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埃玛
我醒来还是觉得精疲力尽、手脚酸痛。亚黎静静睡在身旁，但詹姆斯那一侧已空了。
呕吐感忽然冲上来。
我闭着眼睛苦撑，希望那感觉会褪下去，可是越来越严重，而且停不下来。
我的手臂颤抖得厉害，只好翻下床蹒跚走进公用浴室，忍到马桶边才将胃中里那一点点东西都吐光，吐完待在旁边等候呕吐感完全消褪。
这是截至目前最猛烈的一次害喜。压力和疲劳都会加重孕吐，这两样从昨天到现在可是大甩卖，超过我身体负荷了。
今天必须拄拐杖才能方便走路，但拐杖被留在地上。很多东西没带下来。很多人没能活下来。
呕吐感总算没了，我扶着墙壁，靠一条腿慢慢沿着走廊回去。昨夜詹姆斯开始办公的房间空着，也没在寝室找到他。
麦迪逊坐在住房区边缘小型公用空间的躺椅上。她抱着一个孩子，正拿瓶子喂食。我猜只有婴儿被带进碉堡，父母留在地表了。
她抬头看见我，挤出微笑时却暴露脸上皱纹。
「醒来很久了吗?」我低语。
妹妹微微耸肩，又低头望向婴孩。「起床以后没看时间。」
「换我喂吧。」
「不必了，妳应该还有事情要忙，这边就交给我。」
我探身在她额头吻一下，绕出住房区到了前厅，也是没人。
食堂那头锅具叮叮咚咚，还有些说话声，我听了觉得很耳熟。我一跛一跛很吃力地走过去，心想真的得做把拐杖，体重全压在腿上、尤其是左腿，这样下去不行。
到了那边一看，座位反而空着，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我推开摇摆门，发现佛勒与桂葛里站在不锈钢中岛前面，手上沾了松饼面糊与蛋粉。
桂葛里双手一摊。「浪费时间，给他们吃榖片粥就好了吧，存量很多。」
佛勒盯着他。「桂葛里，当务之急是维持常轨──」
「什么轨?英文有这个词?」
两个人似乎同时察觉我进来。佛勒微笑说：「睡得还好吗?」
「还可以。」
我过去扶着厨房中岛，减轻双腿负担的重量，一下子舒服很多。「詹姆斯呢?」
他们交换眼神，那表情太熟悉了。我们该跟她说吗?
我帮他们回答。「说吧。」
「詹姆斯和奥斯卡……」佛勒开口。「去调查回到地表的路径。」
「那我去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忙。」我手一撑离开桌边，体重又压在腿上。
「顺便问他对当大厨有没有兴趣!」我穿过摇摆门时，桂葛里叫着。
没在电梯前找到詹姆斯和奥斯卡。我试了面板，毫无反应。不妙。
他会去哪里?城塞只有两层平面，上面住人，下面是机械与储藏室。我不知道下层从哪儿进去，在走道晃荡整整三十分钟后，我才找到楼梯。大部分人似乎还在睡，毕竟昨夜对身心都是过度消耗。
下层入口乍看像是工具柜，光线很暗，墙壁上许多柜子收纳着零件与备品。
后侧有条宽敞的剪刀梯，下去之后伸手难见五指，等了几分钟眼睛才勉强适应。下层面积非常广大，看不见尽头，只有一根根彷佛钟乳石与石笋连起来的混凝土柱。各式各样管线从天花板延伸至接线箱，目测挑高没有超过七呎，环境像是给机器怪兽居住的地方。
「哈啰?」我叫着。
「女士。」黑暗中传来奥斯卡的轻声回应。
「奥斯卡，你们在哪里?」
「请逆时钟转十八度后，注意脚步前进。」
平常很容易忘记他并非人类，夜视能力对奥斯卡只是小事一桩。我在那片昏黑中小心翼翼行走，心想身边的水管、电线、小型机械应该都是城塞民生所需，踩坏可就不好了。
奥斯卡身旁有个圆形带有转轮、看似舱口的东西，感觉在以前的海军船舰上才会看见这种设备。舱口开着，后头是另一条黑暗长廊。
「什么情况?」
「这里是其中一条紧急逃生路线，詹姆斯已进去检查。」
「你说是其中之一?」
「这里有两条逃生通道，另一条已经调查完毕，被坍方阻塞。」
「我刚刚试过，电梯不能动。」
「电梯井也坍塌了，」奥斯卡的语气不带感情。「我们用城塞主控面板切断电梯操作。」
我指着舱门后的隧道。「他进去多久了?」
「四十五分钟又二十一秒。」
「好像挺久的。」
「上一条隧道坍方位置接近入口，因此只用了十二分钟三十二秒。不过我也认为这时间他应该要回来了，但他坚持自己一个人进去。」
「为什么?」
「转述他本人说法，他不想站在旁边继续干等我。」
我忍住笑意。「你有手电筒吗?」
奥斯卡交给我。「应该不需要提醒，但他不会希望妳进去。」
「我明白。」
我钻进隧道内，里头大概五呎高，所以得半蹲着前进。至少不必匍匐在地。旁边墙壁应该是金属材质，触感冰冷，脚步声不停回荡。
我大叫。「詹姆斯!」等了几秒，毫无反应。
「女士，」奥斯卡朝洞内叫着。「要我跟着去吗?」
「不要，你先留在外面，万一我也没回去，就找佛勒带人过来。」
「好的。」
我靠正常那条腿慢慢走，过一会儿地面开始向上倾斜，角度越来越大，最后我能肯定有约莫三十度之多。我的双腿开始发痛，下背也绷得很紧，往前一看，隧道似乎到了尽头，可是真的走到底才发现原来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绕过转角，我用手电筒照了照，还是一片黑漆。
「詹姆斯!」我的叫声在黑暗中缭绕，却仍旧没得到响应。
脚下有股震动隐隐，我不禁开始担忧。遭到小行星撞击，地壳或许还会位移，待在地底碉堡很危险，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地面上。
震动消停，我加快速度，每走一步腿都抽痛、发烫。一定得做根拐杖了。但找到丈夫更优先。
又一个大转弯，我同样挥舞手电筒高声喊叫，也同样没反应。我越来越担心，只能继续深入。
再转半圈，手电筒一照，前方地面有个物体。走到这个区段，地上开始有些碎石沙土，似乎是从更深处渗滑进来，我能肯定隧道顶部有破洞。之前空气较干冷，这儿的墙壁则附着淡淡水气。
那个形体应该不会是詹姆斯，因为没看到手电筒管线。但我还是加快脚步，即便双腿快要无法负荷也得坚持下去，几乎用跑的到了瓦砾堆前面，有个东西被埋住──
真的是他没错。詹姆斯半个身子被压在石头下面，好像昏迷了。我先是一愣，手不停颤抖、光束晃来晃去，可是他完全没动作。
我赶快用手指探了探他颈部，还有脉搏，微弱但稳定。人还活着，手电筒被砸断了掉在地上。
得赶紧想办法。首先必须将他从破洞移开，否则会有更多东西砸下来。我伸手绕过詹姆斯腋下，抱住之后便尽全身力气，将人拖出瓦砾堆，然后让他躺在我的大腿上，一屁股坐下喘口气。
「詹姆斯，听得到吗?」
没反应。
我不可能独力将他拖回入口，只有求援一途，但又不放心让詹姆斯自己躺在这里。
我将他带到转角处放下，以免又被沙土砸到，稍事休息之后开始折返，走到一半开始大声叫唤奥斯卡。下坡路走起来轻松许多，酸痛这种事情暂时无关紧要。
片刻后得到奥斯卡响应。「什么事?」
「快进来，你才搬得动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