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詹姆斯
我醒来时，躺在城塞浴室旁边的小医务室，头疼得要命，感觉像是人生最惨的一次宿醉。除此之外很想吐，往床边一靠以为会吐出点什么，结果可能肚子没东西，只是弄得自己背痛。
病床周围被帘子围着，埃玛坐在椅子上，神情很严肃。
「以后规定两人一组。」她开口。
「很好。」我咕哝。
「怎么回事?」
「隧道结构原本就受损，我勘察的时候正好碰上地震，石头就掉下来了。」
她起身握住我的手。「你要小心一点，现在大家不能失去你。尤其是我。」
之后我确实执行两人共同行动原则。下午我和奥斯卡再进入紧急逃生隧道，这次提高了警觉。第二条路比较接近地表，但最后还是堵住。
我现在判断小行星其实直接打在城塞上。之前认为目标会放在七号营，但各种迹象显示电网直接瞄准了地堡，原因不外乎推测到重要人员会撤离至此。这也是精密计算的结果，冲击威力本来就足以顺便夷平七号营，这是一石二鸟之计。电网极其在乎效率，按照它自己的说法应该是保存能量。为了莉娜、为了所有没能活下来的人，我祈祷电网误判了，地面还有少部分人幸存。
恐怕还要一阵子才能确认，眼前的状况简单明了，大家都被困在地底。
佛勒将我的团队成员(除了莉娜)与埃玛、尔斯上校以及奥斯卡召集起来开会。
地点是厨房，我们围着不锈钢中岛，一些人坐板凳，一些人靠着工业用大冰箱。
气氛令我回想到和平号上的「泡泡」，当初我们是绑着绳子在无重力会议室，围着桌子制订计划，此时此刻连压力程度都不相上下。
「先做现况回报。」佛勒开始主持。「各部门轮流。」
所有人注视泉美，自然而然想先知道幸存者的健康状态。
「好消息是没有人重伤，也没有需要立即手术的情况。城塞各式医药存量充足，我想能比起食物能撑得更久些。」
「食物存量能维持多久?」佛勒问。
「省着吃的话三周，」泉美回答。「而且今天就要开始管制。」
「才刚经历这么大的恐慌，我觉得今天早餐是不是丰盛一点好?」闵肇立刻接着说。
泉美朝他露出为难神情。「我原本也希望，可是清点之后认为必须做粮食配给了。」
「印象中人类几个星期不吃也不会死吧。」桂葛里觉得两人的矛盾并非重点。
「理论上没错，」泉美说。「可惜实际上是过度简化。」
「就目前状况，我想妳必须针对生存守则给我们上一课。」佛勒说。
「嗯，」泉美深呼吸一口。「人类想要存活，身体按照大致优先级需要的是氧气、水分、食物。没有氧气的话五到十分钟内会死，没有水可以撑三天到八天，缺乏热量能支撑二十到四十天。问题在于，没东西吃可以活多久有很大的个体差异，需要考虑的因素包括体重、基因组成、健康状况，还有最重要的──水分摄取是否充足。」她朝詹姆斯一瞥。「水源供给有保障吗?」
「这倒不成问题，城塞靠近底下蓄水层，净水系统也正常运作。」
「真是好消息。」泉美回应。「另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人体有很高适应力，得不到足够热量的时候，会调整新陈代谢争取时间。首先会开始将肝醣转换为葡萄糖，释放到血液内，肝醣用完以后燃烧储存的蛋白质和脂肪，最初分解为甘油、脂肪酸和氨基酸，可以降低身体对葡萄糖的需求。对生存非必要的蛋白质会最先被消耗掉，如果还是摄取不到足够热量，就切换到下个模式，重心放在将脂肪转换为酮体。假如连脂肪存量都耗尽，就得把剩下的蛋白质也拿出来用。首当其冲是人体最大的蛋白质仓库，也就是肌肉。肌肉没了的话，不得不连细胞功能必要的蛋白质都先用于供给能量，但是到这个阶段，就会造成器官损伤与衰竭，免疫力大幅下降，以前不具威胁性的传染病现在变得足以致命，心脏衰竭也非常危险。就算可以熬过最后阶段，也常常死于恶性营养不良和消瘦症。」
「这堂课……」我叹口气。「真是让人信心大增。」
泉美摊手。「抱歉净说些糟糕的事。总而言之，现在体况良好、脂肪与蛋白质储存足够的人，可以支撑比较久，所以我也会根据这点进行粮食分配，目标是尽可能拉长存活时间，但避免永久性器官损伤。不过三周后，就会出现死者和器官衰竭病人了。」
「有办法增加生存概率吗?」佛勒问。
「保持水分充足非常关键。现在开始要禁止刺激物，所以不能喝咖啡，其他含咖啡因的东西也不行。降低热量消耗当然也有帮助。」
「赖在沙发上，整天看电视?」哈利问。
「是可以，但我建议内容停在普遍级就好，提高心跳率的画面也会增加热量需求。」
「只有三星期，」佛勒若有所思。「城塞的粮食储备为什么这么少?」
轮到尔斯上校叹息，想必他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城塞的物资准备符合规画，但目前人口是预期的十倍。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距离小行星撞击还有六周，疏散计划与避难物资虽然也有讨论，但不是第一优先，中央司令部全神贯注在那三颗大石头上。」
「关键是，」埃玛开口。「我们怎么在三星期内离开?」
一个接着一个，视线飘到我这儿。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的语气平静。「电梯井完全垮了。」
桂葛里往后一靠。「我会做炸弹。」
在场众人里，他大概最急着想回到地表。不能怪他，换作埃玛没逃进来的话，我也一样。
「风险太大，」我说。「爆炸未必能清出通道，但运气不好就会影响碉堡结构，甚至造成更多坍方。」
「两条逃生隧道也堵住了?」哈利问，我点头。
「有办法挖开吗?」夏绿蒂问。
「我不知道。目前无法确认坍方另一端是什么情况，不过就算能挖，也必然旷日费时。其中一条路在靠近城塞的地方就塞住了，推测整条隧道已严重损坏。另一条状况比较好，但到处都是裂缝。」我稍微停顿。「现在评估的话，我认为挖掘工程远远超过三星期时间，何况开挖本身就很危险，我亲身体验过。即使能准备钢盔或其他防护，我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桂葛里两手一翻。「所以只能困在这里等死吗?那这碉堡有个屁用。」
「还有第三条出去的路。」我赶紧说。
目光集中过来。
「备用供水系统。」一如所料，大家听了很困惑。「刚才提到城塞有过滤系统，设计上是自给自足，水会回收净化，类似宇宙飞船上的作法。但蓝图阶段就考虑到，如果过滤系统出了问题，大家很快就会死亡，因此有了备案。」
「地下蓄水层。」埃玛听出我的想法。
「没错，而且有水管连接到那里。」
「管子里当然都是水?」桂葛里的口气似乎开始不耐烦，还从平板调出城塞构造图。「那条水管将近两公里，大小只是勉强能让成人钻进去。就算能到蓄水层，又怎么从那里爬到地表?」
「地上的工厂也有水管连接蓄水层。」我回答。
「又一条水管，」桂葛里手一摆。「而且搞不好也塌了。」
「的确有可能，」我坦白说。「不过小行星坠落也会破坏陨石坑周边地形。运气好的话，蓄水层上方也许会裂开，穿过裂缝就能爬到地面。」
所有人忽然沉默，开始思考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蓄水层距离地面还很远，」埃玛先问。「即使有路可以上去，攀爬过程是很多难民无法克服的关卡。」
我朝她点头。「对，但目前看来没有别的选择。」
「等等，先退一步，」哈利打断。「怎么到蓄水层?城塞有潜水装备?」
「没有。」佛勒回答。
「不需要，」我伸手指着奥斯卡。「这里有人不必呼吸，游得和鱼一样快，而且持续几英里都不累。」
奥斯卡在下层接线至发电机，直到确定充饱，估计起来并不需要电池全满，但我们力求万无一失。
到了废水处理设施内，他站在水槽边，探头望向舱口后方。
「恐怕只能靠脚踢水前进，」我解释。「现在很难预测你的移动速度，或许得花三、四个钟头，才能抵达蓄水层。」
「到了以后?」
「得靠你自己判断了，奥斯卡。运气好的话，蓄水层顶端会被小行星砸出破洞，所以如果看见光线就游过去，爬上地表。要是没光线，就设法找出连接工厂的备用管线。」
「万一连接蓄水层或工厂的水管损毁阻塞?」
「那我们就要困死在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