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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它很大,”小亡有些不大确定似的,“我是说,为什么他们都愿意这么挤挤挨挨地过日子呢?”

  死神耸耸肩。

  我喜欢它,死神说,生机勃勃。

  “先生?”

  怎么?

  “咖喱是什么?”

  蓝色的火光在死神眼睛深处一闪。

  你有没有咬过一块滚烫的冰块?

  “没有,先生。”

  咖喱跟那差不多。

  “先生?”

  怎么?

  小亡使劲咽下口唾沫:“很抱歉,先生,可我爸爸说,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就该问明白,先生。”

  很值得赞赏。死神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人群就像做随机运动的分子一样在他面前分开。

  “呃,先生,我没法不注意到,问题是,那个,事实很明显,先生,就是说——”

  尽管讲,孩子。

  “你怎么能吃东西呢,先生?”

  死神突然停下脚步,害得小亡直直地撞了上去。他张开嘴准备说话,死神挥手要他安静。他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声音。

  有些时候,你知道,他半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真觉得恼火得很。

  他抬起一只脚,飞快地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黑袍上下飞舞。小巷在漆黑的墙壁和沉睡的小楼之间蜿蜒,简直算不上路,至多是条弯弯曲曲的缝罢了。

  死神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水桶前停下,一只胳膊整个伸进桶里,拎出个拴着块砖头的小口袋。他拔出剑来,只见一道蓝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绳子被切断了。

  我的确觉得很愤怒。他把袋口朝下一倒,三团湿漉漉、惨兮兮的小毛球滚出来,落在鹅卵石上,身下很快就浸出一摊水。死神伸出自己白色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它们。

  过了一会儿,小猫身上腾起灰色的烟雾,在空中形成了三朵细小的猫云。它们时不时地翻腾着,似乎对自己的形状不大确定;还冲小亡眨巴眨巴眼睛,灰色的瞳孔里满是迷惑。小亡伸出手去,想摸摸其中一只,结果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手指直接穿透了小猫的身体。

  干了这活儿,你可别想看到人性最好的一面。死神的气息喷到一只猫咪身上,吹得它轻轻地翻了个跟头。它抗议似的喵喵叫起来,声音仿佛来自很远之外,而且是通过一条锡管传播的。

  “它们是灵魂,对吧?”小亡问,“人是什么样子?”

  人有各种形象。死神说,基本上全看各自的形态发生场。

  他叹了口气,听着活像是裹尸布的嗖嗖声。他捡起飘在空中的猫咪,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袍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站起身来。

  咖喱时间。

  咖喱花园坐落在众神街和鲜血巷的交会处,眼下店里挤得满满当当,但挤进来的都是社会的“精华”——或者说,是那些浮在社会最上层的人,我们还是管他们叫“精华”好了,这样显得比较明智。桌子之间种了好些芬芳的草木,几乎掩盖住了城市本身的基本气味——曾经有人做过类比,把双城的味道比作为鼻子准备的浓雾警报。

  小亡吃得挺欢,不过他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去观察死神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开始的时候食物在那儿,后来就不见了,所以可以推测其间必定发生了什么。小亡有种感觉,死神并不真的习惯这么干,吃东西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些。就像一个老单身汉,突然有个侄子跑来度假,害得老头心惊胆战地生怕走错一步。

  其他食客没怎么注意他们。后来,死神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只挺不错的烟斗,但就连这一手也没能吸引多少眼球。一个眼窝冒烟的家伙就坐在跟前,想视而不见还真得要点儿本事,不过每个人都设法应付了过去。

  小亡问:“是魔法吗?”

  你怎么看?死神问,我真的在这儿吗,孩子?

  “是的,”小亡字斟句酌地说,“我……我一直在观察那些人。我觉得他们望着你,却又看不见你。你对他们的心动了什么手脚吧。”

  死神摇摇头。

  全是他们自己干的,他说,跟魔法没关系。他们看不见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看见。当然,这只是在时候到了之前。巫师能看见我,还有猫。但你们一般的人类……不,永远办不到。他朝空中吐了个烟圈,又加上一句,很奇怪,却是真的。

  小亡望着烟圈摇摇晃晃地上升,往河那边飘走了。

  “我能看见你。”

  那不一样。

  侍者拿着账单走了过来,把它放在死神跟前。此人来自克拉奇,身材敦实,棕色皮肤,发型类似一颗变成新星的椰子。死神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这人大惑不解地皱起了眉毛,接着又像是发现耳朵上沾了肥皂似的甩甩脑袋,转身离开了。

  死神伸手从袍子里拿出一个顶大的皮革钱袋,里头装满了各种钱币,大多数都年事已高,开始发绿泛蓝。他仔细地核对过账单,然后数出一打硬币。

  来吧,他站起身来,我们得走了。

  死神大步流星地走出花园,来到街头,小亡快步跟上。尽管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已经在地平线上徘徊,可眼下四处还是繁忙得很。

  “我们现在去哪儿?”

  给你买些新衣服。

  “这些都是今天——我是说昨天——才买的。”

  当真?

  “父亲说那家店的经济服装很有名气。”为了跟上对方,小亡只好跑起来。

  它的确给贫穷所能带来的恐怖增添了新的内容。

  他俩转到条更宽敞些的街上,这里是比较富裕的城区(火把之间的距离变短了,而两堆大便的间隔则长了些)。没有小货摊,也没有街角的小贩,只有真正挂着名牌的房子。它们不只是商店,而是大商号,店里有供应商,还有椅子和痰盂。即使在这个钟点,大多数也仍然开门营业,因为一般的安卡商人都是这副德性,一想到自己没挣着的钱就睡不着觉。

  小亡问:“难道这儿的人就从来不睡觉吗?”

  这里可是城市。死神推开一家服装店的门。二十分钟之后,他们从店里出来,小亡穿上了一件挺合身的黑色袍子,衣服边上还有些淡淡的银色装饰,而店主人则瞪着手里的一把古代铜币,奇怪它们怎么就到了自己手上。

  “那些硬币都是怎么来的?”小亡问。

  一对一对得来的[4]。

  一个通宵营业的理发师为小亡修剪了头发,把它打理成城里年青一代中最时髦的样式。死神坐在隔壁的椅子上,全身放松,自娱自乐地哼着小调。他发现自己竟然心情不错,不禁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他掀起兜帽,瞟了眼理发师的学徒,对方正把一条毛巾系到他脖子上,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对死神视而不见。到这时候,小亡已经有些习惯了周围人的那种表情。死神对学徒说:洒点儿花露水,再擦擦脑袋,真是个好小伙子。

  旁边的椅子上,一个老头子巫师正在修胡子,听了这阴郁、沉闷的嗓音,猛一转身,脸色变得煞白,急忙嘟囔了几句保护咒语。死神也朝他转过脸去,动作异常缓慢,以求达到最佳效果,然后咧嘴赏给了他一个笑容。

  几分钟之后,小亡回到马厩去牵死神的马,他耳朵周围凉飕飕的,浑身都不大自在。既然有了新衣服和新发型,他感到有必要摆个气派的架势。应该指出,效果不甚理想。

  小亡醒了。

  他躺着不动,眼睛盯住天花板,让记忆快速回放。前一天的事情像无数个小冰块,在他心里结晶、成形。

  他不可能遇到了死神,他不可能跟一个眼放蓝光的骷髅一道吃了饭。肯定是个古怪的梦。他不可能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后头,慢慢跑上天空然后又去了……

  去了哪儿?

  答案瞬间流进他脑子里,像税务局的传票一样势不可当。

  这儿。

  他的双手开始摸索,先是碰到了自己很有个性的头发,又摸到些光滑柔软的床单。在家里,他们的羊毛毯子一直都挺粗糙,而且还有股挥之不去的绵羊味儿。现在这个手感好多了,就跟暖和的干冰似的。

  他急急忙忙地跳下床,瞪大了眼睛在房里四下打量。

  首先,房间很宽敞,比他家的整个屋子都大。它还很干燥,像古老沙漠里年代久远的坟墓一样。空气带着种味道,仿佛它已经被煮过好几个钟头,现在正在慢慢冷却。他脚下的地毯厚极了,准能藏下整个部落的小矮人,走上几步还带电似的噼啪作响。一切都被设计成了紫色和黑色。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是一件白色的长睡衣。先前的袍子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至于那把椅子,上头刻着一个骷髅和骨头的图案,非常精致,根本别想视而不见。

  小亡在床沿上坐下,开始穿衣服,脑子飞快地转动。

  他轻轻推开沉重的橡木房门,没听到想象中那种阴沉的吱吱声,一股奇异的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门外是条原木铺成的过道,对面的墙上钉了些托盘,上头放着硕大的黄色蜡烛。小亡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偷偷摸摸地顺着过道往前走,在尽头发现一截楼梯。他成功地通过了楼梯,没遇到任何灵异事件。最后他来到一个仿佛是门廊的地方,这儿到处是门,还有许多葬礼上用的帘子,一台老祖父座钟嘀嘀嗒嗒的,声音活像大山的心跳。钟旁边立着把雨伞。

  雨伞里头带着把镰刀。

  小亡看看周围的门。它们全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个个拱顶上都刻着已经熟悉了的骨头图案。他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走去,结果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绝对不能去那儿,小子。”

  他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没出现在他脑子里,而是由嘴巴产生再通过适宜的空气压力系统传进耳朵的,完全符合大自然的原始设计。就为了这么十个字和一个有些使性子似的语调,大自然还真花了不少心思。

  他转过身。那是个姑娘,身高跟他差不多,年纪或许略长几岁。她一头银发,双眼闪着珍珠的光泽,一袭长裙,款式非常有趣,只是不太实用,是那种悲剧女英雄常穿的裙子——其主人多半还要把一朵玫瑰花压在胸前,拿深邃的目光凝视月亮。很可惜,小亡从没听说过“前拉斐尔画派”,其实这一个词就可以完美地形容这姑娘。唯一的不同在于,所谓“前拉斐尔画派”画里的那种女孩儿经常拥有半透明的、患肺痨的体态,而眼前这位则带了点儿巧克力消耗稍微过量的意思。

  她盯住他,脑袋歪向一边,一只脚烦躁地敲着地板。然后她突然伸出手,使劲拧了拧他的胳膊。

  “哎哟!”

  “哦,这么说你真的是真的了。”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亡沙漏。大家都叫我小亡。”他揉揉胳膊,“你干吗拧我?”

  “我要叫你小子,”她说,“而且我干什么并不需要解释给你听,你要明白。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是因为我以为你是死人。你看起来挺像死人的。”

  小亡没吭声。

  “舌头掉了?”

  事实上,小亡正在从一数到十。

  “我没死。”最后他说,“至少我觉得我还没死,这不太好确认。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尹莎贝尔小姐,”她傲慢地说,“父亲说你必须吃点儿东西。跟我来。”

  她像风一样朝另一扇门走去。小亡赶紧跟上,并且注意跟尹莎贝尔保持合适的距离,结果刚好让弹回来的门打在还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门背后是厨房——狭长、温暖,天花板很低,挂了好多铜锅子。巨大的黑色铁炉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一个老头正站在炉子前头,一边煎鸡蛋培根,一边从牙齿缝里吹口哨。

  香味飞到屋子的另一头,吸引着小亡的味蕾,暗示说假如它们能一起聚聚,双方都能好好乐一乐。他发现自己径直往前走,甚至来不及征求两条腿的意见。

  “阿尔伯特,”尹莎贝尔呵道,“多准备一个人的早饭。”

  那人缓缓扭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冲她点点头。她转身面对小亡。

  “我得说,”她说,“有整整一个碟形世界可以选,我原以为父亲不至于挑个你这样的。我猜他也只好将就。”

  她风似的出了厨房,“砰”的一声摔上房门。

  小亡自言自语道:“将就什么?”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煎锅的咝咝声和炉子铸铁心脏里煤块破碎的声响。小亡发现,炉门上有一行浮雕的字迹:小摩洛克[5]。

  厨师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小亡拉了张椅子,在干干净净的白色饭桌前坐下。

  “蘑菇?”老头连头也没回。

  “啊?什么?”

  “我说,你要蘑菇吗?”

  “哦,抱歉。不要,谢谢。”

  “早饭来了,年轻的先生。”

  他转过身朝餐桌走来。

  即使是在习惯之后,小亡每次看见阿尔伯特走路都会屏住呼吸。死神的男仆是那种瘦得像火柴棍,脸上还长着一个大酒渣鼻的老头,总给人留下一种戴着无指手套的印象——就连他不戴手套的时候也不例外。阿尔伯特的步伐更是包含一系列复杂的动作:首先身体前倾,左臂开始挥舞,开头很慢,接着越来越快,变成一种疯狂的痉挛,最后,当旁人以为他的小臂就要从胳膊肘断开时,胳膊会突然沿着身体移动到腿边,然后推动整个人像踩高跷一样飞快地前进。煎锅随身体在空中画出一组错综复杂的曲线,刚好静止在小亡的盘子上方。

  阿尔伯特还真戴着那种老头子专用的半月形眼镜,好让他从镜片上头往外瞅。

  “待会儿还可以来点稀饭。”他冲小亡眨眨眼,看那神情,显然是已经允许他参与关于稀饭的惊世阴谋。

  “请问,”小亡说,“我到底是在哪儿?”

  “你不知道吗?这是死神的房子,小伙子。他昨晚带你来的。”

  “我——我好像记得些。只不过……”

  “啊?”

  “那个,培根和鸡蛋。”小亡含含糊糊地说,“好像,呃,跟这地方不大搭调。”

  “我还有些黑稀饭。”阿尔伯特道。

  “不,我是说……”小亡有些迟疑,“只不过,我想象不出他坐下来吃两片火腿和一个煎鸡蛋的样子。”

  阿尔伯特咧嘴一笑。“噢,他不吃的,小伙子。不,是不常吃。主人是,很容易伺候的。我只为我自己和——”他顿了顿,“那位年轻的女士做饭,当然。”

  小亡点点头:“你女儿。”

  “我女儿?哈。”阿尔伯特道,“这你可弄错了,是他的。”

  小亡低头盯住自己的煎蛋,它们也从一堆油脂里瞪着他——阿尔伯特听说过膳食平衡,但并不赞同。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小亡最后问,“高个子,一身黑色,有点儿……瘦骨嶙峋的?”

  “养女。”阿尔伯特态度亲切,“说来话长——”

  他头顶的一个铜铃丁零零地响起来。

  “只能等下次再说了。他要见你,在书房。我要是你就赶紧去。他不喜欢等人。可以理解,真的。上楼梯,左手第一间,好找得很——”

  “门上有骷髅和骨头吗?”小亡推开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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