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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塔森妲

  塔森妲停在教堂门口,达夫黎与恶魔们散开进行调查。

  她很熟悉这里的声音,人声在屋檐下回荡,小喷泉流泻出泉水的声响。在塔森妲出生前不久,修道院长装设了这座喷泉作为纯洁的象征,意图以干净的泉水与不洁的沼泽作对比。

  塔森妲曾与威莉雅一同来这里服务,不过她自身并没有立下祝福永眠的誓言。比起其他奉献方式,教会最在意的就是这个誓言:允许自身的尸体被安葬在修道院,而非沉没于沼泽中。

  塔森妲走向前讲台与祭坛,其上有放置蜡烛的空洞,两侧有一对长杆。它们上面曾刻有艾维欣的标志,也就是教会普遍的标志。塔森妲记得小时候跪在这里,两手各握着一只长杆。当时她触摸着冰冷金属上浇铸的黄铜标志,僧侣们围着她祈祷,希望能治愈她的症状。

  在修道院长的命令下,艾维欣的标志已经被移除。显然,瑟班的所有人现在改信奉另一名天使了。但人真的能改变信仰吗?就像换衣服一样轻松?新的信仰比旧的好在哪里?旧的信仰到底又有问题多久了?

  威莉雅并不是唯一一个改为穿戴无名天使标志的人。迫近地修道院里的圣物:息灵石,就是这名神祕的神祇所赐予的。

  嘎吱吶在教堂内四处翻动,动作夸张,就好像在尽力证明自己在教堂内有多么地不为所动。高水小姐跟在达夫黎身边,而他正在检视挡门用的木梁。接着他将注意力转向窗户,将窗一扇扇打开,观察窗框。

  塔森妲走向躺卧在阴影中的尸体。嘎吱吶孤单的灯笼让房间显得昏暗。大约有两家人、二十人左右倒在这里。跟那些相信沼泽的守望之歌而待在自家的人相比,村里的信徒算是少数。

  与他们相伴的还有僧侣们的尸体,总共三名。老葛登瓦菈是村里的僧侣,威莉雅总是说她很严厉。她倒在祭坛上,高举着已被禁用的艾维欣标记。当危险来临时,她选择回归原本的信仰。

  另外两名僧侣来自修道院,试着在紧急状况下帮助民众。塔森妲对他们并不熟悉,不过比较年轻的那一名是艾胥温——曾替威莉雅画过素描的僧侣。他的身躯靠在墙边,双眼大睁。塔森妲蹲下,捡起他身边地板上的素描簿,里面有许多人的素描:僧侣、村民,也有几张修道院长本人的肖像。

  最后一张素描是从墙边的视角对教堂的速写。成排的座位,前门大开对着月亮;门口未完成的线条迅速画出有着扭曲脸孔的透明人影。阴森的画像让她想起早先在达夫黎的宅邸中所见过,扭曲、转化成恐怖游魂的护教军鬼魂。

  她打了个冷颤,看着这张恐怖的素描,笔触粗糙,但又引人注目。她能够想象僧侣挤在墙边,在祈祷与保护咒失效时狂乱地作画。她将素描簿拿到房间前部,达夫黎与高水小姐又再次在这研究前门。

  「这是什么?」达夫黎走近,从她手上接过素描簿。「太暗了。嘎吱吶,你能把房里的灯笼都点起来吗?我连你长得多丑都看不清楚了。」

  嘎吱吶低吼,但开始照着做。达夫黎将素描簿迎向光,接着点头。「很合理。」

  「什么很合理?」塔森妲说。

  「高水小姐,」达夫黎将素描簿还给塔森妲,「妳怎么看这个状况?」

  「教堂的保护咒至少撑了一小段时间,」高水小姐指着门,「门窗上都有刮痕,看起来很像游魂尝试闯入造成的爪痕。如果他们能像进入其他民宅一样穿墙而过,就不会这么做了。」

  「非常好。」达夫黎说,「沃拉森小姐,这是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

  「证据?」塔森妲问,「什么的证据?」

  「至少在一开始,低语者并没办法进入教堂,僧侣的力量是足以阻挡他们的。」

  塔森妲再次看着游魂聚集在教堂门口的图画。「你先前说我的歌之所以无法影响游魂,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强大了,但是如果教堂的保护咒能够阻挡他们……」

  「某个强大到能完全忽视沼泽的存在,却反而会被这些僧侣的保护咒给阻止?我很怀疑。」达夫黎说,「话是这么说,我们却有证据显示修道院能够隔绝沼泽的影响。例如,修道院能够保留所有安葬在那里的灵魂。

  低语者不受妳的歌影响,却能被僧侣们阻止,因此我认为他们来自沼泽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事实上,妳听见在低语的鬼魂很有可能就是你们村庄里的人。」

  他漫步过房间,手杖敲在教堂的地面上。

  塔森妲赶在他身后。「什么?」她质问,「你是什么意思?」

  「攻击事件起初是慢慢发生的。」达夫黎说,「一开始,只有两人——也就是妳的父母——在前往沼泽途中遇害。接着人数变多,频率也加快,直到最后才对村庄总攻击。为什么最初几次袭击间隔这么久,后来才加速进行大规模攻击?

  我怀疑那是因为这些『低语者』正是我们所寻找的鬼魂,也就是脱离了肉体的村民灵魂。鬼魂有能力进行夺取,只要先有数只游魂,就能派他们去搜集更多灵魂。这种乘倍效应会让他们的数量快速增长,组成大型的集团来进行更大胆的攻击。」

  塔森妲愣在原地,因这个理论而震惊不已。但以某种扭曲的角度来说,这有点道理。她妹妹的脸……她并没有在被杀害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会不会是因为她认得朝她而来的游魂?那该不会是……她的父母?

  「高水小姐,」达夫黎说,「还有一些问题待解决。看来有人在协助沼泽,她听见的脚步声就是证据。我们应该能因此找出教堂是怎么被攻破的,毕竟这里的保护咒一度是有效的。」

  「吸血鬼?」高水小姐猜测。

  「猜得好。」

  「但是答错了?」她问。达夫黎微笑。

  「等等,」塔森妲说,「为什么会提到吸血鬼?」

  「大门是从内侧开启的,」高水小姐手指着,「木梁是被主动移开的,并没有强迫闯入的迹象。妳的素描也证明了鬼魂是从门口进来的。所以是有人让他们进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猜是吸血鬼。这种怪物能够控制屋内某人的心灵,命令他们打开门。」

  「光是门被打开,鬼魂就能够进入被咒语保护的教堂吗?」

  「我不确定。」高水小姐皱眉。

  「除此之外,迫近地民能够被控制心灵吗?」达夫黎问,「妳有试过探入他们的脑子吗?我告诉妳,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沼泽的触碰是很强大的。」

  「所以……」塔森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去检查僧侣的尸体。」达夫黎手挥向地上的尸体。

  「我看过了。」塔森妲说。

  「那这次看得仔细点,沃拉森小姐。」

  她皱眉,但还是走过去蹲在年轻僧侣旁边。她观察他,接着怯生生地将尸体翻过身。他并不是真的死了,她告诉自己,他只是睡着了。我会拯救威莉雅,也会救他的。

  他的躯体和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移向来自修道院的老僧侣,他趴在地上,头转向一边,表情同样僵硬空洞。塔森妲将他翻身。

  然后发现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刀。

  她惊叫松开手,不过高水小姐接住了尸体,并将他完全翻了过来。他是被刀刺杀的,塔森妲怎么会没注意到?

  地上几乎没有血迹,她想,血迹沾污了他的前袍,但并没有在身子下流成血滩。

  「当他的灵魂被夺走后,身体就和其他人一样冻住了。」高水小姐说,「该死,达夫,你怎么知道的?」

  庄园之主经过尸体,看似志得意满地翻找起祭坛。

  「这代表了什么?」塔森妲问。

  「有人刺了他,中断他的祈祷,」高水小姐说,「接着同一个人打开大门让低语者进入。村子里有叛徒。」

  「没错。」达夫黎说,「妳知道当他们一开始封住门时,里面确切有哪些人吗?」

  「不,」塔森妲说,「那时候很混乱,而且我还看不见。我的视力要直到黄昏后才会恢复。」

  「也许值得找人清点一下村子,」他说,「我们才能知道有谁失踪了。也许明早,我们能委托修道院的僧侣来进行这项工作。除非……塔森妲小姐,妳的妹妹已死,因此我们没办法询问她,但妳说有名僧侣指认了我。妳知道是他是谁吗?」

  「埃德温,」塔森妲说,「一个年轻男子。他偶然遇见你……或是某个假扮成你的人……在攻击本地的商人。那是第一次有人回报游魂涉入这起事件……」

  她停下话。那是她父母身亡后的第一起事件,而埃德温回报见到了两只游魂。在达夫黎挑明后,一切都变得很明显。那两只游魂就是……曾经是她的父母。

  这项事实带来的恐怖感瞬间压垮了她。她在被刺杀的僧侣旁瘫软在地,周遭满是尸体。她的父母、妹妹、村庄里的人,全都被抓走、腐化,被迫回来夺走他们所爱之人的灵魂。而达夫黎说沼泽有涉入这件事?它基于某种理由希望这发生?

  塔森妲一直靠着专注让自己坚持下去。一开始是专注在向庄园之主报仇,接着专注在拯救她的妹妹。但如果她停下脚步,真的去回想情况有多糟……

  她是村庄最后的守护者了,但她不过是名青少年,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她要抵抗的对象是沼泽怎么办?如果她的天赋没有用处,她又是谁?

  她紧抱自己,头一次希望有人能对她歌唱,就像她在夜里对威莉雅唱歌那样。她真希望能够听见喜悦之歌。随着时间经过,她似乎一点一点地忘记了……

  「孩子,那名僧侣,」达夫黎的声音不寻常地温柔,「妳对他有什么了解?」

  「不……不太清楚,」塔森妲摇晃身子,「他是迫近地民,不过有去瑟班接受训练。你该不会觉得他有嫌疑吧?」

  「他们可能会为了一名僧侣而打开教堂大门。」达夫黎说。

  「那样就解释得通了,」高水小姐说。「看上去是有人通过了大门,然后刺杀正在祈祷的僧侣,让游魂大举入侵。」

  「我还不会下最后的定论,」达夫黎依然翻弄着祭坛,「我还没有坚实的理论能解释为何一名僧侣会与沼泽合作。就算假说是正确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何沼泽要杀害它的信徒。」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塔森妲问。她眨眨眼,试着重新唤回专注。她现在不能想太多,否则就会被压垮。

  他们没有死,威莉雅没有死。专注在这点上。

  「我们需要可以对付游魂的魔法,」达夫黎说,「我最希望的是有能够追踪他们的咒语。有时候如果你能孤立一只游魂,然后给他看他生前很熟悉的物品——例如他的谋生工具——他的状态会暂时恢复,至少能够回答几个问题。我们也会需要一些能够稳住或锚定他们形态的魔法,强迫他们保持实体,好让我们能实际抵抗他们。」

  「你有这些魔法吗?」她问。

  「没有,」达夫黎说,「严格来说,我本身没什么天赋。」

  「但是——」

  「我只能向其他人借用魔法,沃拉森小姐。」达夫黎说,「我只是名谦逊的乞丐,人民的仆役。」

  正在点亮灯笼的嘎吱吶嗤笑一声。房内仍然没有很明亮。

  「许多人,」达夫黎继续说,「都有着些微的天赋,魔法诀窍、信念灵气,或是一些练习过的巫术。但他们应用自身祝福的方法太平庸了,我所做的只是稍微帮助他们。」

  「他的做法,」高水小姐补充,「就是伸进对方的脑海里扯出他们的魔法能力,留待所需时使用。」

  「那太糟了!」塔森妲说。

  「没那么夸张,」达夫黎说,「我也会和对方感到类似的痛苦,尤其是如果我偷法术的目标是名自认正直的人。而且我动作后,他们的天赋很快就会恢复,所以没什么影响吧?啊哈!」

  他突然站起身,高举一件物品。

  「什么?」塔森妲问,「是线索吗?」

  「比那更好,」他将罐子转过来,「僧侣存了一些灰柳茶。」

  他扭开罐子,接着垮下脸。

  「是空的?」塔森妲问。

  「你们这些平民最近几周真的是有够懒惰,」他说,「对啦,对啦,有游魂在追杀你们什么的,但说真的……」

  屋外响起扑腾声,接着一个阴影出现在教堂门口。那两名会飞的恶魔的其中一名——塔森妲分不清牠们谁是谁——手持长矛钻进教堂,以粗哑的声音说:「主人,有些提着灯笼的骑士正在接近城镇。」

  「什么?」达夫黎说,「在晚上这个时间?」

  「他们一见到我们就朝我们射箭。」恶魔举起一只扭曲的十字弓箭矢,「骨特蒙被射中腿,现在降落在附近的住家屋顶恢复,但骑士们直直朝这个方向来了。他们看起来象是恶魔猎人。」

  达夫黎发出又长又刻意的叹气声,接着瞪塔森妲一眼。

  「你可不能把这怪到我头上。」她说。

  「我想怪到谁头上都可以。」他怒道,「夜卓司,去找别里格和马车,看牠能不能抢先赶到这——」

  一支十字弓的箭矢击中夜卓司身旁的木门,四周开始响起喊叫声。

  「又或许,」达夫黎说,「就把大门堵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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