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詹姆斯
醒来时，我觉得浑身酸痛，口干舌燥。
试了无线电，但联络不上中央司令部，希望抵达仓库时，可以回到中继器的讯号范围内。
今天的车程彷佛永无止境，车子爬过重重白色丘陵，朝着前方暗淡太阳不断行进。桂葛里与我都在驾驶舱，没人提起昨天晚上谈的事。
无线电传来布莱韦上尉的英国腔。「呼叫辛克雷博士。」
「收到。」
「博士，估计倒数两小时十六分后日落，继续前进直到电池耗尽的话，距离仓库2K。」
「K?」
「代表公里。但如此一来，夜里没有暖气，建议在15K外休息，破晓时启程。报告完毕。」
「收到。我认为可以直冲到两公里外，然后以最简便装备赶到仓库。若能今天抵达，会有更多时间清点资源、与幸存者对话，在仓库过夜应该也更保暖更舒适。再者，或许明天一早就能往下个营地出发。仓库里应该会有交通工具，说不定也有运兵车能安装的太阳能电池组。泉美，继续赶路的话，妳没问题吧?」
「没问题。」
「中尉呢?」
「明白了，这边会做好准备。」
「收到。」
一个半小时后，运兵车停下来，我最后一次用长距离无线电试图联络司令部，但仍旧位在四号营的讯号圈外。只要中继器没坏，将车开近就应该连得到，不确定天候恶劣是否导致机器故障。明天才能确认。
桂葛里和我下了车，套上防寒衣与头巾之后，与泉美及七名官兵会合。远处看来，我们大概像是阿拉斯加荒野上的一批皮草商队，正在寻找过夜栖身的地方。
下雪了，我一开口就喷出白烟。「到达之前，我想试试看用无线电与仓库内的生还者联系。」
即使隔着遮脸的头巾，我仍看得出布莱韦不太喜欢这主意。「博士，目前无法确定对方的态度，这么做会透露我们的位置，让情况倒置、处于劣势。」
「我明白，上尉。确实要有遭到攻击的心理准备，但我们是以人道任务的立场出发。」
我拿起手持无线电大声说：「呼叫四号营的生还者。我是七号营生还者詹姆斯.辛克雷，来此提供救援，收到请回答。」
等了一会儿，毫无响应。
「我们知道四一二仓库内有生还者，即将前往你们所在地点提供救助，收到请回答。」
布莱韦盯着地面，一脸无奈。我是暴露了位置与动机，但有什么可损失的?
无线电没有响应，士兵过来收拾无线电装置，然后再次动身，一路纵队穿越雪地。
果然还是开车比较舒服。一路过来花了太多时间见证惨况：处处断垣残壁，有些地方至今仍未被积雪埋没，尸臭味充斥空气中，越深入营地越是刺鼻。明明都结冻了，但死者数量太多，累积出来的气味令人作呕。
原本以为会找到车辆，结果徒劳无功。冲击波过来时，它们被轰到房子里或营地外，或者相撞后变作一大团废铁。
每次停脚歇息，我就尝试以无线电呼叫，始终没有响应。
太阳下山，我们继续赶路，只有半月的微光与头灯照亮雪地的黑暗。
距离仓库还有一百码。我又拿出无线电发话。
没有应答。只听见队伍众人脚步沙沙作响。
接近变形的仓库后，见到外面没有灯火，也找不到窗户。眼前的硬化塑料墙是不透明材质，被爆风震得扭曲凹陷。
带头的士兵平举左臂，掌心朝向我们，五指伸出并拢。队伍立刻停下脚步，布莱韦左手掌心朝下、放在腰际，同样五指伸出、并拢。其余士兵见状便单膝跪地，架起步枪。
前方士兵爬上雪丘，步枪扛回肩上，蹲下身拨开积雪。
居然找到一个女性，褐色头发、皮肤苍白已呈灰蓝色，身上穿着睡衣。
他将女性拉出来，另外五个士兵提着枪朝左右散开，光束如同灯塔左右来回。桂葛里、泉美和我的注意力放在冻死的女性身上，三颗头灯集中过去，竟发现她怀里还有个孩子，最多不过四岁。太可悲了，但紧接着我看到更痛心的一幕：女子胸口有枪伤。换言之，她是奔向仓库途中遭到射杀!
我下意识起了强烈排斥感，不过随即想起那天城塞入口也是类似情况。如果城塞地表厂房没倒，其他营地的人找上门，对所见所闻又会是什么想法?从城塞出来的人是单纯的生还者，还是背负无数性命的罪人?在这残存无几的世界里，或许没有太大分别。
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仓库里的人有武器，也会为了保护自己和资源狠下杀手。
布莱韦的声音划破沉默。「辛克雷博士，建议分成三组。平民保持距离，我带两组人从两个方向夹击。」
「上尉，妳的计划很完善，但我们不是过来和对方枪战的。更何况真的打起来，恐怕我们没胜算。」
感觉我最近一直在劝人别动武。只是这一回，我有点怀疑自己立场对不对。我往桂葛里瞅了一眼，发现他朝我点头默许。
「博士的意思是?」布莱韦追问。
「走正门。」
她的眼神清楚表达反对，但身为优秀军官只回了一句：「了解。」
士兵散开，有两人躲到雪丘后侧，步枪瞄准仓库前方大型铁卷门。
距离入口二十码，我直接扯开嗓门喊话：「哈啰!我们是从七号营过来帮忙的，听见的话请开门好吗?」
毫无动静，只有寒风吹过雪地，以及仓库结构偶尔发出的刮擦声。
我又大叫两次，之后再尝试无线电通讯，手和脸接近冻僵。
最后只能朝布莱韦点头示意。她下达指示，身旁士兵带着两个人接近仓库。
铁卷门隔壁还有一扇标准旋转门，士兵们上前试试门把，发现上锁着，便从背包取出撬棒强行开启。门锁坏掉之前门框先弯折，整道门嘎一声弹开，后头只有一片黑暗。
士兵在门前集合。桂葛里、泉美与我快步跟上。
他们高举枪口、跨过门坎，扫视内部环境时，头灯光束掠过各处。混凝土地板上立有铁架，裹上白色塑料套的货板层层堆栈达二十呎之高。
「哈啰?」我的声音在里头回荡。「我是来自七号营的救援队，有人在吗?」
一片死寂。
布莱韦瞥过来，我点点头。
她的部下以半圆阵型缓慢前进，护着桂葛里、泉美和我。
走到最接近的一列货板前，我看到货箱标签露出了笑容，都是即食口粮包。虽然是长冬前大规模撤离时就准备的东西，已经存放好几年，但包装完整、尚未变质。食物问题看来暂时解决了。
士兵们小心翼翼深入探索，军靴与地板摩擦。里头远处似乎传来声响。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仔细聆听。
那个声音没再出现，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背后一片墙板摇晃，或许是它搞的鬼。
口粮货架后面，其他容器的卷标是保暖毯、组合屋塑料模板。塑料墙板也是撤离前几个月大量制造，看来大西洋联盟高估了需求量、亦或是为什么计划预做准备。我们也说不定能拿来──
一道吱吱声惊动所有人，听起来像是无线电启动后立刻关闭。
旁边箱子忽然炸开，有士兵跳出来、拿步枪指着我们。一根枪管抵在我脖子上，触感冰冷坚硬。
「别动。」男子沉声说。
布莱韦小队众人静默如夜色，举着步枪同时打量四周，立刻知道己方被二十个大西洋联盟士兵包围。
她一个部下突然反应，瞬间转身瞄准最靠近的敌人。对方退后一步，双手颤抖，我看见他的手指已经搭上扳机，差点就扣了下去。
「冷静……」布莱韦轻声说。「都是自己人。」
我的注意力被地板传来的脚步声吸引过去。没人敢转头看清楚来者何人。人影停在三十英呎之外，一开口我就认出了这个嗓音。
「这边已经决定重组领导团队。你们可以当作是小行星坠落之后的新世界秩序。」
之前以为电网是人类存续的最大威胁。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