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已经被锻造的
维蓝芒想要说些什么，但兰德又向他逼近一步。维蓝芒猛地睁大眼睛。安奈伊莱则哭嚎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决定好该如何处置他。现在，他还只是艾雯的问题。不，我想要的人也许在卡拉兰草原的某个地方。我会私下详细向你解释。”
兰德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条褐色的长斗篷披在身上，而且斗篷上还有外衣一样的袖子。不过披在他的肩膀上，这件斗篷显得格外肥大。在斗篷下面，他穿着衬衫和华丽的黑色裤子。
“很好，他要和我一起去阿拉多曼。你们也要去，奈妮薇、明。”他看着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仿佛正在将明吸引进去。“我需要你，明。”
谭姆笑了起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兰德，我见过她。”
“那瑞玛，”兰德说着，转过了身，“我需要你去见那些边境国军队，我相信他们现在还在法麦丁。告诉他们的统帅，我接受他们的条件，将在几天内会见他们。”
提尔大君们都困惑地看着他。
“我想让你们为我带个信息。”兰德说，“去告诉你们的……同伴，告诉他们，不要以为还能躲藏在我的盟友中了。”
“他率领军队出城去了，真龙大人。”弗林说。“是去遛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我承诺，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们。”兰德说，“我会告诉你们我在哪里。如果枪姬众同意，我会让她们守卫我的安全。我将永远遵守这个承诺，除非出现我无法左右的变故。”
“什么？”梅瑞丝问道。另外几名两仪师都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之间交流了一些东西，一些明完全看不懂的东西。那名艾伊尔人退开了。他绷紧的面孔也松弛下来。二十名枪姬众跑上前，如同卫兵一样环绕在兰德周围。鲁拉克率领其他人向后退去，和一小群正从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智者们站在一起。
“是的，但还没有为你正式介绍，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又向明招招手。明挑起一侧眉弓，抱起双臂。他带着恳求的表情看着明。明终于叹了口气，登上台阶。
“对我来说，有时候是很困难。”他陷入了沉默，而她只满足于能抱着他。是的，这还是那个男人。他已经改变了，但他还是兰德，只是变得更好了。她依偎着他，丝毫不在乎愈来愈多人聚集在他们周围。就让他们看吧。
“那为什么……”安奈伊莱问，“为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达林手按在剑柄上，向他鞠了个躬。“真龙大人，我们终于要开始进军了吗？”
“我不知道这个任务有这么困难。”
提尔的男女大君们很快就来到兰德面前。兰德向他们看了一眼，又扫视了一遍广场，仿佛依然在寻找那样东西，某个让他感觉焦急的东西。
兰德点点头，他们就这样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兰德挺起身，向台阶下的明招招手。
他真的在那里。明猛地停下来，透过一群穿凯丁?ｎｅｔ瑟的艾伊尔人看着那个男人，他正在和两名守卫城墙的岩之守卫者说话。他瞥了一眼正在走近的她，他能感觉到她的靠近，就像她能感觉到他一样。
“是的，”兰德毫不隐瞒地说道，“我去白塔见过她了。”
“再做出？”珂丽勒问道。她的面色有些惨白。
“因为今天是重聚的日子，”兰德说，“而不是死亡的日子。走吧。”
他的身上仿佛重新燃起生命的火焰，那种感觉让明的整个身体都在战栗。他伸出那只失去手掌的手臂，环抱住她，然后转头看着那些艾伊尔人。“我辜负了义。”虽然背后的整个广场都是一片混乱，但艾伊尔人却全部一言不发地站立着。
“什么？但是兰德……”
兰德猛然走上最后两级台阶，用力抱住谭姆。谭姆也走下一步，和兰德站在一起。明依旧觉得谭姆仿佛是个巨人，而兰德只是个埋首在他怀中的孩子。
“真龙大人，我不值得……”
“没事，儿子，没事。”
“莉瑟，”兰德说，“再带上两个人，好好看着他们。”
“谨慎？只有那些能够活得很久的人才需要谨慎，那瑞玛。达林，我需要大君们前来见我，派一名信使去通知他们就可以了。同时发布信息出去，白塔已经重归统一，现任玉座是艾雯·艾威尔。”
“我会的，兰德。”一阵冰冷的战栗感通过她的全身，“我答应你。”
我不应该对他们如此严苛，明一边想，一边抱起双臂。但她亲眼见证过他们曾经如何密谋反对兰德，而且，她从来都不喜欢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
谭姆看着他的儿子，一言不发。他的头发已经全变成了灰色，满脸都是皱纹，但他依旧能显示出罕有的坚强。
“这条路是如此艰难，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摔跤。但你在跌倒时并没有垮掉，这才是重要的。”
现在，他离她更近了。约缚中的温暖仿佛要将她完全吞没，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吗？明想要抬起手，遮住眼睛，虽然实际上她并没有看到什么耀眼的光芒，这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约缚。只是……他身边的空气仿佛真的在流动。那是太阳的光吗？新的幻象出现在他的头顶。平时她都会忽视这些幻象，但今天她却做不到。一个敞开的洞口，如同张大的嘴；染血的石块；地上有两个死去的男人，被一排又一排兽魔人所环绕；一支烟斗，上面有烟气缭绕。
“恰恰相反，正是这种压力塑造了我，凯苏安。没有重锤的击打，钢铁是不可能成形的。不过这不是现在我们要谈论的重点。你想操纵我，而且你遭受了惨痛的失败。但在这个失败中，你也让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不过她跑得毕竟还是比两仪师更快，而且那些两仪师总还是要保持一下她们的仪容。明则在很早前就已经为了她的高个子牧羊人把一切自尊都抛弃了，所以，感谢她的长裤和靴子，让她能全速向城门狂奔。
聚集在周围９９ｌiｂ.net的两仪师、提尔人和艾伊尔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转过头或有任何动作。兰德紧闭双眼。“我很抱歉，父亲。”明勉强能听到他微弱的声音，“我很抱歉。”
他只是笑了笑。“两仪师凯苏安，我有一个任务要你去完成，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
兰德瞥了她一眼，犹豫着。明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如钢针般锋利且真实。他说道：“还不行，奈妮薇。我已经将热油注入了白塔，那里很快就会沸腾起来。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但我们没有时间。我会向岚伸出援手，我向你发誓，绝不会丢弃他。但现在，我必须准备好去面对艾雯了。”
“排成一列。”兰德又说了一遍，声音洪亮且强硬。“马上。”
“兰德，”明说，“如果你这样公开宣告白塔曾经分裂，玉座肯定不会高兴的。”
三名枪姬众离开兰德身边，追向那两名贵族。明走到兰德身边，揽住他的手臂。“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
“需要做的事情。巴歇尔在哪里？”
“告诉他们，”兰德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充满威严，“我已经不再是个睁眼的瞎子了。”
“我需要你去找到某个人，某个失去踪迹的人，某个我怀疑落在我们盟友手中的人。要知道，我已经得到信息，白塔拘禁了马汀·斯戴潘诺。”
“我没有让她们有别的选择。达林，请召集我们的部队到这里来，我希望他们在今晚之前集结完毕。弗林，我们需要信道，一些巨大的信道，也许我们需要进行连结。”
“面对她？”奈妮薇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兰德，你做了什么？”
他们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明想，艾伊尔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他们也绝不像岩之守卫者一样兴奋异常。那些提尔人都认为兰德回来是为了率领他们投入最后战争。
“父亲。”兰德用手揽住明的腰，“这是明·法萨维。对我来说，她是非常特殊的。”
他又一次露出微笑。光明啊，真高兴能从他脸上再看到这种表情！“暗影不需要利用她来找我，明，它再也不需要了，现在它全部的眼睛都盯住了我。它们会一直如此，直到我将它们彻底封锁。”
“兰德·亚瑟。”奈妮薇抱起了手臂，“你是个……”
明从提尔之岩东侧的龙墙大门中跑出来，冲过门外的广场。几乎有一个部族之多的艾伊尔人如同洪水般紧跟在她身后，又从明的身边绕过去，如同鹿群绕过一棵橡树。他们在大惊失色的岩之守卫者和马夫们中间飞奔，以非凡的优雅和速度向城墙跑去。
“这么说没错，奈妮薇。”他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也许我终于得到了一点智慧。不过，我认为你需要丰富一下你骂人的词汇，你现在用的那些已经老掉牙了，像是去年的蕾丝。派人去找凯苏安来，我答应你，不会处决她。”
一名枪姬众（她有着艾伊尔人中罕见的黑色头发）立刻飞奔出去。明皱起眉头，跟在兰德和达林身边。那两名殉道使跟随他们身后。
“是去塔文隘口？”奈妮薇充满期待地问。
“跟我来，达林。”兰德一边说，一边继续走过广场。“我们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谁到了？那瑞玛、弗林，太好了。”他朝两名跑过来的黑衣殉道使点点头。“两仪师呢？啊，她们也到了，不过这个先不急。凯恩妮，你能否去帮我找一些信使来？”
“排成一列。”兰德一边说，一边走到他们面前。
“那你是什么？”明纯粹出于好奇地问道。
这名两仪师似乎被他直率的话语吓呆了。明却露出了微笑。在与艾伊尔人说过话之后，他的信心再一次从约缚中奔涌过来。看到他如此轻松地就让两仪师们败下阵来，没能对他说出一句谴责的话，明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梅瑞丝马上派了一名仆人去找凯苏安。
凯苏安哼了一声，掀起兜帽。“如果你认为在这种炎热的地方还要这样用斗篷裹住全身，只算是‘小小的’不便，孩子，那么你还是需要教导。我相信你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而且，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什么‘原谅’或‘宽恕’。”
奈妮薇和梅瑞丝率领着两仪师们。看到兰德朝她们走进，她们便停下脚步，仿佛要摆出一副兰德来到她们面前的样子。实际上，她们聚在一起，不住地整理着衣服，都显露出两仪师所不该有的不安。
“凯苏安·梅莱丁。”兰德说，“我原谅你过去的错误，撤销对你的放逐。尽管我的命令对你只是造成了一些小小的不便。”
维蓝芒服从了命令，却显得非常困难。看起来，他好像咬紧了牙，眼里也泛出泪水。
凯苏安皱起眉头，“你想得到他？”
“你说得没错。”兰德直视着鲁拉克的眼睛，“我会偿还我的义。”
“没事，明，它能够在暗中扼杀我，从而取得胜利的机会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们必将正面迎战，嘶嚎已经响起，崩塌已经开始了。”
“真龙大人？”那瑞玛说，“考虑到那个地方的环境，这么做是否有欠谨慎？”
这一部分依旧年轻又天真。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你这个羊毛脑袋的傻瓜！三天了！你这三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你说得很对。”兰德说，“达林，换个公告内容，就说艾雯·艾威尔继爱莉达·亚洛伊汉之后，成为新任玉座。这样应该可以避免透露太多敏感信息。光明在上，我可不想再做出让艾雯生气的事了……”
“大人……”维蓝芒开口道。
“兰德？”明问道。
那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开，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抽走了。广场上的人们既惊且疑地看着他们，但艾伊尔人已经开始将短矛在盾牌上敲击。安奈伊莱和维蓝芒似乎努力想要躲在广场的阴影里，直到他们钻进提尔之岩。
在这里，在父亲的怀中，转生真龙开始哭泣。
“没事。”虽然他这么说，但他的情绪上还是蒙了一层冰冷的影子。“这是我需要修正的事情之一，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他将手臂从明的身上收回来，扫视着院子。明感觉到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什么，但他肯定没找到。然后，他就大步朝刚刚赶到的达林国王走去。
“我相信你。”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用斗篷兜帽遮住脸的人从众多白塔卫兵之中走了出来。
“躲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明。暗影想耍弄我，但它失败了。今后推动局势变化的将不再是黑暗中的诡计，而是直接的战争。”
“她们就这样放你走？”珂丽勒问。
“活下来，存在下来，明。”他说着，用双臂环抱住她。
“什么东西？”
兰德一直走过纷乱的广场，进入提尔之岩的阴影中，在她们面前站定。
“那么，他们是暗黑之友？”明紧皱眉头。
就在这时，他露出了微笑。那双眼睛不管有多么深邃，但肯定还是属于他的，为了能重新见到这样的微笑，她已经等待许久。和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相比，他的微笑中又多了一份自信，但明还是觉得它那么脆弱。她能够从那微笑中，看到其他人永远不可能看到的他的另外一部分。
“可能会有人利用她来对付你，至少是找到你的位置。”
“是的，我感觉到她离开了。她正在北边的某个地方，在边境国，也许是艾拉非。”
“父亲，”兰德说，“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不管别人会怎样，”凯苏安严肃地说，“唯独你不能让生命的压力摧垮你。”
兰德终于走到他面前。“看着我的眼睛，维蓝芒。”兰德低声说。
兰德转头看着她，露出微笑。“他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我……”他突然闭上嘴，向一旁看去。明也随之转过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那么，好吧。”兰德说，“请接受我的原谅及道歉。你应该理解，我最近正承受着非同一般的压力。”
兰德举起手，包括两仪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向两旁退去。明跟随兰德走过人群，来到那段阶梯前。兰德向上走了几步，又犹豫了一下，广场中寂静无声，就连海鸥也停止了鸣叫。明能感觉到兰德的犹豫、羞愧和恐惧，而恐惧尤为强烈。面对弃光魔使时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兰德，竟然会害怕他的父亲。
最后，她呼出一口气，不情愿地放开他。“兰德，埃拉娜不见了，是今天刚刚走掉的。”
“白痴？”兰德帮她把后半截话说完，他的语气显得颇有兴致。“一个傲慢的傻瓜？需要抽几个耳光的羊毛脑袋男孩？”
“我已经属于你了，蠢货。”
谭姆·亚瑟就站在他们旁边，他刚刚从提尔之岩的一个门口走出来，站在通往广场的一道短阶梯上面。兰德的情绪再次开始躁动不安。明终于明白他刚刚在寻找什么。
“凯兰铎，”他说道，“它也将产生很大的作用，你必须帮我找到使用它的方法，我不能像上次那样封闭裂隙。那一次，我忽略了一些东西，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为我找到它。”
那名艾伊尔人并没有退下去的意思。“这会让你不至辜负更多的义。”鲁拉克说，“但这无法改变过去。你以前也做过承诺。”
“我本以为我要被锻造成一把剑。”兰德的目光渐渐投向远方，“但我错了，我不是一件武器，从来都不是。”
“呃，是的。”
他们服从了命令，匆忙排成队列。兰德缓步走过这支以达林为首的队列，逐一看过队列中每一个人的眼睛。兰德的情绪很……对他们感到好奇，也许还有一点愤怒。他在干什么？
“照我说的做。”
广场上逐渐安静下来。兰德继续检阅着这支队伍，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提尔的大贵族们。明向旁边瞥了一眼。在靠近队尾的地方，维蓝芒一直觑着兰德，又将目光别向一旁。他的个子很高，灰色头发已经相当稀薄，胡子用油涂成尖梢的样子。
“我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
兰德迎向她的目光，虽然有约缚存在，她还是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他而惊讶。那双灰宝石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眼睛周围却出现细微的皱纹。那些皱纹原来就在那里吗？这当然不可能，他还这么年轻。但那双眼睛却已经不再年轻了。明在他的注视中感到一阵慌乱。他还是那个人吗？她深爱的兰德是不是已经被偷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和理解的古老男人？难道她终于还是失去他了？
明很难想像，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能轻而易举地超过她。几年前，她还因能在赛跑中赢过所有男孩而骄傲不已，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她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埋头于书本的关系吧！
“看来，是你了。”兰德说道。明能够感觉到他的失望。兰德将目光转向站在队伍最后一个的安奈伊莱，那个漂亮的女人一直在竭力远离兰德。现在她的眼睛正看向别处。“你们两个。”
“我想，这要看是什么任务。”凯苏安一边说，一边抱起双臂。
他向大君们转过身。明看到他们脸上怀疑的神色。除了达林以外，明对这些人基本上没什么印象。兰德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这些匆匆赶来的贵族虽然满身绫罗，看起来却都有些衣衫不整。显然，他们得到信息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饭。在他们城堡的这片广场上，他们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除了他们以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在三绝之地里，”鲁拉克向前迈出一步，“有一种动物，我们叫它米狗，它的样子很像老鼠，但比老鼠愚蠢得多。如果你把它放在粮食旁边，它就会径直冲向粮食，完全不管周围有多么危险。无论它多少次在奔向粮食的途中掉进深坑里，如果你把它放回原先的位置上，它还是会沿原路向粮食冲过去。艾伊尔小孩经常会用它们玩这个游戏。”他看着兰德。“我没想到你也是一只米狗，兰德·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