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对达夫黎来说,头痛是种熟悉的疼痛。
那就像家人造成的疼痛。因为太了解那种感受,以至于有时候你会对其感到欢迎,甚至几乎要将其错认为其他东西。
达夫黎握着他的茶,坐在修道院长书桌后方的位子上叹口气。他持续微调着面前以恶魔文字撰写的契约,但头痛的确让这项工作变得有点困难。
再说一次,为什么你治不好头痛?他问元体。
它没有回覆。
还在生闷气?他问,因为我没有掌握住那股力量?
深思熟虑中。它缓缓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某一天就会觉醒。我不得不认知到情况可能不是这样。你不值得持有我,以后也不会。
别这样嘛。达夫黎回应,想想看,如果有另一个元体在争夺我的注意力,你会有多嫉妒。
你彻底失败了,达夫黎.凯恩,它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代价的。当你的所爱燃烧殆尽时,你会诅咒自己。但不是因为你拥有太多力量,而是因为你的力量不足以阻止你的敌人。
达夫黎打了个冷颤。元体说话的方式带有一种……它从来没表现出的敌意。
他们会找上你,元体警告,那些搜寻你的人会听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作为导致自己永远、永远都无法再次躲藏了。
元体再次陷入寂静。
达夫黎轻声叹气,接着啜了口茶。美味的花香在他口中散开。在这当下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元体,他对茶的镇静效果很满意,这对他的头痛总是很有帮助。
书桌前的地板上,一具躯体开始晃动。修道院长睁开了眼睛。达夫黎能够听见其他僧侣开始甦醒的叫喊声,那女孩在离开前归还了他们的灵魂——在发现修道院长有呼吸之后,他确信了这点。但看来身体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多一点时间。
院长坐起身,将双手举到眼前。她抬头注意到达夫黎坐在她的书桌前,皱起眉头。
「妳对我说谎,梅林黛,」达夫黎缓慢地说,「妳向我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祕密。」
「我……」
他举起茶。「我在妳的橱柜里找到一整罐的沃拉森灰柳茶,」他说,「妳最好赶快解释清楚。」
她皱眉。
「还有另一件小事,」达夫黎补充,「妳的地下墓穴里关着一名天使,她持续从沼泽那缓缓地吸取力量,蓄积了大量没有去处的能量,等着某个蠢蛋去滥用它。但说真的,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最严重的问题上吧。妳确实告诉过我妳已经没有茶叶了。」
她起身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发生什么事了?」
「嗯?」达夫黎啜着热茶,「喔,威莉雅.沃拉森回收了被困在墓穴中的力量后,不小心杀了她的父母。她回到这打算告解,却发现你们杀了她的神,因此丧失信仰,改为开始收集沼泽的力量。在它的蛊惑下,又开始夺走沃拉森村民的灵魂。」
「地狱火啊,」修道院长喃喃自语,「年轻的威莉雅?你确定?」
「嗯,她昨晚前几次尝试杀我时,我还有点不确定。但当她指挥一整群游魂,要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挖出来,我才恍然大悟。」他继续啜着茶,「顺带一提,我阻止她了,不用客气。」
「这是你的职责,」她说,「你是迫近地的领主。」
「我真该好好读读整份契约,」达夫黎说,「里面哪个部分有写到要帮你们擦屁股的?就写在风险自负的警告下面,是吗?」
她没有回应,反而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
达夫黎用手指碰着他放在桌上的剑,剑的外型修长、弯曲又怪异。可怜的嘎吱吶,如果达夫黎说他会想念那个笨蛋会不会很奇怪?他再也找不到取笑起来这么好玩的恶魔了。
「我们得做好准备,」达夫黎啜饮着茶,「在昨晚到今早的事件后,可能会有更多人来……打听我,某些我们没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她瞥向他。
「在妳的地下室里发现一个死掉的神还是有点吓到我了,梅林黛。」
「她不是我们的神,」修道院长说,「她跟沼泽没有多少不同。她是我们的负担,他们两个都是。」
「至少现在他们是其他人的负担了,」达夫黎说,「可怜的女孩。」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院长转过身来,接着脸色一白,看向他正在写的文件,「你居然用恶魔法术来亵渎我的修道院,凯恩?你怎么敢——」
他抬头用笔指着她。「别对我说教,不准。况且这几乎算不上是魔法,只是份鼓励黑暗力量的法律文件,提醒他们其中之一有机会能够先赢到我的灵魂。」
希望这管用,他几乎都想向那个死去的天使祈祷了。
拜托……
只听见建筑下方传来惊吓的尖叫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达夫黎立刻跳起来将布包夹在腋下推门离开,跑下走廊,跟随着喊叫声进入地下墓穴。修道院长则跟在他身后。
他快步抵达原本放置息灵石的小房间。好几名年轻僧侣在房间里恐惧地尖叫。他们原本大概想把那玩意拼回去,结果一个由黑烟构成的人形突然出现,打断众人的动作。
达夫黎快速解下他的斗篷,披在逐渐成形的形体上,不过那并没有完全遮住她。高水小姐的现身让修道院长倒抽一口气,其中一名僧侣还真的昏过去了。
「别盯着看,」达夫黎对其他人说,「那只会鼓励她。」
恶魔对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
他松了一大口气,是她的微笑没错。他有点担心满足他所写下的条件的,会是另一名新的怪物。
「我们赢了吗?」她问。
「说实在的,我不确定。」达夫黎说,「我的平民们都回来了,但我们的音乐家女孩带着深不可测的远古力量一起升华了。」
高水小姐以她独有的方式,伸手索取她所预期的东西。达夫黎微笑着从布包里取出帐本交给她。
她看向僧侣们,那群人正偷偷离开房间。修道院长双臂交叠,但很明理地并没有打算指责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昏倒,」高水小姐嘀咕,「我真的生疏了,对吧?还有你,你让那女孩带着沼泽的力量逃走了?真的?」
「我忙着在哀悼嘎吱吶的英年早逝。」
「你这呆瓜。」她翻阅着帐本以及其后的笔记,「你爱怎么开玩笑都行,但我知道你还是会想念牠的。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吗?」
「僧侣们藏着一名天使。他们在她发疯后把她关了起来,接着命令可怜的罗姆割断她的喉咙。」
「真可爱,」她说,「我还以为我才是恶魔呢。」
「他们可能有开出崇拜对象的空缺,」达夫黎说,「妳可以去应征。」
「你觉得他们对裸露画面的规定是什么?」
「我想是介于『绝对不准』跟『喔,天使在上,我的脑袋要融化了』之间。但往好处想,他们的帽子很棒。」
她呵呵笑。「还是算了吧,我跟某个任性的驭魔师之间还有没完成的契约呢。至于塔森妲,我想我得追踪她的下落。说真的,达夫,你怎么会让她偷走力量?」
「也许我并不想要吧。」
高水小姐快速阖上帐本,瞇眼盯着他。
「塔森妲值得得到那个元体,」他说,「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她做的,例如唱歌,还有取回村民的灵魂。妳该看看她的样子,非常有英雄气概。」
「你才不相信英雄主义。」
「没这回事,」他说,「我完全接受那是一种人们相信自身所具有的特质。至于沃拉森小姐嘛,事实是我需要证明一个论点。」
「什么都不做能够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都不做才最适合我。」他朝她伸手,她搭上他的手臂,「来吧。妳觉得我们能叫村民今天就开始收成吗?他们死掉了一整天,应该休息够了吧?我只剩下最后一罐茶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