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埃玛
中央司令部地堡内气氛一刻比一刻更不平静。逃出了城塞，孩子们开始疑问不安，比之前更难安抚，因为没有答案只会更恐慌。成人同样害怕，不只因为幽闭，更糟糕的是未知，那份不确定侵蚀着所有人心灵。必须面对问题，而且要快。因此为詹姆斯及车队送行后，我立刻前往战情室，与佛勒、哈利、夏绿蒂、闵肇和尔斯上校等人开始早会。
「人口?」佛勒问。
「一百六十二。」闵肇回答。
「昨天──」
「是一百六十六。」闵肇盯着平板。「一位地表幸存者在撞击爆风中受创，伤势太重死亡。两周前送进来的，一开始泉美认为稳定，但后来逐渐恶化。」
「另一个是?」
「死因……有待调查。」
闵肇当然知道死因，所谓尚待调查只是自杀的委婉说法。有人失去了挚爱，甚至有人失去了全部的亲友，精神无法承受、选择自我了断的案例越来越多。人类处境绝望的传言快速疯传，心灵崩溃的症状也随之蔓延。过去破灭了，未来又只能冻死，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的勇气。
「了解。」佛勒沉声。「夏绿蒂那边呢?」
「联机到大西洋联盟网对课表帮助很大。多谢了，哈利。」
「乐意之至。」
「目前采用联盟的标准课表，」夏绿蒂继续报告。「教室规模当然很小，也没有隔音设备，孩子们很容易分心，不过教学内容层面比起在城塞好多了。」
「其余部分呢?」佛勒问。
「其余……坦白说孩子状况当然很差，言行不受控制、一直问问题，总是处在愤怒挫折的情绪里。我认为他们内心深处明白发生什么事，小孩其实比大人以为的聪明，感觉得到这不是暂时状态。」夏绿蒂边说边点头。「当初用运兵车送他们过来，不让他们看见营地废墟的惨况，在我认为十分正确，只是再瞒也瞒不了多久。」
「我赞同，」大家视线朝我集中。「我认为成人也一样，该告诉他们已经有个计划正在酝酿，否则所谓的死因不明案例只会持续增加。只要是人就需要希望，需要活下去的心灵寄托。」
「可是我们真的有计划吗?」闵肇问。
我笑着说。「当然。计划就是活下去。」
「要活下去，得有具体作法吧。」闵肇低声说。
「没错，不过目前还不需要对每个人都解释得那么仔细。我想现阶段大家只需要知道领导团队有计划，时机成熟时需要大家协助，这样便足够唤醒生机、创造活下去的理由，他们会相信的。」
「妳怎么这么有把握?」
「人很有韧性。」
佛勒起身，在屏幕墙前踱步了几回。「那么来讨论所谓的计划，未来有两条路，一则是留在地球，一则是离开。现在我能做的不多，所以花了很多时间考虑，但首先希望听听大家的意见。」
没人愿意先开口，倒是有几双眼睛朝我飘过来，意思挺明显的。
「詹姆斯与我稍微聊过。他认为缺乏稳定能源的前提下，留在地球只有死路一条。即使能够发电，我们依旧要应付收割者攻击。权衡之下，他倾向离开，我也是。」
哈利点头。「我分析过后，得到同样结论，也思考如何将超母舰改造成殖民船，这部分超过我们目前的科技实力，需要电网、或者说阿瑟，提供大量技术支持。我想这才是最大的风险因子。」
「附议。」闵肇开口。「如果能够应付电网暗算，我也支持移民。」
佛勒望向尔斯，但上校双手一翻。
「呃，我一直是职业军人，只是从美军换成联盟而已。之前我的职责局限在城塞防守、维护、补给这些事情，你们现在讨论的话题，说穿了真的高出我的层级太多，所以你们做个结论就好，无论选择哪一边，我都会支持。」
「老实说，我没有特别仔细想过，」夏绿蒂的语气很斟酌。「立场也与尔斯上校接近，移民计划及牵涉的技术与我的专业无关。但身为人类学者，我想提出其他考虑点，也就是前往新的星球会遭遇什么变量，毒素、病原、恶劣气候这些都包括在内。如果决定离开，一定要为各种环境条件做足准备，新家未必会比旧家安全舒适。」
佛勒点头。「妳说得很对。我个人想法与哈利、闵肇差不多，打算先成立一个工作小组，研究方才提出的各项问题。预设组员自然就是在场六位，但夏绿蒂和尔斯上校觉得无用武之地的话，我也能理解。」
「那我就退出吧，长官。」尔斯说。「搜寻营地废墟已忙得快分不开身了。」
「我也先不参加，」夏绿蒂附和。「学校人手不够，可以的话，我想回到儿童这个主题上，讨论一下如何和他们解释现况。」
「请说。」佛勒回答。
「我倾向一对一单独谈话或小团体，最好由家长或最亲近的人出面。」她转头问上校。「你们仍继续搜索生还者吗?」
尔斯摇头。「抱歉，教授，那部分已经停止，因为地表侦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目前目标放在食物医药上，辛克雷博士指定了一些目标。」他瞥了瞥哈利。「我想应该是用来做机器人或无人机的材料。」
哈利点头示意，夏绿蒂改口。「那我希望搜索队能帮个忙，花些时间为孩子们找点东西，例如留在家中的玩具、父母一起入镜的照片之类。这样跟他们解释的时候，比较好安抚情绪。」
闵肇举手显然想要反对，不过佛勒直接打断他。
「好主意，麻烦你们多多担待了，上校。只靠无人机并不足以维系七号营的存续。」
晚上我回到自己的隔间，思考明天如何向山姆解释，哈利突然探头进来。
「嘿，埃玛，无人机在四一二仓库附近找到讯号。」
我本能心想是詹姆斯，但仔细想想，他离开的时间还不久，根本没机会抵达。
于是我跟着他穿过走道，在双腿能承受的范围内尽快走向战情室。佛勒和尔斯已经在里头，其余成员随后赶到。
大屏幕显示了三辆大西洋联盟运兵车驶过冰原，一路喷溅雪水。
「我们的车队吗?」我问。
「不是。」尔斯回答。「从车牌判断是五号营，路线也是从五号营朝四一二仓库移动。无人机从五号营返回途中捕捉到画面。」
大西洋联盟的难民营中，如七号营这种具有特定目的者居民不限背景，但其他一般营地基本上就是国籍为准。当年人类大举迁徙至最后可居住区域，以共同语言做为分组标准十分合理，而且会员国希望资源与人力用于保障自家子民，以国籍分配营地成为协商条件之一。四号营隶属英国，五号营我就不知道了。
「五号营的居民是?」我问。
「法国人。」尔斯回答。
「猜得出他们的用意吗?」佛勒问。
「说不定是五号营过去抢东西的。」尔斯盯着屏幕说。
「也可能只是贸易车队。」佛勒说完转头问哈利。「有五号营的空拍图吗?」
「还没有。」
「看起来是从五号营出发，但不能排除是四号营的人从那边折返。」闵肇指出。「或许他们早就去过五号营，找到或抢到运兵车，载着补给品要送回去。四号营的车辆武器据点应该都毁掉了才对。」
佛勒靠上椅背。「最后一次联络我们的人是什么时间?」
「就在无人机发现这支车队前，」哈利回答。「但没有回讯。」
我听了心头一惊。「无人机不是建立好可以长距离通讯的无线电网络了吗?」
「是，而且范围不只一个营地。」哈利解释。「但无人机配置中继器的时候，为了缩短间隔距离，一定是放在营地之间的直线上。棘手的是车队路线未必是直线，现在大概就是绕道而行，结果脱离了中继器的讯号范围。」
詹姆斯出发前，我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继续尝试。」我静静说，心里却涌出新的恐惧。
「会的。」哈利直视我的眼睛回答。
「有什么对策?」佛勒问。
「可以派支持，」尔斯说。「靠全地形越野车ATV追上去会合。这种车辆不能装载重型武器，不过人员和弹药没问题。第二队负责提醒詹姆斯接近仓库要留意第三方，必要时进行掩护。」
「要花多久?」
「无法确定。ATV移动比起车队那些车型快很多，但花多久能追上只能用猜的，尤其没办法肯定地说，能够在车队抵达四一二号仓库之前就合流。」
「还是得派出去。」佛勒说。
「要派多少人力?」
「能用的有多少?」
「二十八。」
「全都派去。」
尔斯微微蹙眉。「确定吗?这边就毫无防备了。」
「要是詹姆斯回不来，」佛勒回答。「这边是否失守，再也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