来说，我们的确可能是混蛋，”克里斯表示同意，“但不是傻子!”
他用力一拉，使马廖克仰起头，猛拽绑着他双手的腰带。
“马廖克，你可真是个超人!不到两分钟，这塑料皮带几乎要被你咬断了!”
“你这个混蛋!”马廖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我可怜你!我还没跟你说过吧……”
克里斯甩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以后也没机会再说了。大家也不需要知道，你还是和自己的主人辩解去吧。依我看，是他自己暴露的，怪谁呢?”
“没必要打他!”帖木儿喊道。
“我不得不打他，帖木儿。他应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可他不愿意。”
“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会说的。丽塔、英嘉，带上伊利亚，离开这里。”
“为什么?”伊利亚很愤慨。
“你现在还太小，没必要看这里发生的事情。至于女孩们，你们也不必知道这些。”
克里斯转身面向疑惑不解、旁观整个事件的汤姆，迅速用英语与他交谈一番。汤姆点点头，跟着伊利亚出去了。
“把汤姆带去他自己的房间!”克里斯在他们身后喊道，接着对其他人说：“你们可以留下。”
“抱歉克里斯，我可能也要离开。”音乐疯子伊戈尔仔细地将耳机缠好，关上随身听，“马廖克暴露了，但我不想看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时间已经很晚了。”
克里斯点点头，然后转向马廖克。
“你说不说?”
他摇摇头，恐惧地看着克里斯。
“随你便。”
“你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能。”克里斯拿起剑。马廖克看了一眼剑刃，万分惊恐地转过身。看来，剑对他来说已经变成真的了。
“看看，我没在开玩笑。以后我也许会恨自己，但我现在想起了科斯佳和大个子伊戈尔……”
剑刃逼近马廖克的脸。我闭上了眼睛，只听到马廖克在尖叫：
“我说!都说!都说!”
马廖克的脸颊上被划出一条长长的伤痕，不深。
“我就知道你会说的，”克里斯放下剑，一字一句道，“说吧!”
马廖克知道的不多。也许他并没有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
他到岛上一个月后，就被“雇佣”了。
或许是因为跟谁吵了一架，也可能是因为胆子太大，当时这个只有七岁的小男孩深夜走出了城堡。后来，马廖克失去了知觉，在一个四面都是灰色墙壁的房间里醒来。有无形的非人类声音向他提出问题，马廖克只敢作肯定回答。是的，他同意了汇报岛上发生的事，以换取让他回家的承诺。如果“所有事情都做对了”，外星人就会让他回家。马廖克从此便竭尽全力。
马廖克从来没见过他的主人。外星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的声音。一开始，这声音来自他被关押了几个小时的房间墙壁，后来，又来自用于通讯的石头面板。外星人教会他灵巧作战，让他能够熟练灵活地运用击剑术，以便让战斗中的伤亡风险降到最低。而对付自己岛上的敌人，则需要另一种无懈可击的手段。他只须汇报有谁是怎样妨碍他的，以及谁会在哪座桥上值班。其他方面都由来自外岛的“敌人”完成。也许，这次袭击是由那些与马廖克一样的“观察员”策划的，因为马廖克也曾服从外星人命令，帮助消灭邻岛的男孩。他策划了一场战斗，杀死了二十四号岛的拉乌尔。马廖克刺伤十二号岛的阿诺德，不是因为他们妨碍了他，也不是因为残暴。他只是在执行命令。如果没有命令这种概念，那么世界各地的小混混将活得非常无聊。
为什么外星人会对我与一个敌方人士的深夜会面如此感兴趣，又如此恐惧?马廖克不知道。但他清楚地告知了外星人我要去哪里值班。
攻击没有达到目的，马廖克受到了惩罚。像往常一样，当它们不满意时，就会使用电击。但它们答应，如果马廖克能找到与狄马见面的神秘人物，那么这将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马廖克又哭了起来。
“我现在就想回家，和我妈妈待在一起……”
克里斯同情地点点头：
“我们难道是什么恶棍吗?要阻止一个小孩儿回到妈妈身边……但是，他们又何错之有呢?狄姆卡和英嘉做错什么了?”
“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你跟外星人是怎样联系的?”
“摁面板……就没有了。”
“它们还能怎么监视我们?”
“它们没法儿监视城堡里的情况，只知道我转达的事情。但在岛上、桥上，它们自己都可以看到。”
托利克怀疑地哼了一声。克里斯耸耸肩，说：
“你撒谎。”
“他没撒谎。”我插言道，“我从他与外星人的对话中听到，它们监控不了我们在城堡内的情况。”
克里斯看了看大家，说：
“狄马、帖木儿、托里克，我们要怎么处置他?”
没有人回答。克里斯双唇紧闭。
“好吧，那我自己决定。”
马廖克紧张起来。
“马廖克，你该死。我们判处你死刑。但缓期执行，无限期缓刑。帖木儿!”
帖木儿从椅子上站起来，皱起眉头，揉着身侧。
“带他到瞭望塔下面的屋子去，就是有铁门没窗户的那间。然后你再回来议事。”
“他不会逃跑吗?”谢尔让若有所思地问。
“不会。”克里斯摇摇头，“我在那里待过……五年前。记得吗，帖木儿?”
“记得。起来!”
马廖克跳了起来。帖木儿把他推到门口，跟着他出去了。
“现在，”克里斯说，“我们要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散会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帖木儿和雅努什熄灭了没烧完的火把，其他人迅速回到自己房间。上午守桥前，多少得睡一会儿。我在漆黑的走廊墙上摸索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房门。我现在只能一个人住了，这样是否比睡在敌人身边更好?尚未可知。我房间所在的城堡右翼，现在已经完全空了，这条走廊上的另外两间屋子，曾经住着牺牲在东桥上的伙伴——那些替我死了的朋友。
“狄马!”
黑暗中有人轻声叫我，我吓了一跳，转过身。一个细长的身影从灰暗的窗台落下。
“你们开会开了这么久，我差点儿站着就睡着了。”
“你可以直接去找我的。”我慌忙说。
紧接着是尴尬的沉默。英嘉不说话，淹没在一片黑暗中，我的耳边只有城墙外大海均匀的轰鸣声。
“我们没有拷问马廖克，”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他害怕了，就都招了。”
“我和丽塔看见帖木儿把他锁起来了。”
英嘉站得离我非常近。我能感觉到她吐在我脸颊上的热气。英嘉应该也同样感受到了，因为她向走廊深处后退了几步。
“我刚才在和丽塔聊天，根本不想睡觉，”她轻声说，“然后我想起来忘了给你讲…… 你记得我晚上和帖木儿说，加里克是怎么讲他的吧?”
我笑了，但不是因为开心。
“记得。”
“加里克后来接着讲，对我们来说……不，对他们来说，这位手拿两把剑的武士不算什么，现在又出现了一位手拿一把剑的，这可就不妙了。他这是在说你。”
“帖木儿不是武士，他来自阿拉木图。”我喃喃自语，我此刻终于从心底漾出了微笑，但耳朵却像昨天的帖木儿一样红，眼看就要暴露在黑暗中了。
“我走了。丽塔在等我。”英嘉消失在深夜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