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詹姆斯
我头昏脑胀，一开始听不懂奥斯卡究竟什么意思。
小行星?
怎么可能，不是打成粉了吗?何况那距离要好几个月才会抵达地球啊。
他似乎看出我的困惑。
「先生，还有另一群小行星。体积小，但数量极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避开了我们的侦测。」
我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彷佛笼罩脑海的迷雾被强风吹散。「有多少?」
「七百──」
「现在位置?」
「百夫长舰队外环刚刚发现它们，最前端的一颗距离地球四十多万英里──」
「照我的命令做，不要管别的事情。听懂了吗，奥斯卡?」
「是，先生。」
「你带亚黎去地底避难所。去『城塞』，在那边等我。不计代价保护她。现在就去，遇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别停下。」
奥斯卡二话不说转身冲出卧室，一秒后就听见婴儿房门被打开，门把重重撞在塑料墙板上。亚黎的啼哭划破夜色。
埃玛翻下床跑进大浴室，掀开马桶盖狂吐。老实说我也很想吐，人类或许即将灭亡，分秒必争，得赶快躲到避难所内。
我打开衣柜抽屉，抓了长袖衫和运动裤丢给她。「去避难所，快点，埃玛。现在就得走。」
她闭着眼睛，喉咙滚动，强忍呕吐冲动。
「埃玛!」
她低呼一声之后吐了更多，吐完才抬起头喘气。
我冲进去捞起衣裤，一条手臂钻过埃玛两腿，另一边搂着她背部，两手一撑将她整个人抱出浴室。
「你干嘛⋯⋯」
「救妳的命。」
埃玛又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晃动，沾了一点呕吐物在我衣服上。无暇顾及这些了，先出门要紧。
虽然夜风暖和，但埃玛吹了风似乎才醒来，手臂环着我不断地吞咽和深呼吸。
这感觉像是当初我们在国际太空站废墟的相遇。那时候她也因为减压症十分虚弱、一直呕吐，不过这次有危险的不只我们两个。
「亚黎⋯⋯」埃玛边喘边问。
「已经送去避难所。」
我拉开自动车车门，将埃玛和衣物放进后座，自己上了驾驶位置，按下启动大声下令：「紧急覆写，切换手动操作。」
车子哔一声，我继续发出声控指令：「接触安全限制，授权码『辛克雷七四α九』。」
接下来那声哔被轮胎高速与沙地的刺耳摩擦掩盖。我牢牢按紧加速钮，力道大得将埃玛朝座椅狠甩。她又闭上眼睛，蜷着身子，头埋进膝盖。
「詹姆斯……」埃玛呻吟。
我继续声控，让手机拨号给佛勒。第一声铃响他就应答。
「詹姆斯──」
「轨道无人机行吗?」
「正在锁定目标，但还是会有好几百颗穿过防御网。」
我口干舌燥。几百颗陨石砸在地表。原来之前那三大块是幌子，收割者不知用什么手段藏了这些小的。声东击西……杀得我们毫无反击之力。
中计的是我，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没有──
「詹姆斯，你得赶快进入避难所。」
「在路上了。」
「集合你那边的人。还有，詹姆斯……?」
「嗯?」
「不是你的错。专心保命，其余的有空再说。」
佛勒挂断电话，我忽然听见埃玛也在说话，只是头仍埋在膝盖间。
「麦迪逊?」
「什么?」
「拜托帮我打给麦迪逊。」
「好。」
我让手机拨号，继续在坚硬沙地上疯狂驾驶，时速超过一百英里，车子后面卷起阵阵褐色旋风，头灯与月光照亮前路。
「麦迪逊，」听见她接听后我大叫。「快到地下避难所，现在就去，什么都别带!」
「什么──」
「认真的，快点去避难，小行星很快就会砸下来，没躲到地下必死无疑，叫戴维和孩子们赶快，立刻动身!」
挂了这通，我又拨给亚历，铃响一次、两次、三次，然后转进语音留言信箱。
照后镜里，埃玛坐起身，面色苍白如纸，身子颤抖不已。
「是吃坏肚子吗?」
她闭眼吞咽。「不是。」
「病毒型肠胃炎?」
「我没事。」
埃玛拿了衣服套上，外面其实算暖，但地下未必。
我下指令要手机拨号给艾比，心想也许亚历关了机。
铃响时车子已冲出七号营居住小区外围，驶进了辽阔的沙漠。离避难所还有三英里，我用力将加速按到底，车身周围彷佛飓风呼啸。
我忍不住暗骂、重拍方向盘一下。又是语音信箱。「艾比，听见的话赶快带大家离开营地、前往避难处，立刻。小行星砸下来了，躲到地下才能活，一定要快!」
埃玛的视线与我在照后镜交会，她看起来稳定了些。
「谢谢你帮我打给麦迪逊。」
「应该的。」
「联络不到亚历?」
「艾比也是。他们可能习惯关机。」
一个念头闪过，我很想掉头回去找他们，用力敲门拍窗之类的。奥斯卡之前说小行星距离地球四十万英里，不知道速度多快?坠落地点又是哪里?我本来就认为在谷神星落败的收割者向电网回传了讯息，其中势必包括七号营和地底要塞位置，恐怕会有陨石直接朝着安置营落下，七号营更是首当其冲。
还有多少时间?
再怎么想，也不能回头。我是个父亲，必须过去保护亚黎。纵使能撑过天体撞击，后续生存也会十分艰难。
我联络团队成员，一半响应了，另一半只能留言通知。接着手机警报大作，政府启动紧急避难系统，指示所有人躲到地下。
地平在线闪烁着碉堡入口灯号。我猛然剎车，停在巨大工厂前方，车子滑行太快，埃玛整个人挨在前座椅背。
「进去吧。」我边吩咐边跳下车，伸手搂着埃玛带她一起狂跑。两人的脚步在混凝土地板砰砰作响。埃玛在太空停留过久，骨质无法恢复，走路会跛行。我也不愿意，但必须催促她，每一秒都攸关生死。
我另一手拿起电话继续打给亚历。「拜托快接啊……」铃响的时候我喃喃自语。「快啊。」
又是语音信箱。
不可能没听见警报。回想起来，我们中间只隔一户，刚刚就该直接去敲门。但那时没料到他会不接电话。
避难所入口处有一组大西洋联盟士兵全副武装，两人出来迎接。个头比较高的那位佩挂上校徽章，朝我点点头。「辛克雷博士?」
「是。」
他朝身旁士官一比。「这位会带你们进城塞。」
我瞥了瞥他的名牌。「谢谢，尔斯上校，现场由你指挥吗?」
「是。将官阶层决定留在中央司令部，指挥疏散和防御。」
尔斯朝门边拿着平板的士兵叫着：「道森，在名单做注记。」
名单。我这才意识到接下来的疏散行动不仅仅关乎多少人能存活，还决定了谁能够存活。所以入口必须驻军──守门有其必要，城塞不足以容纳七号营所有人，空间远远不够。更何况没人知道要在地下待多久，避难所储备粮食有限，人口过多的话很快就会耗尽，应变时不得不考虑到这些变数。
拟定名单的高层将这些问题都考虑进去了，他们必须判断留下谁才能维持物种存续。若问我电网夺走了什么，我认为最珍贵的并非已逝的几十亿生命、几十亿英亩的良田家园等等，而是长冬以来一点一点冻结、僵化的人性。眼下正是如此，我们被迫做出抉择，牺牲无辜民众，否则其余人也活不下去。
于是我有了个自私念头。尽管为此感到羞耻，我还是得采取行动。
我搭着埃玛的背，将她推向电梯。「妳先过去，我马上就到。」
「你去哪里?」
「再打给亚历试试看。」
埃玛咬唇。「名单……」
她也理解了。我转身望向拿平板的道森，找不到军阶牌，只能硬着头皮发问：「道森先生?」
他抬头时好像有点受惊。
「请问名单上有麦迪逊.汤普森一家人吗?」
道森操作后回答：「有。」
「重点人员与其亲属都会列入名单。」士官补充。
我心里缓了口气，随即又充满罪恶感。看得出来埃玛也一样。
我朝入口点头。「妳先进去，我马上就到。」
「你保证?」
「我保证。亚黎还在里面等我们呢。她可能很害怕，妳赶快先过去看看。」
埃玛进了电梯，我又拨号给亚历。
依旧是语音信箱，我脑袋唯一念头就是冲出去开电动车回市区。从前因为自己的过失一度失去他，我不想再与家人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